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珞瑶终于买到一整套全新的针炙用针及拔罐器。
是她自个儿上网找到的,而且价格公道。
这个时代真是太便利了,不管买什么,只要坐在家里动动手指头,然后就有人送货到府。
她买这些东西不为别的,只因她想帮赵知行治疗。
她研究过他的脚伤,认为可以从筋络及穴位下针,当然,前提是得先说服他接受她的治疗。她还想方设法找到几种舒筋活血的药草。这些药草一般人不太知晓,也不知道其特殊的功效,她跑了许多中药行跟草药铺子才买齐。
怕他不喜欢药味,她还托黄大姐帮忙买了一只肥美的放山鸡,再加了几样甘味的中药和这些草药征了一盅汤乐。
终于,在他下班前,她不只煨好了汤药,还煮了一桌江浙菜。
赵知行一进门就闻到了相当冲突的味道,菜香之中还夹杂了补药的气味。夏洛瑶一听见他进门的声音,立刻热络的迎上前。
“回来啦?”她帮把公事包拿到客厅沙发上放,接着笑咪咪的道:“可以吃饭了。”
虽然他这几日十分冷淡,却没有浇熄她的热情,因为她多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曾经是个近乎完美的人,脚的残缺对他来说,与其说伤的是身,不如说伤的是心。
从前郑氏夫妇就常说伤心,没药医。身体的伤,找到了方法,用对了药方,久了便能痊愈.可心伤了,那得他愿意自救,否则就算是华佗再世也难医。
前世,她救不了他,这一生,她就算是想破了头,都要帮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我做好晚饭了,而且帮你煨了一碗汤药。”她兴冲冲的道,“是活络筋骨的好东西喔!”
一听,赵知行本就深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也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他神情有点懊恼的看向她。“怎么,见不惯我脚瘸?”
夏珞瑶摇摇头,急着解释,“不是的,这药喝了对身体好,活络的是全身的筋骨,不单单是……”
“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我的脚了,你那碗汤药能做什么?”
妻子为他熬汤药,做丈夫的理应感到欣慰,可他却有种受伤的感觉。
“你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我身边?也就是说,就算我是个残废,你也不会离开,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我的脚伤?”他知道说这些话有点过分,可自尊心超强又骄傲的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气恼。
身体的残缺对完美也追求完美的他来说,是天大的伤害。
伤后,他变得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就会令他忧郁及焦躁,他的情绪起伏得太剧烈、太快,为免迁怒到无辜的旁人,他才会自愿下放到远达这间小鲍司。
“你特地熬那种汤药给我喝,表示你心里其实很在意。”赵知行直视着她,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如果你这么在意,就像从前一样离我远一点。”
从前,齐世文受病痛折磨时,偶尔也会说出一些丧气话,但不管如何,他从不曾质疑她。她当然知道他和齐世文不会有相同的脾气跟个性,但听到他这么说,她还是不免感到委屈。
“反正我这辈子注定是个瘸子,你别管我,继续过你的日子吧!”
他说。听到他一直眨低自己,夏珞瑶有点动气了。从前她是奴婢,他是主子,她当然不能顶嘴回话,可如今他们是夫妻,现下又是个男女平权的时代,她有发言的权利,不需吞忍。
“你给我听着。”她声线一沉,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一怔。“什……”
夏珞瑶毫不掩饰怒气。“我们是夫妻,我当然希望你好,虽说就算你一辈子都是瘸子,我也不会嫌弃你,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痊愈,这有什么错?”她愠怒的神情跟语气,教赵知行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因为我希望你好,你就说我嫌弃你,这样公平吗?”她续道:“如果有一天我毁容了,你想方设法让我恢复原貌,我是不是也能说你嫌弃我?”
他反驳不了她,因为她说的确实很有理。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爷爷,没人能教训他,更没人能在他被教训时教他如此的安静。
“你是伤了脚没错,但你能走能动,何必那么绝望?”
