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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下) 第15章(2)

娜娜看着他,逼自己点头,承认。

“我要走了。”

有那么瞬间,他完全没有动,连呼吸也停,仿佛她揍了他一拳。

然后,他张嘴,又吐出一句。

“你要去找莫光。”

刹那间,有些耳鸣。

她不是没想过他会这么想,但仍觉得心痛,她本来不想把话说死,本来还想让自己怀抱一线希望。

她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痛恨她。

她真希望他没这样想,真希望她不用这样说,但他把话说出了口,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张开嘴,告诉他。

“我要去找阿光。”

他下颚紧绷着,她能看见他将插在裤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让口袋高高鼓起。

她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扯了下嘴角,点点头。

“我想我应该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喉头紧缩着,她强迫自己走上前,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抬手抚着他的脸庞,仰望着他,哑声道。

“博士,你会没事的。”

他额上浮现青筋,垂眼凝视着她,一句话没说。

一颗心,抽痛着,好痛好痛。

她看着他,收回了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有办法开口。“我走了,你保重。”

他紧抿着唇,黑瞳收缩,还是什么也没说,但她猜他知道,这是个告别。这一秒,心头紧紧扭绞着,但她还是举步朝停在前面马路上的车子走去,离开了他。

他没有叫住她,没有追上来,没有要求她留下。

她上了车,不敢回头,只是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锁孔,发动车子,将车驶离,但在最后一秒,她仍从后照镜中,看见他站在原地没动,她紧握着方向盘,一直往前开去。

眼前突然跳出一行红字,在左上方闪着。

警告,即将超出连线距离。

她瞪着它,才想到自己还戴着他的隐形眼镜,而他还戴着他的手表,这设备是一套的,必须在一起才能和红眼电脑连线,她没有理会它,只是强迫自己继续往前开。但它跳出一个地图,显示着他与她的距离。

她能看见自己渐渐的远离了他所在的那个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警告,即将中断连线。

它一直闪着,警告着她,恐吓着她,像个可恶的小丑,然后它终于停了下来消失不见,地图也突然消失在眼前。

那一秒,她慌得踩下了煞车,幸好因为已经三更半夜,这条道路上没什么车。然后,它跳出了另一行字,触目的扎着心。

已中断连线。

她喘了一口气,却压不下袭上心头的痛。

已中断连线。

它持续停留在眼前,刺着眼的显示着,戳着心的显示着,通知她已经离他太远,告诉她已经失去了他。

一辆车按着刺耳的喇叭声靠近,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车停在大马路上,娜娜踩下油门,强迫自己又往前开了几公里,才将车停在路边,抖着手将它摘了下来,收到盒子里,盖了起来。

她应该要继续上路,但视线模糊了起来,她紧握着那隐形眼镜的盒子,吸了口气,再吸口气,但仍忍不住那蜂拥而上的疼痛。

她知道她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

他不是她的,他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只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她不是。

他已经不需要她了,不再那么需要她,他会越来越不需要她。

就像今天晚上,他渐渐的不再看着她一样。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吸引他这样的男人的女人,他是被迫的,被情势所逼,但现在那个困着他的原因已经消失了。

反正事情总是会发生,迟早会发生,与其眼睁睁的看他喜欢上别的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她宁愿潇洒一点的走。

她知道她是对的,热泪却仍泉涌而出。

紧握着他的隐形眼镜,她将双脚缩到座位上,抬手捣着泪眼,无法自已的蜷缩在车里哭了出来。

那女人整个晚上表现得很正常,她和屠家人说说笑笑,帮忙端菜添饭,但除非必要,她几乎不和他对眼。

他知道她不对劲,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开始能够辨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能够辨认她笑容里的真心假意。

她一整个晚上,就没真的放松过。

他不知道他是在何时搞清楚的,但一切突然变得如此明白。

他不是笨蛋。

她前脚从后门走,他和屠家人说了声抱歉就往前门去,在前院堵住了她。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想把他丢包在屠家,甚至连亲口和他说一声都不愿意。

我要走了。

虽然早已猜到,可真的听到,他一口气还是回不过来。

他想要她留下来,想告诉她,他需要她,但他不能。

她不需要他。

对她来说,现在的他,只是个巨大的累赘。

他知道,一直晓得,但被刻意丢包,还是很伤。

他不该提起莫光的,他早就知道她会怎么说。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像她这样的女人,不会真的看上像他这样的男人。

