在一团混乱中,区大夫被火速请到秦府,来到让婉瑛用来治疗伤势的厢房内,检查之后,便先帮她上药。
“……幸好只是一级烫伤,并不会起水泡,早中晚各抹一次药膏,约莫四、五天即可痊愈,这段时间若是发痒,可千万不要抓,或是浸冷水。”他将六安堂特制的烧烫伤药膏递给秦凤戈,叮嘱地说。
秦凤戈慎重地点头。“有劳区大夫了。”
“不过将军和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最近两人轮流受伤,就算我是开医馆的,也不想老看到有人出事。”区大夫打趣地说。
听他像是在调侃,实际上是关切的口吻,婉瑛和秦凤戈相视一笑。“以后咱们会多多注意,别再给区大夫增添麻烦。”
“真是这样就好,否则我可是要提高诊疗费,或许大家在日常生活上会更加谨慎,这么一来,我也能有多点时间来陪伴家人。”他抚着下巴的短须,佯装思考地说道。
说完,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待秦府管事送区大夫出去,秦凤戈便让在客房里伺候的婢女也一并退下,才想跟妻子说话,一直等在外头的秦凤鸣敲门进来了。
“二弟怎么来了?”见他有些失魂落魄,身上的袍子也还没换上干净的,秦凤戈困惑地问。
秦凤鸣一脸焦虑。“大嫂的伤势严不严重?”
“我没事,多谢小叔关心。”靠坐在床头的婉瑛放下袖子,盖住患部。
“大哥、大嫂,请你们原谅我!”他突如其来地当着兄嫂的面跪下。“我明知姨娘所做的事,却什么也没说,才会差点害死大嫂和砚哥儿……”
“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凤戈沉下脸问。
只有婉瑛听懂了。“小叔早就知情?”
“没错,我确实早就知情……”秦凤鸣已经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整个人都崩溃了。“有好几次想要告诉大哥和大嫂,但又想到姨娘会被送进官府,甚至处死,我是她的亲生儿子,又怎么狠得下心……”
所以小叔才会每天郁郁寡欢,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婉瑛把前因后果都连贯在一起,也恍然大悟。
秦凤戈神情紧绷。“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叔,让我来跟你大哥说,你先去安排白姨娘的后事,至于如何处置,再由他来决定。”父母犯的错,不该要子女负责,这是她的想法,不过也得要说服秦凤戈才行。
他这才用袖口抹去泪水,起身离去。
“砚哥儿呢?”婉瑛先缓和一下气氛。
“我让他待在祖母的房里,你把他保护得很好,所以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不小的惊吓,二叔和三叔他们则忙着善后……”秦凤戈在床沿坐下,语气严肃。“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跟白姨娘突然发疯有关吗?”
婉瑛想到白姨娘因为一己之私,将原本无辜的人拖下水,成为帮凶,应该愤愤不平才对,可是此刻却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哀伤。“她不是突然发疯,而是早就疯了,只是太会掩饰,才瞒过众人……”
于是,婉瑛从无意间发现白姨娘和大管事的关系说起,到不久之前,白姨娘亲口跟她承认,打从砚哥儿还在娘胎,就开始筹划,以及一年前女乃娘被杀一案,全是受她指使,而犯罪动机近乎荒谬可笑。
懊说是白姨娘的个性,还是命运害了她?
从这件事里头,婉瑛学到一个人的欲/望太多太强烈,就会像吹气球般,总有一天会爆掉,伤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事情就是这样。”当她说完,口都渴了。
秦凤戈震惊地低喃。“竟然……会是她。”
“若是祖母知道这一切都是白姨娘设下的阴谋,想置她的宝贝曾孙子于死地,小叔又是白姨娘所生,我担心她老人家心里会有疙瘩,不会再给小叔好脸色看。”虽然真相大白,婉瑛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面露沉思状。“你顾虑得有道理。”
夫妻俩各自沉默下来,想着该如何处理。
这时,房外响起砚哥儿响亮的哭声,以及女乃娘的安抚声,不等她敲门,秦凤戈已经去开门了。
看到爹,砚哥儿哭得眼泪鼻涕沾了满脸。“我要娘……”
“小少爷吵着要找夫人,老太君便让我把他抱来。”女乃娘将哭个不停的小主子交给他。“还有老太君请将军过去一趟。”
他抱着儿子问:“这么晚了,她老人家还没歇着?”
“是,老太君想知道夫人伤势如何,还有白姨娘的事,所以迟迟不肯安歇。”女乃娘回道。
秦凤戈将儿子放在床上,好跟妻子作伴。“我这就过去。”
“将军打算怎么回?”婉瑛哄着儿子问他。
“相信我!”他只有这句话。
婉瑛也确实相信他会妥善地处理。“那就快去吧!”
来到祖母的寝房,在这短短的路程当中,秦凤戈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
“祖母怎么还不安歇呢?”他在床畔的凳子上坐下,端详着满头银丝,正在病中调养的老太君,已经看得出倦态,却还硬撑着。
老太君见长孙来了,从平躺改为坐起。“突然出这么大的事,要我怎么安歇?孙媳妇儿伤得如何?”
