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傅长年有些许的不放心,语带试探地问:“你真有心?”
“爹,孩儿虽不才,但是真的有心。爹,给孩儿一个改过的机会吧!”他央求道。
暗长年行事谨慎,难免犹豫,但一旁望子成龙的张俪已迫不及待的为儿子说话。
“老爷,耀祖既然有决心,你就给他一个机会表现吧!”她恳求道:“耀祖虽是生手,但铺子里有那么多资深又可靠的伙计,我想没什么好担心的。”
暗长年沉吟不语,低头深思着。
看父亲有点犹疑,傅耀祖立刻跪下磕头——
“耀祖,你这是在做什么?”张俪一惊。
“爹,孩儿是真心悔改,若爹不能给我机会,那孩儿也没理由再待在傅家了。”
张俪一听,紧张追问:“耀祖,你说什么?没理由待在傅家?那你……”
“娘,就让孩儿离家到异地打拼吧!”他使出苦肉计,“若不成功,孩儿也没脸回来了。”
听到儿子说要离家,张俪慌了。“老爷,”她紧抓住暗长年的手,眼神殷切,“你就给耀祖一个机会吧!”
暗长年看着急得眼眶泛红的妻子,再看看跪地央求的儿子,不禁轻轻一叹。
“好吧。”他注视着傅耀祖,语带希冀及期望,“耀祖,你可别让爹娘失望呀。”
暗耀祖拍拍胸脯,“孩儿不会教爹娘失望的!”
“唔,等天抒回来后,你要好好跟他学习,”傅长年耳提面命,语多叮嘱,“镇金堂将来是要交到你们兄弟手中的,爹希望你们兄弟合作,让镇金堂得以传承下去,成为傅家世代的家业。”
“孩儿明白。”他低头应允,眼底却迸出阴沉的锐芒。
兄弟合作?哼,他从没当傅天抒是他的弟弟,既不会跟他合作,更不会让他分一杯羹。
镇金堂是傅家的,只属于姓傅的。
那条捡来的野狗,永远只配替他叼鞋看门!
“大少爷,这些是……”添宝看着傅耀祖放在柜上那一盒珠宝首饰,面有难色。
暗耀祖笑得很得意,这些珠宝首饰是他透过友人牵线,自一名行商那儿以低价购入的。
这批首饰样式新颖不说,那黄金耀眼夺目,珠宝璀璨华丽,当他一看见时便直呼自己赚到了。
他相信这些珠宝首饰一定能卖得好价钱,更能让爹娘对他刮目相看。
“添宝,快把这些放进柜子里。”他语带命令。
“可是店里进货的事情一向由二爷做主,这……”对于这些来路不明的珠宝首饰,添宝有点存疑,尤其它们是声名狼藉的傅耀祖所带来的。
“二什么爷?!”傅耀祖神情恼怒,“我是傅家的大少爷,是镇金堂真真正正的当家,我说的话,难道比不上那小子的?”
“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添宝嗫嚅地回答。
暗耀祖一把拎住添宝的领口,恶狠狠的瞪着他,“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小的只是想知道这些珠宝首饰是……是哪儿来的?”添宝小心翼翼的问。
镇金堂不管是卖出去的还是买进来的东西,为保证来路清白,绝非赝品或赃物,因此全都有清楚的证明文件,上头标明买卖时间、地点、店家或是工匠的姓名。
可傅耀祖拿来的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
“你是什么意思?”遭到质疑,他脸色难看,“你是在暗指本少爷的东西不干不净吗?难道我是偷来的?!”
“不不不,大少爷,小的不敢……”
“不敢?”傅耀祖一个振臂推倒了他,指着他鼻子骂,“是不是那小子要你们这么对我的?你们真以为他是当家的吗?告诉你们,等我接下了镇金堂,一定把你们这些蠢货全赶出去!”
另两名伙计站在角落,不敢吭声。
“这些东西全是本少爷买来的,立刻给我摆到柜子里!”
添宝跟两名伙计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动。
见他们不从,傅耀祖更加恼火。“我是傅家的大少爷,是镇金堂的主儿,我说的话你们敢不听?!”