她爱的,一向是莫光那种阳光男孩。

不是莫磊,是莫光;不是聪明的书呆子,是胆大包天的孩子王。

他不想自讨没趣,他从来不打算和她追问这件事,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白痴,像个纠缠不休的笨蛋,但那句话就这样月兑口而出。

我要去找阿光。

她说了,就像他所想的一样。

他不该指出来,不该期望会有别的答案,她本来就是为了莫光而来,如今当然也会为了莫光而离开,他却仍感觉被她在心上狠狠砍了一刀。

你并不拥有我。

她说了,最当初就说过。

她是喜欢他,但并不爱他。

她不需要他,不像他如此需要她,像需要空气一样的需要她。

饼去这些天,他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以为她对他不只是喜欢,而他能够对此怀抱希望。

显然他错了。

一离开德国,她转眼就将他抛下。

对她来说,他是个累赘,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是客户,是工作,是可以上床的对象,但他不是她爱的那个人。

他不是那个活泼、开朗、冲动,人见人爱的阳光男孩!

斑毅握紧了双拳,站在湿热的夏夜中,任海风吹拂着,只觉嘴里像被人硬塞了一把黄沙,干涩苦痛得教他喘不过气来。

蓦地,腕上的手表亮了起来,响了两声。

他一怔,低头抬手,看见表面上不再显示时针与秒针,但出现了地图,地图上的红蓝两点,显示着她与他的位置。

他看着她停在那连线距离的边缘。

“RED,显示追踪红点卫星画面。”

简易的地图消失,卫星画面浮现在表面。“放大。”他指示着。

那卫星地图放大,再放大,显示出黑夜中黑沉沉的大海,海岸的灯火,马路、建筑、行进中的车,还有那辆停在路中央的车。

“停下。”

那是她的车,他知道,虽然从上方无法检视车牌,但那辆车就在红点的位置上,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把车停在马路上。

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他匆匆再指示。“切换热感应。”

画面转换,他看见她在车上,单独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

般什么?

他一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然后忽然间,他领悟到,她会停在那里,是因为电脑警告她,超出了连线距离。

心跳,蓦然狂奔。

他屏住了气息,直瞪着那小小的表面,看着那辆停在路中央的车,和那个在车里小小的,橘红色的人。

下一秒,她动了,继续往前开,没有回头。

他瞪着那个越开越远的车,手表又轻响两声,通知他,她将家开出了连线距离,让他知道她不会回头。

难以忍受的失望和痛苦,让他愤怒的把手表摘了下来,将它朝外扔了出去。它越过了庭院,越过了马路、人行道,消失在对街的海岸公圜里,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恼怒的转身回屋,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紧握着双拳。

三秒后,他暗暗咒骂着自己,抬手耙过黑发,大踏步走出庭院,穿过马路、人行道,走进公园里,在街灯下寻找它。

那支该死的表不在草地中,他没看到任何反光,他走得更远,花了一点时间,才在更下方的单车道边的树丛里,隐隐看见反光。

他走下那小山坡,发现下来之后,因为角度不对,反光不见了,他蹲跪在地上寻找它,暗暗咒骂着,告诉自己之后要在上面加装——

不对,他是个白痴,他装了声控系统。

“RED,灯光。”

它亮了起来,就在左前方的树丛中,被卡在枝叶上。

他伸手将它取了下来,却发现它仍在自动追踪那辆车。

而且,那辆车又停下来了,这一次停在路边。

他僵住,看见她将脚缩了起来,双手也已经不在方向盘上。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小小的画面,显示不出更多。

“RED,再放大。”

他让她充满整个画面,才指示电脑停下,然后他发现她不是完全没动,她会动,很轻微的颤动着。

然后,他突然领悟过来。

她的手脚没有伸出来,是因为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震慑的在地上坐了下来,抬手巴着口鼻,瞪着她。

那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个坚强又勇敢的女人,他只是太想要、太渴望她在乎他。

但,她看起来就像是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小小的身影颤抖着,让他心口紧缩。

他不知道这该死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想不透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把车开离连线距离,然后停在路边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一秒,他只想赶到她身边,摇晃她、强迫她,要她承认她的在乎。

她不可能正在做他以为的事,可是,如果她是,如果她是——

这女人真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或者她有?

