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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银夫糟糠夫(上) 第12章(1)

郁乔望着坐在床边的苏凊文。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被说服的。

和他谈一段恋爱?可以吗?不恶毒自私吗?她是己不所欲、勿施于人的善良女性,怎么会……对一个自己暗恋多年的男人残忍?

她想要推翻刚才的认定,但他不给她机会,大手盖上她的眼睛,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回。

“你不是说累了?好好睡一觉先。”

她拉开他的手,再看他一眼,眼底有犹豫、有踌躇,也有浓浓的哀怨,事情不处理好,她安不下心入睡。

“我不想和你谈恋爱。”她用的是肯定句,斩钉截铁、笃定万分的肯定。

“为什么?”

“我不想定下来,不想要永恒长久的关系。”

“万用手册上,写着你想要找个好男人,谈一场永生难忘的爱恋。”他没指责她说谎,只是将事实摆明,指出她在说谎。“难道你想指控,我不是你想要的好男人?”

如果他这样还不够好,那么,她的要求就太苛刻了。

她轻咬下唇,说:“我所谓的一场,是三个月、两个月,不是永恒。”

他的浓眉瞬间蹙起,握了握她些微冰凉的手,收起他的上司脸,低声道:“你干嘛计较时间?爱情是感觉问题,不是公文、不是提案,还得定下章程和日期,爱情是心随意走,眼下感觉不坏便试试看,哪天感觉爱情进行不下去了,要断再来谈。”

她坚定的态度,让他决定暂时妥协。

对付一个半步都不肯退让的女人,只好以退为进,再一步步、慢慢地蚕食鲸吞。

转个意念,他定下新计划。

“你才把爱情说得像公文章程,哪天感觉不行,要取舍、要切断了,你真的能理智面对?”

“还没碰上,你就先认定我不能理智面对?”

“因为,能够真正理智面对的人太少。”

“你们不都在背后说我有理智没感情,有能力没人性?”

“你知道?”她讶异。

“我当然知道。”

不过现在有了更新的说法,办公室的新耳语:爱情让董事长变温柔了,好像有人性得多。

他想起营销部员工在煜文的带领下,聚到他的办公桌前,递上一本“项目”,态度诚挚而热切,代表人员苏煜文朗声说:“董事长,这里面有三十七种追求郁副理的方法,有二十家郁副理喜欢的餐厅,有十六部郁副理喜欢的电影……”

微掀嘴角,有营销部员工的集体努力,再加上他高超的能力,他认为追求她的这件事情上,他的失败机率是零。

“可是……”

“你不要想、不要管,让理智暂且退居幕后,你只要用心去感觉,感觉我是不是值得你勇敢的男人,如果我能通过你的考评,我们就谈一场爱情,如果你觉得我不行,那就安安静静,继续看着我的努力。现在不许再说话了,先睡觉,天大的事明天醒来再想。”

他又用手心蒙上她的眼睛,这回带了点强势,不准她将自己拨开。

“阿董……”她叹气,松开手。

“怎样?”

“我睡不着。”

“那……我讲故事给你听。”

他讲了,讲“绿野仙踪”的故事,有个女孩被龙卷风吹到不知名的国度,她遇见没有心的机器人、没有脑的稻草人和没有胆子的老虎,他们一起上路,想跟仙子求得心脏、脑子、胆子和回家的愿望。

笔事的最后,他告诉她,机器人有了心,懂得喜欢一个女生的心情,他想为自己努力一次,想要追逐一段恋情……

钟裕桥是在阳台上找到齐翔的。

他坐在地板上,一手紧紧抱住小乔的包包,一手握住手机,青筋毕露,把头埋进膝间。灯光照在他身上,钟裕桥看见他的肩膀不断发抖,心一抽,快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头,凝声问:“发生什么事?”

齐翔缓缓抬起眼,泪水随着这个动作滑落颊边,看见钟裕桥关切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大哭。

像被热油从头顶浇下,每个细胞都被炸得熟透,一阵又一阵恶狠狠的疼痛在胸前蔓延开。

突然间,钟裕桥不敢问了,他想转头跑开,但是齐翔紧扣着他,抱住他像抱住大海的一叶扁舟。

彷佛感受到什么似的,这一刻,他希望齐翔永远不要开口。

但事与愿违,齐翔倔强地抹去眼泪,出现一双兔子似的脆弱眼神,浓浓的鼻音,数度开口却又数度哽咽,好不容易,咽下哀恸,他说:“大桥,怎么办?小乔快死了……”

郁乔入睡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后的事,苏凊文拉过棉被将她密密盖实。

轻手轻脚地离开她的房间,他下楼,却看见眼眶红透的齐翔,而钟裕桥双腿打开,手肘支着大腿,把脸埋进掌心内。

小乔告诉过他,每次大桥心情低落,就会做这个动作,所以……双眉中间挤出两道竖痕,苏凊文坐进沙发里,与他们面对面。

“说吧,发生什么事?”

