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将画收起,回头道:“阿牛,想退书的客官,一律一两半银两回收,但得记下那人姓名,从此以后,书肆不做那人的生意。”
“是。”伙计阿牛感动不已,只因染梅竟记得他的名字,这下不把她当成主母都不成了。他轻咳了声,吆喝着,“想退款的客官请往这儿来。”
“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谁,这书肆由得你作主?”有人不满的喊着。
这和鸣书肆和其他书肆最不同之处,就是镜花大师的书只在这儿贩卖,要是从此谢绝买卖,他们得上哪收购镜花的大作。
只见染梅徐徐扬笑。“奴家是四爷将过门的妻,也是这书肆的当家,各位要是有任何问题,请找奴家,想退款的,请往这儿……慕家做生意向来是你情我愿,绝不勉强,今日有人宁信四爷叛国,而不信四爷清白欲退书款,慕家必定从善如流,但他日洗清四爷冤屈,请恕敝店谢绝买卖,慕家不和目光浅短之辈为友,还请海涵。”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忘冷言讥讽两句,教阿牛大呼过瘾。
一干文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人退出了人潮,一个两个,像是领头羊似的,教后头一干文人跟着离开,不再捣乱生事。
待人潮退散,才瞧见另有一辆马车停在书肆外,染梅定睛一瞧,那车蓬上的徽章……她赶忙向前,“大爷。”
那掀开车帘的不是慕君贤是谁。
“染梅,真有你的。”慕君贤赞叹道。
书肆伙计通知有人到书肆闹事,他才特地赶来,没想到刚好听见如此精采的一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呐。
染梅怔怔地坐在慕府主屋大厅里,听着慕君贤说出他得知的消息。
“看来当初将你俩绑走,为的不单是要将你带回大邹,还是要趁机陷害四弟。”慕君贤摇了摇头,浅啜着茶水。
“既是如此,只要证明那时候奴婢和四爷不在京城,这事……”
“染梅,你想得太简单了,有心要嫁祸,还怕没有说法吗?”
“可是……”
“你别担心,三爷和王爷正在想法子,一有消息会通知一声的。”慕君贤瞧她神色惶然,实在心有不舍。“对了,我还没用膳,要不和我一道吧。”
“大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怎能与大爷一块用膳。”
“该改口了,二哥都唤了,我还等你一声大哥呢。”
染梅微愣,才知道原来他们兄弟尽避相隔千里远,还是有书信往返的。无奈叹口气,她面露疲惫地道:“大哥,是不是我害的?”如果她没被绑走,对方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染梅,没必要把事往身上揽,就算没有你,也多得是下手机会。”慕君贤招来下人备膳。
“大爷可探视过四爷了?”她担心他在大牢就连顿早膳都没有。
“现在见不到人。”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话未完,便见外头有人走来,他立即迎向前,“王爷,三弟,现在状况如何?”
染梅跟着起身,神色紧张地等着他们带来的消息。
“不好。”齐千里沉着脸道。走进大厅瞧见染梅,表情微诧,“她怎会在这儿?”
“艳儿将她送来的。”慕君贤忙道。
齐千里摆手要她不用多礼,随即坐上主位。“刑部越级提押,本王觉得有异,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皇上带着周昭仪前去畅明园庆贺生辰,至今未归,一切都是刑部擅自行事!皇上不在,本王也无权过问刑部。”
染梅闻言,这分明是刑部趁着皇上不在,故意提押四爷,那不就意味着对方想借机透过刑部乱审一通。
“是吗?”慕君贤微愕了下,转向慕君恩。“三弟,你可查出什么眉目?”
慕君恩和所有慕家人一样,都有双极为俊魅的眼眸,他的面貌和慕君泽最为相似,但他的气质沉敛,不语时不怒而威。
“查出是谁,没有实证也没用。”慕君恩低声道,垂敛长睫教人读不出思绪。
“那这下该怎么办?”
“等。”慕君恩抬眼,眸中有着不需言明的默契。
慕君贤微扬起眉,便听染梅开口问:“要等什么?”
“等临春逮到人。”慕君贤答道。
“向大哥?”染梅这才发现不管是在书肆还是慕府都没瞧见向临春。“难道向大哥知道是谁动了手脚?”