“店开张了吗?”突然,门外传来声音。
一听见客人上门,傅耀祖立刻变了一张脸,笑咪咪的催促着添宝及两名伙计。
“快快快,做生意了。”
转身,只见两名身着紫衫及青衫的姊妹花走了进来。
“两位姑娘,请进。”傅耀祖上前招呼,“不知道两位姑娘今天想看些什么?”
“还没主意……”紫衫姑娘问:“我妹妹就快十八了,我想送她一件首饰,你这儿可有漂亮的款式?”
“姑娘真是来对时候了。”傅耀祖连忙请两位姑娘在柜子前坐下,“小店刚好有批漂亮新颖的首饰进来,全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
“真的吗?”紫衫姑娘一听,立刻兴致勃勃,“那还不赶紧拿出来?”
“当然,请等等。”
暗耀祖立刻走到柜子后面,在柜子上铺上一块黑色丝绸,然后将盒里的珠宝首饰一件件摆在黑色丝绸上。
那些珠宝首饰一摆在黑丝绸上,黄澄澄又亮晶晶的一片,好不美丽。
添宝跟两名伙计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角,神情不安的看着傅耀祖独掌局面。
两名姑娘看见那漂亮闪亮的首饰,眼睛也跟着发亮,她们雀跃地将首饰拿在手上、耳朵上比划着。
“妹妹,你瞧,这条手炼真是漂亮……”
“是啊,这对耳环也好美……”
“人家说镇金堂的东西好,果然不是骗人的。”紫衫姑娘盛赞着。
“镇金堂可是永春城第一的珠宝店,绝非浪得虚名。”傅耀祖拿出他在百花楼对付姑娘们的那一招,竭尽所能的恭维吹捧,“两位姑娘,你们皮肤白皙,花容月貌,任何首饰在你们身上都美得让人屏息……瞧,这条链子多适合这位姑娘。”说着,他拿了一条项链在青衫姑娘颈上比划着。
“妹妹,确实漂亮。”紫衫姑娘赞同他的话。
“还有,”他又取了一支发钗轻轻的插在紫衫姑娘的发髻上,“姑娘,这支发钗根本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紫衫姑娘听了他的赞美,有点心花怒放。“是吗?”
“绝不骗你。”傅耀祖笑说。
紫衫姑娘取下发钗,“可是我今天只打算买妹妹的礼物……”
“姑娘连发钗一起买了,我算你便宜点。”
“真的吗?”紫衫姑娘惊喜却又有些怀疑,“听说镇金堂的首饰都是不二价也不给议价的。”
暗耀祖拍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紫衫姑娘犹豫了一下,“那好吧,这两样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收你二十五两。”他说。
这价钱显然比紫衫姑娘预计得还要便宜,二话不说,她立刻要傅耀祖将链子及发钗包起来。
拿了首饰,付了钱,两人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才一开张就做成一单生意,傅耀祖得意洋洋,在添宝及伙计面前更加嚣张。
一整天下来,他又卖掉了两件首饰,而那些首饰全是他从行商那儿买来的低价品。
等不到店打烊,他已等不及的赶回傅府向傅家两老吹嘘自己的能耐。
得知他第一天到店里便有这样的成绩,两老十分高兴,尤其是望子成龙的张俪。
第二天,傅耀祖近午来到铺子里,一进去,只见添宝跟金匠头儿李叔神情凝重的低声讨论着,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他购入的珠宝首饰。
“你们在做什么?”他大步走向前,语带质问。
“大少爷,不好了,你买的这些珠宝首饰全是假金!”添宝说。
闻言,傅耀祖陡地一震,“什么?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大师傅已经确定了……”昨儿个添宝不放心,挣扎犹豫了许久,还是去工坊请来李叔帮忙鉴定。
暗耀祖看着李叔,心里有些不安,“是真的吗?”