齐翔想开口,却发现嘴巴一打开、泪水就会跟着滑下来,他仰起头,也无法让失控的泪水重回眼中。

苏凊文忍住怒气,再问一次,“到底发生什么事?”

钟裕桥没回答,先反问:“小乔呢?睡着了?”

“对,她很疲倦,翔,待会儿准备一点宵夜,小乔半夜醒来,能够填填胃。”回答完,他第三次问:“快点说,是什么事?”

苏凊文的耐心用罄,他们再不回答,他一定会火山爆发。是的,他也察觉了隐忧,他也感到事态严重,但他得先知道情形,才能找出应对方案。

钟裕桥看齐翔一眼,眼底抑郁更深,目光转回苏凊文身上,他说:“小乔的包包是我用棉布做的,雨水一打就湿透了,翔担心里面有重要的东西,结果一翻,翻出这个。”

他拿出脚边纸袋,从里面倒出一堆药袋,苏凊文看一眼上面的病患名字,是郁乔……他咬牙忍气,把药袋上面的字逐一读过。

齐翔吸吸鼻子,稳下情绪说:“我打电话给念医学院的高中同学,问他这药是做什么用的,他说……那是胃癌的标靶用药。”

一阵恶寒从心底窜起,苏凊文眼底凝结出凌厉。

所以她说不要永恒长久的关系,所以她要的爱情只想持续两、三个月,所以她突然辞职,想停下脚步,看看生命中的好风景?

死前一定要做的事……所以她的万用手册上,才会下那么耸动的标题?

脑子一声轰然,他的耳膜隐隐作痛,他真想放声大笑,真想狠狠讽刺命运一回,他以为机器人终于找到心,于是爱情降临,他以为自己将要不同,因为有个他想在乎、想为她努力的女人占住心头,没想到……他被老天爷将了一军。

“阿董……”齐翔低声唤他,“我认识她那天,她就是这样、从外面一路哭回家,她坐在台阶上,举目四望,我看见她的孤独、看见她的害怕,我以为她和我是同一类人,才决定赖上她,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害怕是因为……”他哽咽,说不下去。

“难怪她吃东西像小鸡啄米,难怪她瘦得要命,难怪她老是提盖棺论定,难怪她总是说不要让生命留下遗憾,难怪……”钟裕桥真恨自己,那么多的难怪,他怎么都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

“我不要她死,她还那么年轻,她应该活很久很久的。”齐翔捂住睑,忍不住再度痛哭。

“不公平,她好不容易苦尽笆来,好不容易可以随心所欲,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将要在她面前展开,她怎么可以……可以死?”

钟裕桥也哭了,泪水经过脸庞落在沙发上,那一块,被郁乔的香槟污染了,淡淡的红被他的眼泪加深了颜色。

苏凊文怒瞪着他们,他咬紧牙关,凝重的字句从他嘴里吐出来,“你们,不要哭、不许哭,不准你们绝望,不是所有的癌症都会走入死亡。”

齐翔的手背重重抹过帅脸,他用力点头,同意阿董的说法。

苏凊文把药袋上面的字看过一遍又一遍,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要它们全刻进脑子里似的,他吞下愤恨,抬起冷冽双眼,没和任何人商量,他拿起手机,点出通讯录,找到自己的通话对象。

他们不晓得苏凊文要做什么,但被他寒冽锐利的眼光给吓住,没人敢多说半句话,只能静静地看他的下一步动作。

电话通了,苏凊文深吸两口气,缓下冷厉声音。

“黄伯伯,您好,打扰您了,我是苏凊文……是,好久不见,您最近好吗……爸妈都好,他们前阵子还提起您……是的,我有点事想请教黄伯伯……是这样的,我有位朋友是黄伯伯的病患,她叫郁乔,不知道黄伯伯有没有印象……”

他说到这里,钟裕桥和齐翔对望一眼。阿董认识小乔的主治医生?飞快回头,他们凑到苏凊文身旁,一人一边靠上。

“……对,我知道医生不能透露病人的病情,但郁乔只剩下一位年迈、患了阿兹海默症的祖母,身边没有人可以帮她,我必须知道她的病情,必须知道有什么先进的医疗可以帮助她……我……我是她的未婚夫……”

苏凊文的话让钟裕桥和齐翔猛然抬头。小乔接受他了?他们已经认定彼此?或者,这只是他向医生套话的谎言?