“染梅,你还没猜到是谁吗?”慕君贤好笑问。
染梅脑袋一转,“燕青姑娘?”她满心担忧四爷,倒没细想谁有机会可以在插图上动手脚,如今想来,唯有燕青最具嫌疑。
因为她好像从昨儿个就没见到燕青,方才回书肆也不见她的人影。
“是啊。”
“怎会……”
“四弟没告诉你,燕青就是将你们绑走的主嫌吗?他可是大邹的武身太监。”慕君贤干脆说清,省得她想破头。
“嗄?怎么他也是个男人?”这世道是怎么了,男人一个个比寻常姑娘还要娇媚艳丽。
她话一出口,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也?难不成艳儿的秘密被你发现了?”慕君贤笑问。
“嗯。”她不会告诉他们,她是不小心撞见他出浴才发现。
“那你就知道所谓的七郎传说,是咱们在笑闹四弟的。”慕君贤哈哈笑着。
“当年他买下艳儿初夜,却反被艳儿吓得不敢动弹,而为救艳儿,他只好在房里陪他窝了一整晚,后来他满脸倦意离开,花楼里便传出他七郎传说,想当然耳,是艳儿拿来掩饰性别的谣言,为护艳儿,四弟只好认了。”
齐千里听着,不禁跟着大笑,就连慕君恩也难得露出笑意,唯有染梅想笑也笑不出来。
“为何四爷这般好,却有人老是要苦苦相逼?”她哑声低喃。
“唉,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山高风强。”
染梅自然明白这道理,但就是吞不下这口气。她突地走到齐千里面前,双膝跪下。“王爷,奴婢恳求王爷带奴婢去见四爷一面。”
“你……”齐千里面有难色。
“奴婢保证不会耽搁太久,奴婢只是想知道四爷是否安好。”要是牢里有人对他动私刑,该怎么办?她得要亲眼看看他,她才能安心。
“这……”齐千里以眼神向另外两人求救。
“奴婢给王爷磕头。”
齐千里赶忙将她拉起。
“本王答应、本王答应你便是,别这般折腾本王。”齐千里没好气地道,瞪向两个来不及给他意见的慕家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黑暗的大牢,唯独深处有一点亮光,烛火随着抽动的鞭子摇曳,阵阵鞭打声在大牢里不断地回荡,教人胆战心惊。
半晌,声歇。
“慕君泽,现在跪着求本王,本王还可以留你全尸。”开口的人正是齐千洋,他气息微乱,将鞭子丢给了狱卒。
慕君泽双手被缚,鲜血早染红了一身白衣,他虚弱地贴在墙上,半晌唇角掀了掀,“这么快就喘了,王爷有些体虚呐。”
“本王看你还能耍多久的嘴皮子。”齐千洋再取回鞭子,徐步来到他面前。
“谁要你老是站错边,本王好心邀约你赏花,你倒是把邀帖随手丢了,如此视本王为无物,本王也只能说是你天生命贱,合该落得此下场。”
慕君泽用力勾起唇角。“王爷真是小鼻子小眼睛,我不过是不小心弄丢了帖子,王爷就这般报复,是说,我还以为王爷是记恨茶会上和十一皇子……”
“住口、住口!傍本王住口!”他挥着鞭子,抽得震天价响。
一想起茶会那晚,他就一肚子火,那花娘一进房,他就无端失了魂,待他清醒时,就见老三铁青着脸瞪着衣衫不整的他和十一……这事还被告到父皇面前,存心教他难堪,让父皇嫌恶他!
慕君泽咬着牙,硬是不发出半点痛哼。“销魂吗,王爷?”
“本王要杀了你!”鞭子抽得不过瘾,堵不了他那张嘴,齐千洋气得冲上前去掐住他的喉头。
狱卒见状,赶忙阻止,就怕慕君泽真出了事,自己难对上面交代。
几乎同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伴随低喊。“王爷。”
齐千洋盛怒中瞪去,见是刑部员外郎,眉头微皱地问:“有事?”
“回王爷的话,敦亲王带人要探视慕君泽,尚书大人要下官询问王爷之意。”
“喔?”齐千洋闻言,笑得邪冷,睨向慕君泽。“慕君泽,有人来探视你了,你说,你最心疼的女人会不会来?”
神色始终未变的慕君泽突地拧起眉。“齐千洋!”
“本王名讳是你能唤的?!”齐千洋抬腿踹了他一脚,临走时吩咐,“松开他的双手。”
“是!”
双手一松,慕君泽如烂泥般地摔落在地,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意识逐渐模糊,不,别来,千万别来……谁都别来……
刑部大牢位在皇宫刑部办事处的后方,紧邻着其他五部的办事处,到处可见宫中禁卫巡逻,守备森严。
齐千里和慕君恩带着身着男装的染梅进宫,齐千里在刑部的办事处等了又等,终于取得一只令牌,立刻领着染梅进大牢。
时值七月盛夏,然拾阶而下,竟感觉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教染梅微皱起眉。就着手中风灯的光,依稀可见远方是条暗得不见五指的通道。
齐千里走在前头,突地察觉不对劲,“来人!”