李叔神情凝重,“大少爷,这全是假金啊。”
说着,他拿起一只金镯,以指甲抠了抠表面,竟落下一层薄薄金粉,现出底下的原形。
见状,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少爷,这可不好了,昨儿你卖出四件首饰,可能全是假金呀。”添宝满脸愁色,“要是客人发现,镇金堂的商誉就毁了。”
“这……”傅耀祖闯下这么大的祸,自己也慌了、怕了。
可他死要面子,硬是表现得不痛不痒,“没关系,客人不会发现的。”
“大少爷,咱们开店做生意首重诚信,这事不容小觑。”添宝忧心不已。
“闭嘴。”傅耀祖出言警告两人,“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要是谁多嘴,我就……”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同一时间,赵慕真正要给金匠们送午膳,经过镇金堂,只见店里头闹哄哄的,不时还传来愤怒的叫骂声。
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虽然她只是个丫鬟,管不了店里的事,但因为傅天抒、韩栋及林群开都不在,教她忍不住想趋前一探。
走到门边,她将店里的状况看得更清楚。
店里头,傅耀祖、添宝、一名伙计及李叔都在,而柜前有着两位姑娘,一名身形福态的妇人,以及一对看似夫妻的年轻男女。
“镇金堂居然卖假金!快给我们一个公道!”
“是啊!真是太可耻了,亏我们一直很相信镇金堂。”
“我之前也买了一条链子送给我娘家的嫂嫂,搞不好也是假货!”
听见这些指控,赵慕真心头一惊。
镇金堂卖假金?这怎么可能?傅天抒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容许欺骗客人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店里。
“你们这些人都给我闭嘴!”傅耀祖恼羞成怒地大吼,“你们说镇金堂卖假金,有什么证据啊?”
众人见他卖假金竟还理直气壮,死不认错,简直不敢置信。
“我们明明都是跟你买的!”
“哼!”傅耀祖哼了一声,“你们都把东西带回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掉包的?再说,你们说东西是跟镇金堂买的,证据在哪里?”
“你……你……”买了假货的客人气怒的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少爷,别这样……”一旁,添宝想劝阻傅耀祖把事闹大。
“你闭嘴!”傅耀祖恶狠狠的瞪着他,然后又看着五位登门理论的客人,“我告诉你们,凡是镇金堂售出的首饰都有证明文件,你们有吗?”
五人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拿到什么证明文件。
“你根本没给我们那种东西!”
暗耀祖得意地一笑,“也就是说你们没有喽?既然没有,就快给我滚!”
“什……你简直可恶!”
“别跟他啰唆,我们告官去!”昨天上门的紫衫姑娘愤怒地招呼众人前去官衙。
一听到客人说要告官,除了傅耀祖以外的所有人都急了,当然也包括站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的赵慕真。
她内心十分焦急,这事要是闹到衙门去,那镇金堂苦苦经营多年的名声及商誉就毁了。
不行,她不能让傅天抒的苦心白费,她得做点什么。
这时,紫衫姑娘带头,转身便要走出镇金堂,见状,赵慕真毫不迟疑的上前拦住众人——
“几位客人,请等等。”
看着她,紫衫姑娘皱起眉头,“你又是谁?”
“我……我是……”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客人们说明。
这时,李叔忽地出声,“她是赵慕真姑娘,也是镇金堂新来的画样师。”
李叔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疑的看着他,包括赵慕真自己。
李叔跟她眨了眨眼,要她继续她想做的事、想说的话。
她心想这样也好,若她说自己只是个丫鬟,客人决计不会理会她,但她若是画样师,客人说不定会想听听她说些什么。
“是的,我是镇金堂的画样师。”她鼓起勇气,挺直腰杆,“刚才各位所说的事我都听见了,镇金堂在这里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说着,她弯下腰,正式而恭谨的鞠了个躬。
见她诚意十足,态度谦逊,客人们稍稍软化。
“镇金堂开门营业,首重诚信,向来童叟无欺,假金事件应是误会一场。”她走上前,有礼地恳求,“这事关起门来就能解决,我想没必要闹上衙门给各位耽误时间……”
“你这个丫头管什么事?”一旁的傅耀祖怒气冲冲的上前。
李叔跟添宝怕他坏事,急忙拉住了他,“大少爷,这事就让赵姑娘处理吧!”