从张南卿那儿,她知道他本来前程似锦,却因脚伤而自暴自弃,自我放逐。
他一直高高在上,没人敢对他说重话,伤了脚之后,所有人都怕剌激他,更是小心翼翼,可她觉得该是时候打醒他了,她不想看他这么继续下去。
他或许会气她,但总有人得说实话,纵使这么做有可能让他们本来就不好的感情变得更加糟糕,但她也得试一试。
“我知道你伤了脚之后就无心事业,甚至自愿下放。”夏珞瑶直视着他。
“你难道想要封闭自己一辈子,拒绝所有人对你的爱及关怀?你拥有了令人羡慕的一切,就算失去了一条腿,也还比其他人拥有更多,再说,你的腿还在呢!它只是暂时不管用,你却连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这算什么?”
她连珠炮似的教训让他忍不住板起脸,但他并不觉得懊恼或愤怒,反倒有种甜蜜的感觉。
他突然一阵心悸,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
这时,夏珞瑶端来了汤药,把一整盅凑到他面前,表情凶狠的瞪着他。
“我告诉你,不管你高不高兴,现在就给我喝下去,而且一滴都不能剩!”
赵知行怔望着她。他从不否认她很美,但他不曾对她动心过,然而这一刻,他却有种心动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接过汤药,以碗就口的喝了。
从前,除了爷爷,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脚伤之后,就连爷爷都管不了他,而现在他竟然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挺乐意的。
“好苦。”喝了一半,赵知行忍不住皱起眉头。
“胡说!”她马上反驳,“我还加鸡肉和甘甜的药材一起炖,怎么会苦!”
“你喝过?”他问。
“嗯。”她点头。“苦中带甘。”
“那也是苦。”他说。
“苦口良药。”
赵知行眉心一纠。“都是你说的。”
“鼻子一捏就喝完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夏珞瑶轻啐一声。
“苦就是苦,跟几岁有什么关系?”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吃得苦中苦指的是在艰难的环境里努力拚搏,不是指吃苦的东西。”
“一样。忍人不能忍,方为人上人。”
“你……”
赵知行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居然在斗嘴,这是近三年来不曾有过的。
“快喝完,别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叫。”夏珞瑶命令道,像母亲在教训儿子般。“快点快点,别磨蹭了。”
赵知行皱着眉头,但仍乖乖的把汤药喝完。
看他一下,夏珞瑶满意的接过空碗,笑道:“太乖了。”
她的语气让他好气又好笑,难不成她真把他当三岁孩子?不过,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被关怀、被在意的感觉。
他的父母十多年前就移居法国,在这个大家庭里,除了爷爷,其他人都是竞争者,没人会对他伸出援手,没人会真心关怀他,甚至他发生意外之后,他还看得出来他们在幸灾乐祸。
这就是出身豪门的代价,在这样一个人人争权夺利,抢着出头的家族里,亲情是最奢侈、最难得的东西,可是纪凡希让他再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啊!”突然,夏洛瑶叫了一声。
正沉浸在被关怀的美好感受里的赵知行一顿。“怎么了?”
“我忘了你还没吃饭呢!”
他思绪一转,随即眉心一拧。“你是说……空月复不能喝这个汤药吗?!”
“是也还好。”她说得有点心虚。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他语带质问。
“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小小的……月复泻。”
赵知行立即瞪大眼睛。“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不是!”夏珞瑶急忙解释,“奴婢不敢。”
“你最好不敢。”他以为她是在跟他抬杠,一点都不觉得她的用语奇怪。
“我要是拉肚子,看你怎么办!”
“不会死啦。”她小小声的说。
“还说!”
坐在马桶上,赵知行皱着眉头,嘴巴念念有词,“纪凡希,你惨了!”