“区大夫说只是小伤,不碍事的。”秦凤戈简单地说明。
“多亏有她护着砚哥儿,否则孩子的皮肤细女敕,哪禁得起被火烫着?”她一面说、一面摇头。“怎么会出这种事呢?事前可是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来,真把我给吓坏了,孙媳妇儿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他颔了下首。“她说白姨娘之所以会发疯,也是因为太寂寞了,自从爹过世,她便一个人守着那座院子,想念和爹相处的点点滴滴,和二弟虽是亲生母子,却不亲近,也就更孤单了,好不容易二弟妹怀了孩子,眼看就要有孙子可以抱,谁知却小产了,因而大受刺激。”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但也不能把人刺伤,又挟持砚哥儿,最后连自己都烧死了。”老太君忿忿地说。
秦凤戈同样无法宽恕白姨娘企图谋害儿子的举动,但如今人都死了,再去追究,也只是让活着的人痛苦罢了。
“白姨娘只是误把砚哥儿当作她的孙子,生怕再有人把他抢走,所以才会刺伤女乃娘和婢女,还关在房里,就是不让人进去……”他尽力把经过圆得合情合理。“婉儿担心砚哥儿会害怕,想乘机把孩子救回来,两人在争夺当中,不小心挥落烛台,才会引发火灾。”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太君相信了。
他不想欺瞒祖母,可在这件事上头,真相未必是最重要的,这么做对所有的人都好。“白姨娘在冲进大火当中时,口中还叫着爹,可见她对爹用情至深,才会犯下这等错事,祖母就别怪她了。”
“人都死了,还怪她做什么呢?”她先是嗔睨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只是凤鸣这孩子跟生母缘分淡薄,如今母子俩天人永隔,加上他那媳妇儿前阵子小产,也真是苦了他。”
秦凤戈轻轻一笑。“那么祖母有空就多关心他,让二弟早日振作。”
“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这小子说。”老太君不禁笑骂。
“既然祖母都知道了,总可以安心歇息,身子要紧。”他扶着祖母躺下,盖好被子才离去。
当他走到廊外,仰望今晚明亮的月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想人心叵测,真是一点都没错,有时光靠自以为可以信赖的双眼,还是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要进一步去了解,才能下定论。
想到视为左右手和心月复的晏青,以及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的白姨娘,秦凤戈不禁要扪心自问,真的了解他们的为人吗?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此刻有再多的难过、愤怒,也无法用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可还是要坚强地去面对,何况他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妻儿陪伴,只要有他们在,就能从遭受背叛的打击中重新再站起来。
这么一想,秦凤戈不禁释怀了,更急着看到他们,于是往厢房的方向,也是他的心之所在,大步的走去。
翌日早上,在携着妻儿返回将军府之前,他私下将二弟秦凤鸣找去,告知自己的决定。
“错不在你身上,你毋须自责。”秦凤戈还是疼惜这个庶出的弟弟,这段日子内心所受的煎熬可见一斑。“祖母信了我的说法,不曾起疑,二叔和三叔他们更不用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秦凤鸣眼圈顿时泛红。“大哥……”
“就算你把所知的事告诉咱们,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这已经不是你说不说的问题了,只不过还是希望往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和你大嫂商量,不要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发愁。”他轻拍二弟的肩头说。
“多谢大哥。”秦凤鸣哽咽地说。
经过这次,兄弟俩的心也比以往更亲近。
饼了约莫五日,婉瑛身上烫伤的部位已经看不到疤痕了,而秦府那一头,白姨娘生前居住的那座小院,在火灾之后也被移为平地,另做他用,还有出殡的日子就选在两天后,也就是头七。
“娘!”砚哥儿跑过来抱住母亲的大腿,不让她走。
婉瑛好笑地看着巴着自己不放的孩子。“娘不是说过不能任性吗?这样娘没办法走路……”
“我要娘!”他稚气地嚷道。
她觉得原本就喜欢缠着自己的砚哥儿,似乎更黏人了,又听女乃娘说晚上还会作噩梦,该不会是那天受到惊吓引起的后遗症?
“砚哥儿还是很害怕吗?”婉瑛蹲子,与孩子平视。
砚哥儿躲进母亲怀中,没有说话。
要这么小的孩子诉说心情,恐怕也很难,可是该怎么做呢?
于是,婉瑛将他一把抱起。“好吧,娘今天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抱着砚哥儿,直到砚哥儿不再害怕为止好不好?”
他仰起头,见娘没有生气,也不再说自己任性,终于笑开了脸。
“好!”砚哥儿大声地答应了。
而婉瑛也真的抱不离手,就算手臂都麻掉了,还是没有将砚哥儿放下,希望这么做能消除他的恐惧感。
“小少爷这么大了还要夫人抱……”
“小少爷就爱跟夫人撒娇……”
小菊和春香忍不住在旁边取笑,砚哥儿便鼓着双颊,气呼呼地把小脸藏在母亲胸前,不看她们。
到了未时左右,进宫面圣的秦凤戈回府了,问了奴仆,才找到花园,就见母子俩正好坐在垂挂于大树下的秋千上,这个玩意儿也是婉瑛某一天心血来潮,画好图之后,让木匠特地安装上去的。
见砚哥儿坐在她的膝上比手画脚着,而婉瑛则由后头搂着他,再轻轻地前后摇晃秋千,两人有说有笑,这幅母子和乐融融的画面,烙印在秦凤戈眼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皇上听闻数日前秦府失火一事,今日特地宣他进宫表示关切,知道婉瑛不顾自身危险救了砚哥儿,不禁灭叹天底下又有几个续弦,能如此善待元配所生的儿子,直夸自己着实娶到一名贤妻。
秦凤戈由衷的感谢上苍,让他得以拥有如此奇特的女子,也因为婉瑛的到来,重新为他们父子带来生气与希望。
“爹!”砚哥儿瞧见父亲的身影,稚女敕地唤道。
婉瑛也笑意晏晏地朝他招手。
他立即迈开步子,踱向用笑容迎接自己的母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