慕君恩反应奇快,立刻将染梅护在身后。
一阵天旋地转,染梅还未搞清楚状况便听见刀剑互击的声响,风灯前头,几抹影子迅速移动着。
慕君恩抽剑应敌。
在刀光剑影之中,她只能躲好,省得拖累他人,配合地被扯来扯去,直到一道猛劲将她扯入怀。
“三爷?”染梅惊诧的问。
“快追!”慕君恩暴咆着。
尾随在后的侍卫立刻急追而去。
慕君恩拉着染梅,问着齐千里,“王爷,不要紧吧?”
“没事。”齐千里甩着手上的长剑,看向远方。“先去看看七郎。”
风灯映亮地上的血迹,教染梅一颗心揪得死紧。这宫中守备森严,为何还会有剌客?如果有人要四爷的命,那不是……
“王爷?!”
不远处传来慕君泽的声音,教染梅的心略略一放,急步跟上齐千里,就见慕君泽被关在铁栅栏后头。
“四爷……”泪水盈眶,几乎模糊了他的身影。
慕君泽微愕。“染梅,你怎会在此?!”他微恼地瞪向齐千里和慕君恩。“王爷,你怎会……难道王爷不知道此刻前来探监,就算遇到埋伏,也会被栽赃成是你们劫狱!”
这和他们说的不同,他特地将染梅安置在欢喜楼,派了数十个护院,一来是当他出事时,她不会被牵扯进来;二来是有人欲劫她时,至少有人可以护着她。
他深信,大邹的兵马肯定还躲在暗处,等着抓拿她,否则他没必要特地要她留在欢喜楼。王爷明知他的安排,却还带她来刑部大牢,这是要他如何不恼。
而刚才,瞧那阵仗就知道是来劫甚至是杀染梅的,是廉亲王布的局……要是廉亲王趁隙揭露她的身分,把所有罪行栽赃给他……那他特地入狱,岂不是一点意义皆无。
齐千里微扬着眉。“七郎,看在你人在牢中,本王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但本王告诉你,是你的丫鬟坚持来看你,还不惜向本王磕头。”
慕君泽微愕,看向泪如雨下的染梅,探手轻抚她红肿的额。“你这傻瓜……”
染梅泪眼婆娑,瞥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四爷,你受伤了,他们刑求你?!”
“不碍事。”
“怎可能不碍事。”她噙着浓浓鼻音说,紧抓着他的手。“四爷,他们故意栽赃你,甚至未审先刑,这根本就于法不合!”
她想要穿过这冰冷的铁栅到他的身边,分担他的痛。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舍地抹去她的泪,他低声道:“赶快跟三哥回慕府,千万别踏出一步。”
染梅自是懂得他的用意,可是此时此刻她岂在乎那些。
“四爷,有没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她紧抓住他的手。她什么都不会,但是只要跟她说,她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换回他的自由身。
“你……”
方才去追刺客的侍卫回头在齐千里耳边低声禀报,只见齐千里神情一凛。“全都死了?”
慕君泽闻言,急声道:“王爷、三哥,快带着染梅离开,方才的骚动会引来上头的看守校尉,要是他们也遭收买,就连你们也会被栽赃罪名。”
轻则说是劫狱,重则可说成勾结外族,谋逆!
“四爷。”染梅紧抓住他的手,想起刚刚的险境,好怕她要是离开,再有刺客来,他该怎么办?
“快走。”慕君泽催促着,听着上头传来呼叫声,他握了握她的手保证。“我会没事的。”
“四爷,当初我要离开家时,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她不舍地抓住他,让他的大手贴着她的颊。“可是我一转身,就是阴阳两隔,四爷,我怕……”
她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竟连尽棉薄之力都做不到。
慕君泽动容地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等我。”
“嗯,四爷可知道我爹在送我走时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要我无论如何留下子嗣,当时我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如今我懂了,”爹是要她活着,无论遇到任何困境都得活下去。“四爷,等你回来,咱们生一窝的孩子吵翻天,好不?”
“这有什么问题呢?”
他定定地注视她半晌,一使眼色,慕君恩随即扯开她的手,染梅被拉着往前跑,人却不住地往后看,黑暗之中,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好怕,这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