还说只是小小的月复泻,这个晚上,他已经跑了八趟厕所了。
虽说没感觉特别的不舒服,也不需要送医,可一直跑厕所的滋味可不太好。
“你……没事吧?”夏珞瑶站在厕所门外,担忧又愧疚的问。
“你说呢?”赵知行没好气的回道。
“要不要我帮你?”她问。
“你要帮我什么,擦啊?!”话一出,他懊恼得想死。他赵知行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你有需要,我是没关系。”她回答得十分认真。
他哑口无言。
“我帮你按个穴道吧?”她提议,“应该能止泻。”
“不用了。”他明快的拒绝,“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夏珞瑶轻轻一叹。“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没注意。”
“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要整我。”
“我不敢,真的不敢,殿下。”她心急的解释。
“还叫我殿下?”赵知行不知要气还是笑,她平时在家都跟着黄大姐在看宫廷剧吧?
“以后我不会再喝你炖的什么鬼药了,你也别再弄了,知道吗?”
“不行。”夏珞瑶语带恳求,“你一定要继续服用,会看见疗效的。”
“不要,汤药这么苦,还害我月复泻……”说话的同时,他不小心噗了一声,又拉了,他猜想她在外面一定听见了,顿时觉得又糗又恼。
“我研究过了,觉得这种汤药可能对你的脚伤有益才炖的。”
“可能?”赵知行快晕了。他还以为她是问过医生后才配了这样的药材,没想到是她自己研究的,天啊!她难道不怕把他毒死?
“那是你自己想的药方?”他问。
“嗯。”她老实回答。
“你以为你是华佗吗?还是神农氏啊?”赵知行不免有些来气。
“我是有根据的,不是胡乱调配。”
“根据什么?”虽说她失忆后仿佛变了个人,但也不可能变成女神医吧?神农尝百草研究各种可食用且具疗效的草药,白老鼠是自己,可她却把他当白老鼠试药?天啊——
“你以为你是女神医吗?”
“不敢。”她说:“但我略通。”
“最好是!”他没好气的回道。
终于又结束一个阶段的月复泻,赵知行一走出厕所,就发现她仍等在门外。
“好多了吗?”她担心的看着他。
他斜瞪了她一眼。“死不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气,只是想……闹闹她,想看她紧张害怕的样子,听她连声的讨好及道歉。但是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想这么做?
“我帮你按个穴道,一定能舒服些的。”夏珞瑶小跑步跟在他身后。
他坐到床沿,瞪了她一眼,突然他发现一件事,她在他房里,他下意识地看向这张Kingsize的大床,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很久。
婚后不久他们就分房睡,彼此都不再莲对方的房间一步,可如今两人共处在这个小空间里,他却不觉得不舒服。
她捱坐到他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
“做什么?”赵知行问。
“帮你按穴位。”夏珞瑶回道。
“我上完厕所没洗手。”他面无表情的说。
她倏地瞪大眼睛,抓着他的手动也不动。
她怎么这么单纯,他不禁得意一笑。“骗你的。”
夏珞瑶先是一怔,随即松了一口气,开始在他手背上寻找穴位,然后力道适中的按压着。
看她一脸认真又专业的样子,赵知行直觉得想笑。她是真懂还是又在瞎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一点都不讨厌她这样的举措。
不知怎地,一瞬间,梦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又钻进他脑海里,但随即又被他抛到脑后,他真够神经的了,她一直都是纪凡希,从来不是他梦里的那个女人。
但话说回来,她失忆后完全变了个人,还是挺教人难以理解的,用科学能够解释吗?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年幼的他还被吓得晚上睡不着呢。
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就叫玄学,那么借尸还魂的事情存在吗?若存在的话,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怪异情形是否就是……
想到她的躯体里可能住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他竟一点都不感到惶惑或害怕,反倒莫名觉得庆幸。
“噢。”突然,赵知行叫了一声。
“会痛吗?”夏珞瑶紧张的看着他。
他微皱起眉头。“会酸,很酸。”
“这是正常的。”她微笑道,“因为我正在按你的穴道啊。”
“是吗?”看她还挺有模有样的,他倒也很配合陪她演演医生和病人的戏码。
“嗯。”夏珞瑶又问:“好些了吧?”
“哪这么快?”赵知行觉得好似真有点效果,肚子舒服多了,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希望她能再帮他多按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