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好了明日,可是一别就是五日,薛伊珊都没有见到顾延霆,当然也没机会问清楚玉书兰的事。不过,顾延霆倒记得日日派顾武来报平安,免得她担心。
虽知他平安无事,但是没见到人,她的心就如同被悬在半空中,时时刻刻难以平静,不时会想——他见到玉书兰了吗?他们说了什么?玉书兰还搁在心上吗?他如何处置玉书兰?
薛伊珊不由得轻声一叹,满脑子都是他,如何平静得下来?
“我知道你想我想疯了,可是夜深了,站在这儿吹风,也不怕着凉了。”
一踏进园子,顾延霆就见到薛伊珊在发呆,他快步走进凉亭,解取上的斗篷为她披上,从后面抱住她。
落入他的怀抱,她的心也跟着放下,可是,想到两人此刻正在园子的凉亭内,丫鬟们都在一旁伺候,不由得紧张的想挣月兑他。
“别动,我想多抱你一会儿。”
“夏荷她们……”
“她们都是懂事的,一见到我,就知道转身背对我们。”顾延霆撒娇的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没人在看,别想东想西,想着我就好了。”
“想着世子爷,才会想东想西。”薛伊珊小小声嘀咕,不过,足以教顾延霆听得清清楚楚。
略微一顿,顾延霆直起身子,可是双手将她圈得更紧。“你可知玉书兰?”
“嗄?”
“听说,我们母亲是金兰之交,玉夫人心疼我出生丧母,格外疼爱我。我们一起长大,自幼感情极好,早就认定与对方相知相守,可是要定亲下聘前,她留书与侍卫私奔。”一顿,顾延霆接着道:“这些,我全都忘了,如今玉书兰出现在我眼前,她也只是玉书兰,与我无关。”
薛伊珊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世子爷为何与我说这些?”
“顾武说,这几日夏荷与他闹脾气,一问之下,方知是玉书兰惹的祸。”顾延霆将她转身面对自己,状似苦恼的瞅着她。“可是,我想不明白,一个早就没搁在
我心上的人何以值得娘子成日眉头深锁?”
“我……哪有眉头深锁?!”她总不能说无意间偷听到他与顾文的谈话吧。
“夏荷胡说八道吗?”
“夏荷……也不是,只是搞错了,我是因为世子爷没有信守承诺,说好明日来,却教我足足等了五日。”
“这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我想一鼓作气处置夫人的事。”顾延霆目光满是怜爱的将斗篷拉好,开心的对她宣布。“以后,夫人再也不能威胁你了。”
闻言,薛伊珊既欢喜又心惊。
“姨母……怎么了?”
“夫人病了,父亲将夫人送到南方的庄子养病。”父亲踏出这一步,不容易,而赵氏也不愿意乖乖就范,可是,有骗子作证,勋贵之家的夫人们因为受骗上当纷纷与她翻脸,她继续留在京城,说不定反而会累及她的宝贝儿子。赵氏好面子,加上她与算命仙连手骗人一事也悄悄在府里传开,而老二为了自保竟不帮赵氏说句话,她还能不去南方的庄子养病吗?
“姨母病了?”
“对,大夫说南方的气候更适合夫人养病,父亲便将夫人送到南方的庄子。”薛伊珊当然听得出来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可是此时此地也不宜追究细节。
曾经,她还担心世子爷不是姨母的对手,没想到她就这么败阵了,这种感觉好像在作梦一样。“赵家的人同意吗?”
“我已经修书予外祖父,详细说明父亲的无奈,外祖父也会同意侯爷将夫人送到南方庄子养病。”她得罪不少京城勋贵之家的夫人,赵家的名声都被她丢光了,赵家还有谁会站在她那边?就是与她最好的同胞姐妹,珊儿的嫡母,如今也躲她躲得远远的。
她都忘了,姨母的父亲也是世子爷的外祖父。
彼延霆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她低声叫痛,他开心的笑了。“过几日,你先回薛家,等候东昌侯夫人设宴正式收了你做干女儿。”
“什么?”
“文王妃没告诉你,东昌侯夫人想收你做干女儿吗?”