但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听着苏凊文偶尔简短地响应电话那头的人,墙壁上,时钟的长针缓慢地移动,齐翔和钟裕桥紧紧盯住苏凊文的脸,企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当中得到一点讯息。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说了句,“黄伯伯,谢谢您。”然后挂掉电话。

齐翔急忙问:“你真的认识小乔的主治大夫?”

钟裕桥拍开他。“这不重要,医生怎么说?小乔的病情严重吗?”

第一次,苏凊文有了深切的无力感,第一次,他觉得疲惫而无助,目光缓缓从手机移到齐翔和钟裕桥脸上,这一刻,他理解了何谓欲哭无泪。

“你说话啊,到底是怎样?情况如何、是第几期、有没有什么新药可以控制住……”钟裕桥抓起他的手一阵猛摇。

“是末期胃癌,因为发现得太晚,已经错失开刀时机,过去几个月,小乔用的是最新的抗癌药,刚开始还有一点效果,但最近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她很痛,时刻都在忍受疼痛,可还要装成若无其事,欺骗我们……”他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强,但这个问题,他无力解决。

“我懂了,难怪她半夜睡不着,在走廊演倩女幽魂,难怪她白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她都躲在房间里面忍受疼痛吧。”钟裕桥的声音很低很低。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那么年轻,就算发现也只会是第一期、第二期,怎会一下子就跳到癌末去?会不会是医生误诊,我们要不要换一间医院再检查看看?”齐翔喃喃自语。

“对,我上网查查,看有没有更高明的医生,要不然我们送她出国医治,至于钱……”他存款簿里面还有一些,不够的话……钟裕桥看向苏凊文。

苏凊文依然面无表情,彷佛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听说中医可以治疗肿瘤,对了,我听说有种有机饮食法,对人体健康很有帮助,不然……学瑜伽?我们上网查查看,一定可以查到应对的方法。”齐翔跳起来,拉住钟裕桥就要上楼。

这时苏凊文终于开口,“不必了,黄伯伯是这方面的权威,如果不是绝对的确认,他不会说这种话。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让小乔开心,帮她完成想做的事,让她无后顾之忧……”的离开?

心底一片茫然,他望向钟裕桥的眼光充满绝望。

他何尝不想心存希望,他何尝不想给自己留一点盼头,他也想象大桥、齐翔这样,试着做些什么。

但黄伯伯的话打断了他所有的想象。

黄伯伯说:郁乔恶化的速度太快,他很少碰到这样的Case.

奇迹,已经不是她或者他们可以幻想的了。

苏凊文的绝望眼光像一记棒锤,狠狠地朝他们砸下,敲掉他们微薄的盼望。没有希望了吗?只能绝望了吗?不管做任何事,都没有用吗?

茫然从苏凊文眼底传出去,他们的心一点一点坠入谷底,又好像是有一把生锈的锯子,来来回回锯着心……

夜幕低垂,三人相对无语,他们像是雕像般坐在沙发中间,谁也提不出半点力气,屋外的风雨渗透他们的心,天……再不会开晴……

她睡得很好。郁乔伸伸懒腰,翻过身、抱住枕头,看着床头的照片,对自己微笑。

看一眼窗外,不下雨了,是天青气朗的一天。

很好呢,本来嘛,乌云就应该让它随着黑夜散去,没有人会一辈子看不见光明的。

她又笑,笑得满眼满脸好像都盛满蜂蜜。

她没什么不知足的,在生命最后期间,她有家人、有关心,有满屋子的幸福及温情,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比她更幸运的人?

真好……真的是很好啊,有多少人在知道自己活不过三个月时,不是哭泣哀恸,不是用遗憾、怨怼面对剩下的每一天?而她,还能够用微笑面对。

她多么与众不同啊,在最后的旅程,身边有三个又高又帅,让所有女人都想入非非的好男人相陪,还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看着他们一天一天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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