他不知道,他无法正确的思考,可是他晓得,就算他现在过去,也不能改变什么,不会改变什么。

就算她真的在乎他,他依然会是她的累赘,她的包袱。

他捏紧了表,盯着她看。

她维持那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很久。

海风一直吹着,明月从海面上升起。

他没有注意到,只是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终于不再颤抖,直到她将脚放了下来,他看着她的行为与动作,确认了他的猜测。

然后,她转动钥匙,重新发动了车,继续往前开,还是没回头。

他额上青筋又抽了一下,感觉心头再次被捏紧,但这一次,愤怒不再,只留下坚定的念头。

她想走,他会让她走。

他起身,将手表戴回手上,爬上小山坡,走回那明亮又温暖的屋里。

当天晚上,他住在屠家,第二天搬到了耿家。

雹家不在城市里,地大屋宽,周围都是自家土地,就连邻居都是耿叔的女婿,看似田园农家的屋舍内外,建置着最高级的保全设备。

他才到,红眼的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帮他把山上的器材都搬了过来,开车的是莫磊,那男人帮着他将器材与仪器全都装设好。

他和莫磊道了谢,忍着没问那女人的下落,但他主动说了。

“她去了刚果。”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手边的工作。

莫磊走了,又几天,屠勤帮他送来需要的材料,告诉他。

“她在哥伦比亚。”

又一个星期,杰克来了,临走前只说了四个字。

“阿拉斯加。”

他继续做着他该做的工作,他能做的工作,他从来不曾开口问,但那些来送货的男人,总是会让他知道她在哪里。

罢果、哥伦比亚、阿拉斯加——

土耳其、柬埔寨、威尼斯——

纽约、上海、新德里——

短短一个月,她几乎跑遍全世界。

他专心的做着自己擅长的工作,将那些男人送来的材料加以制作、成型、测试、改造。

他强迫自己每天专心的工作、规律的运动,从不回应他们说的关于她的消息,但那些男人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一天,甚至是耿叔和他说的。

那男人趁他在健身房练举重,晃了过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儿子要我转告你,他在阿吉特勒克,那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匈牙利。”

还没想,他已经反射性回答,然后才猛然僵住,高毅放下手中的重量,满身是汗的坐了起来,看见那男人双手抱胸的斜倚在门边,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他直笑。

忽然间,领悟这男人早知道他一直都晓得她在哪。

雹野笑看着他,抬起握成拳的右手,用左手食指敲了手腕两下。

显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有些尴尬的用左手遮握住了右手手腕上的表。

“放心,我不会和那丫头说的。”耿野将手交抱回胸前,瞧着他,噙着笑问:“你还需要多久?”

他看着那老家伙,哑声开口。

“十天,”他顿了一下,拧着眉头,改口:“一个星期。”

雹野点点头,只噙着笑,道:“需要什么,和我说一声。”

他需要她待在安全的地方,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想找到莫光,而莫光在那该死的狩猎游戏之中。

虽然不想承认,可那女人真的该死的擅长她的工作。

他不可能也无权要求她回来,所以他只是点头和耿叔道谢,示意他心领了。

雹野见了,没多说什么,只告诉他,“夏雨来了,在实验室,你先去冲个澡再过去。”

说着,那男人就走了。

斑毅起身回房,走到浴室冲澡,却仍有些烦躁。

他的手表从两个小时前就无法显示她所在的位置,他一个早断一看,他知道她在哪里,一直都知道。

阿吉特勒克在匈牙利,那里有长达好几公里的石灰岩地下洞穴,甚至一路从匈牙利延伸到斯洛伐克,是另一个该死的适合当狩猎游戏场所的地方。

不是每个场所都已经被废弃,而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些地方的危险性。

她两个小时前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那地下洞穴太深,深厚的石灰岩隔绝了讯号,她一进去他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他没有办法待在实验室里,所以才会到健身房。

她很好,他知道。

红眼的人和她在一起,耿念棠和她在一起。

他闭上眼,握着表,深呼吸,等到情绪稳定下来了,才抓起毛巾,擦乾自己,穿上衣服,回到那新架设的实验室,和那女人讨论起最新得到的实验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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