怔愣了下,薛伊珊喃喃低语。“王妃确实提及想与我结为姐妹。”
“你们会成为姐妹,不过,将由东昌侯夫人设宴正式收你做干女儿。”
她实在招架不住,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妃与她结拜,这是两个姑娘之间的事,可是若由东昌侯夫人出面收她做干女儿,她的靠山就变成了东昌侯夫人。
“东昌侯夫人摆宴,京城的诰命夫人都会受邀,往后谁见了你都会想到东昌侯
夫人,你嫡母绝不敢再苛待你,而薛家也没有人敢轻待你姨娘。”
半晌,薛伊珊才吐出话来。“这是为何?!”
“这是文王殿下的意思,东昌侯夫人也很喜欢你。”
前面那句话是真的,至于后面那句话不过是为了让此事更圆满吧。无论如何,她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关系。“谢谢世子爷。”
“小气……”
闻言,薛伊珊靠过去亲一下他的嘴,他满意的笑了,脸上写着“这还差不多”。
“东昌侯夫人设宴正式收你做干女儿之后,我会以八人大轿上薛府迎娶你。”虽然她已是他的妾,可他不愿意让她留下遗憾,反正他在别人印象中一向任性,他要再迎娶她一次就是要这么做。
这会儿薛伊珊完全傻住了,世子爷要娶她为妻吗?
“不要怀疑,你会成为我的世子妃。”顾延霆又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可是这次再痛,她也没有反应,他戏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开心得说不出话吗?”
终于,她反应过来了。
“不可以!”
一怔,这不应该是他会得到的回应。
“不可以?”
“是,世子爷不可以娶我为妻,我会让世子爷面上无光。”
“我岂是会在乎这种事的人?”
“我在乎,我只要当世子爷的妾就满足了。”
“你只是随便说说吧。”
“不是,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要当世子爷的妾就满足了。”
彼延霆生气了,感觉自个儿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为你费了那么多心思,你怎能说只想当我的妾?况且,有谁真甘心一辈子当个妾?还是说,你很在意算命仙直言我一世无妻,担心当上世子妃会因此丧命?”
“不是,我是为了世子爷……”
“我为你步步为营,好不容易为你争得今日的局面,你还说是为了我?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一心一意只想着自个儿的感受,你不觉得自个儿很自私吗?,”顾延霆很少生气,一生气,就有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她明明是为了世子爷,怎么会变成自私?薛伊珊不知所措的看着顾延霆,双唇抖动了几下,想辩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见她一句辩解也没有,顾延霆更是气得头昏脑胀,索性转身离开。
许久,薛伊珊只能傻乎乎的站着,直到夏荷轻轻唤她,她方才叹了声气,默默无语的走回房间。
致远侯夫人去了南方的庄子养病,致远侯的三个儿子都还未娶妻,管家之事也只能暂时落在三位姨娘身上,直到世子妃进门,如今侯爷庶出的一子二女都还比嫡出的顾延霁受尊敬。这对一向自视甚高的顾延霁来说,真是难堪,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终于懂得低调过日子,懂得看人脸色,与宁王的往来也越来越少。
侯爷夫人一送走,致远侯便开始操心三个儿子的亲事。严格说起来,他应该操心的只有老二和老三的亲事,关于顾延霆的坚持,他撼动不了……也许他根本不想撼动,他就是喜欢儿子那种魄力十足的自信心。
虽然顾延霆与薛伊珊的婚事还未操办,可是致远侯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子妃是薛伊珊,而且不是扶正,是大张旗鼓的再娶一次。这是个传奇,侯爷夫人被斗走了,她的外甥女却从妾变成世子妃。
致远侯府的奴才们都在议论,薛伊珊传奇是他们一致努力的目标,尽避他们搞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什么事,可是各种传言纷纷出笼,侯府热闹极了,反倒是当事者——顾延霆,整个人好像打了败仗似的闷闷不乐。
“恭喜大哥要娶美娇娘了。”顾延霖大步的走进松悦居的小书房。
彼延霆好像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语,继续与自己对弈。
眉一挑,顾延霖转头看着站在一旁伺候的高成,用目光询问他:你家世子爷怎么了?
斑成挤眉弄眼的回答他,可是他有看没有懂,只能努努嘴,教他用嘴巴“说”清楚,不过高成是个胆小表,偷偷看了世子爷一眼,还是低着头继续当木头。
没出息的家伙!彼延霖无声的骂了一句,再一次戴上笑容。
“难得大哥今日在府里没出去。”顾延霖自动自发的在软榻另一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乱七八糟,不难看出下棋的人心思很紊乱。
人家还是不予理会,顾延霖只好更热情的说了。“我陪大哥下棋吧。”
彼延霆默默的将黑棋和白棋分成两摊,分别放进棋笥,然后选了黑棋,接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彼延霖快速的跟着落下一子,抬头看着他,很有技巧的打探。“皇上已经正式成立神卫营了,大哥此时不是应该很忙吗?”