“是啊,画样师一定能让这事圆满落幕的。”
李叔跟添宝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让傅耀祖再开口。
“各位,”赵慕真怕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难收拾,于是果断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镇金堂绝不会存心欺骗客人,这次事件单纯是个失误,造成各位的困扰及损失,敝店十分抱歉……请各位放心,镇金堂会全数奉还各位的银两,并送上一份薄礼做为赔偿。”
一听到全数奉还几个字,客人们脸上的怒意几乎消失不见。
“你说的是真的吗?”妇人怀疑地问。
“这位夫人,绝对不假。”她点头,语气肯定。
“既然这样……”妇人看看其他客人,“那咱们就不需要上衙门了,你们说是吗?”
“只要能把钱拿回来,我们就不追究此事了。”紫衫姑娘说。
“那真是太感激各位了。”她弯腰一欠,“请各位待会儿留下姓名,两日后,敝店会将薄礼送至各位府上。”
五位客人们相当满意她的处理,对此毫无异议。
“添宝哥,”转身,慕真对添宝说:“请将各位客人的钱悉数退还吧。”
“喔,好。”眼看慕真化解了一场危机,添宝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但傅耀祖可就不高兴了。
承认首饰是赝品,也就是说他买的那批珠宝首饰便无法再销售,这么一来,虽是低价买进,也算是损失。
他卖出的四件首饰并无文件证明,上了衙门,那些客人也未必能赢,可现在让她一搅和,一切损失都得算在他头上了。
“臭丫头!”傅耀祖暴跳如雷的上前咆哮,“你不过是那条野狗捡回来的野猫,居然敢越俎代庖,插手店里的事?!”
“大少爷,”赵慕真目光一凝,神情严肃,“事情已解决,请你莫再将事态扩大,否则对你及大家都没好处。”
“怎么?你这是在吓唬谁?!”他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抓住慕真的手臂,“别以为有那条野狗给你撑腰,你就……”
“孽子!”突然,门外传来愤怒的喝斥声。
众人一惊,同时往声源望去。
只见傅长年跟张俪夫妇俩已在店内伙计的通报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店里。
罢才在店外,傅长年就已听见慕真对客人们所说的话。
她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处置,既安抚了愤怒的客人,也化解了镇金堂的危机,他真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遇事竟能如此镇定且从容。
由此可见天抒确实有识人的眼光,幸好当时他并未强横的要求天抒放弃慕真而选择凤仪。
“爹?娘?”傅耀祖一震。
“还不快放了慕真?”张俪眉心一拧,低斥着。
为了给傅耀祖留张脸做人,见事情已圆满解决的他们原本并不打算现身的,但见儿子竟不知悔改,还想闹事,逼得他们不得不出面教训这不成材的孽子。
暗耀祖神情错愕又惊惶不安,赶忙松开了手,“爹娘,这……”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张俪一脸失望,“耀祖,你真是让娘太伤心了。”
“娘,我……”
“住口!”傅长年打断了他,“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家去,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暗耀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傅长年以眼神打断,他只好垂头丧气,像是只斗败的公鸡般走了出去。
暗长年及张俪上前向五位客人道歉,将银两退还亲自送走他们。
客人走后,他们转身看着怯怯站在一旁的赵慕真。
“慕真,多亏了你。”张俪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哪敢居功,摇摇头,尴尬地回应,“不,是慕真逾越了分际,还请老爷跟夫人原谅。”
“你说的是哪儿的话?”张俪瞥了傅长年一眼,笑说:“老爷,这次真的多亏慕真机灵,不是吗?”
暗长年颔首赞同,“丫头,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沉稳从容的处理这次危机,真是难得。”
“慕真大胆,径自做了决定,要是造成店内的损失,愿意……”
“别这么说,”张俪蹙眉一笑,“就因为你,店内一点损失都没有。”
“是啊,慕真姑娘,”这时,李叔也上前来,“要不是你,客人就要告官去了。”
“可不是吗?”张俪拍了拍她说:“孩子,卖假金的钱是不义之财,本来就该退还给客人的,算不上是损失;至于你允诺给客人的薄礼就由你去打点吧,需要多少,直接从账房支出。”
赵慕真一听,惊讶地望向傅长年。“老爷,这……可以吗?”
暗长年点头,眼底逸满激赏,“本该如此,既然你已经出面了,就由你做个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