皇上给他五日的时间,美其名是假期,事实上是要他好好思索神卫营的事,接下来,他会有一段圆户得以神卫营为家。
半晌,顾延霆终于出声了,可是,却是牛头不对马嘴。“我不懂,她只想当我的妾?她是不是疯了?不当妻,要当妾,这是何种道理?”
这会儿顾延霖总算明白状况了。“大哥问她不就知道了吗?”
“她说因为在乎我,不想让我面上无光,我岂是如此浅薄之人?”
原来问了啊,难怪受到的剌激更大。
“大哥不是浅薄的人,可是也不能怪薛小姐不知好歹,大哥不只是致远侯世子,还受到皇上器重,如今京城有适婚嫡女的勋贵之家只怕都想要大哥当女婿。”
“她知道我的心意,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哇哇哇!彼延霖差点激动的叫出声,虽知大哥很喜欢薛伊珊,可是没想到如此痴心……他竟然很羡慕,也不知道父亲相看的姑娘能不能让他如此喜欢?
“她知道大哥的心意又如何?她姨娘是个妾,还是个贱妾,若是她嫁给大哥,将来就是侯爷夫人,可若是如此,旁人定会指指点点说大哥有个身在奴籍的岳母,侯爷夫人出身不堪,这也难怪她宁可为妾,不愿为妻。”
对哦,他没有身分的观念,可是薛伊珊有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如今我才知道她真是一个奇女子!”虽然一直知道薛伊珊聪敏机喂,顾延霖第一次真心敬佩她,能为大哥如此牺牲。
“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让她跳月兑这种既定的思考模式?”顾延霆喃喃自语。
“嗄?”
“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不在意那些该死的眼光吗?”
懊死的眼光……大哥有时候说话真是教人招架不住,这是很正常的事,大哥竟然说该死……罢了,他不是早就习惯这个不能用常理规范的大哥吗?
“若她真的很爱大哥,就不可能不在意那些……该死的眼光。”其实他很喜欢大哥说话的调调——很自我、很率性、很有魅力……虽然怪瞥扭的,但往后他应该多加学习。
“我不是让你想法子吗?”
彼延霖傻住了,他何时成了大哥的军师?
“你别发呆了,赶紧想法子啊!”顾延霆很理直气壮的使唤。
彼延霖沉吟了一会儿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吏部郎中夫人认了薛小姐,薛小姐认她为母,自然就不必介意身分。”
彼延霆却摇头,珊儿言谈中常提到她亲生母亲,甚至为她母亲委屈为妾,不可能会愿意舍弃亲情认别人为母。“她与她姨娘感情深厚,不会愿意的。你再想想。”
“大哥也太强人所难,还能有什么法子?除非大哥让她姨娘月兑离贱妾的身分,否则,她很难同意嫁给大哥。”顾延霖很想跳起来跺脚大声抗议,可是终究不敢,如今他对大哥又敬又爱……又怕,是啊,怎能不怕?
大哥折磨人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及。
彼延霆恍然大悟。“对哦,为何我没想到?”
彼延霖吓了一跳,只是随口一说,大哥不会当真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大哥可别妄想一个贱妾可以月兑去奴籍。”
“为何不可以?”
“奴才要月兑去奴籍并非难事,主子愿意给个恩典就成了,不过,小弟至今未见过有哪个主子愿意给奴才恩典,况且握有薛小姐姨娘身契的人是薛夫人赵氏,她又怎可能同意为薛小姐的姨娘消去奴籍?”
没错,他去求薛夫人,薛夫人只怕也不会交出珊儿姨娘的身契。
“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薛夫人交出身契?”
“大哥还是不明白,即使月兑去奴籍,只能算得上良妾,薛小姐还是配不上致远候世子爷。”他实在不懂,大哥这般聪明之人为何搞不懂如此简单的事?
“按你的意思,珊儿的姨娘必须从妾变成妻,是吗?”
“对了一半,只要从妾变成平妻就可以了。”变成平妻都难上加难了,如果要成正妻,根本是难于上青天。
“平妻?”
“平妻就是……”
“我知道,平妻就是第二个老婆。”顾延霆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个时代的男人花样真多,一个老婆不够,再搞一个平妻,再加上几个妾来凑热闹……难怪问题多多。
彼延霖被石化了,第二个老婆?大哥说话还真是……有趣!
彼延霆若有所思的皱眉。“妾变成平妻很难吗?”
彼延霖送上一个白眼,撇过头看着高成,觉得他有责任教导主子。
“告诉你家世子爷,妻子会喜欢丈夫多一个妻子吗?”
斑成僵硬的唇角抽动一下,三爷还真是爱作怪。“世子爷不是不懂,只是遇到问题在思索。”
“这种问题何须思索?京里几个王爷都没娶侧妃,又有哪个官敢娶平妻?”
这一次高成不得不认同的点点头。
“皇上不喜欢臣子的后院吵吵闹闹。”
彼延违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两眼一亮。“妾变成妻,若是出于皇上的意思,没有人敢说不行,也没有人敢有闲话,不是吗?”
“嗄?”顾延霖和高成同时傻乎乎的眨着眼睛,这事怎么会跳到皇上那儿?这个等级会不会跳得太高了?
彼延霆豁然开朗,心情变得轻松愉悦。“我们下棋吧。”
彼延霖实在不知所措,他们的讨论结束了吗?
彼延霆从棋笥中拿起棋子,迅速的在棋盘落下,可是对面的人还在状况外,他忍不住冷眼射过去。“你要不要下棋?”
呜……谁来告诉他,这会儿是什么情况?顾延霖无比哀怨,不过,还是乖乖拿起棋子下棋,要不,人家一脚将他踹出去,他连旁敲侧击挖掘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满园菊花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可是,薛伊珊面对如此美好的秋色,却是毫无一丝丝欣赏的心情。
她真的不懂,顾延霆为何生那么大的气?他甚至说她自私,一心一意只想着自个儿的感受,难道真的如此吗?这个问题想了千遍万遍,她还是没想明白,明明是为他好,怎么反倒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不,她没有错,如今他越来越受皇上看重,只怕整个京城的人都盯着他,若他娶她这个贱妾所出的庶女,他必然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她怎能置他于那样的处境呢?是的,她没有错,可是,当她倚门而盼,一曰、两日……转眼过了七日,却曰日空等待,她不由得困惑了,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若是他从此不理她,怎么办?她是否要修书一封托顾武带给他,世子爷想如何就如何,她都由着世子爷……可是,若将来世子爷因她面上无光,心生埋怨,如何是好?
“你何必惹他生气呢?”
薛伊珊怔愣地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的纪湘云,半晌,终于有了反应。
“王妃怎么来了?”世子爷似是铁了心要再迎娶她一次,在这种状况下,虽然奇怪,她也应该回薛家了,可是世子爷一点动静也没有,而王妃也没下逐客令,她当然继续在文王府当贵客。
当贵客很好,人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不过,这同时代表你没有多大的自由,主人想请就请、主人来看就看,难免就遇到这种狼狈的状况。
“听说府里的贵客茶不思饭不想,我这个当主人的怎能漠不关心?若是将你饿坏了,病倒了,可是有人会找我算帐。”
薛伊珊不好意思的脸红了。“我吃不下喝不下,怎能怪王妃呢?”
纪湘云很有感触的叹了口气。“他生气了,不好受的还不是你,你又何苦?”
顿了一下,薛伊珊忍不住问:“殿下也会对王妃生气吗?”
“……偶尔。”纪湘云的耳根子浮现可疑的红晕。
薛伊珊很想管住自个儿的好奇心,可是不知不觉就月兑口问了。
“殿下为何与王妃生气?”
“……男人偶尔会闹点儿小别扭。”纪湘云不自在的用手绢轻拭面颊,若教人知道殿下就是喜欢对她闹脾气撒嫣,殿下肯定会成为笑话。
“没想到殿下也会闹别扭。”薛伊珊忍俊不住的笑道,在文王府住了些日子,与殿下有过几面之缘,她看殿下像一潭清澈的湖水,平静无波,无论多大的欢喜或愤怒,都可以完美无瑕隐藏在湖面下。
“我也没想到致远侯世子会闹别扭。”纪湘云不服气的反击。虽然是殿下向她提起此事,教她想个法子让致远侯世子爷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听闻此事,她可是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像殿下口中沉稳内敛有谋略的致远侯世子竟然会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