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吃过晚饭的燕灵犀独自在后花圜散步,丈夫连续几日晚归,今晚大概又是热心的帮珠儿她娘试吃地瓜新品,昨晚还拎了一袋红豆地瓜糕回来呢。
她倒没吃醋,知道他纯粹是热心帮人,她很高兴,只是担心他一直帮忙试吃,万一珠儿她娘乱配食材,吃了中毒……
应该不至于吧,再怎么配也都是能吃的食材,即使配得不对,了不起就是拉个肚子罢了,她老公那么壮硕,禁得起拉几回。
恕冷,她噗哧轻笑,但思路一转,笑容立即被愁云掩盖,坐在大红花丛旁的一椅低颁沉思,愁眉不展。
半个月前,尤玉英跑来对她兴师问罪,不小心月兑口说出二房正在盖新宅一事,她让下人暗中调查,虽然无所获,但她直觉认定尤玉英所言非假。
十日前她上街走走,那个卖发簪的小贩偷偷告诉她,前不久他一名住在邻县乌心镇的亲戚娶媳妇,他特地去吃喜酒,那儿有一户人家正在盖新宅,宅院已盖好七八成,外观看来气派豪华,他好奇一问,他的亲戚告诉他,那是一名原本就住在乌心镇的穷小孩,离家数十载,说是经商有成,回老家来买地盖大宅,还打算在当地开一家布庄。
听到盖大宅和开布庄,她敏锐得联想到尤玉英说的,但接下来小贩所说的却令她更加吃惊。
小贩再追问是何人,他的亲戚说只记得那户穷人家姓司,他家小孩叫什么名字倒忘了,好巧不巧,当时那个经商有成的穷小子正好回去监察新宅进度——
“我定睛一看,哟,那不是石家布庄的司总管吗!”小贩说这话时,还露出瞠目结舌的夸张表情。
一个布庄总管能花大钱盖新宅、开布庄?摆摊多年的小贩机伶得很,他直觉这事内情不单纯,不想惹祸便赶紧溜了,免得被司总管认出,否则说不定会有不好的事降临在他身上。
小贩是犹豫再三才决定告诉她的,还拜托她千万别让人知道是他说的。她当然不会置好心的小贩于危险之地,再者,事情尚未查明前她更不可能张扬,打草惊蛇。
她记得日前她以“青野县柳花村,石家大少爷石辛黝行善奉汤”的名义,在各地免费奉送绿豆薏仁汤并赈济白米,乌心镇也包括在内,那地方是牛管家亲自去监督的,她召来牛管家一问,牛管家说他印象中确实有经过一座还未竣工的气派大宅,因有要务在身,没多做停留,自然也没多问当地人大宅的事。
她让牛管家找人佯装成卖凉水的到那儿去查明真伪,果然一切皆如卖发簪小贩所言,确实是司总管衣锦还乡盖大宅。
那人还问出即将开张的布庄老板是司总管的儿子,可司总管并未娶妻生子,何来儿子?
另外还有一件令她不解的事,亦是和石家布庄有关。
话说她第一回去石家布庄,不明就里的阿水给她看了帐本,隔日便被司总管给赶了出去,没了工作又要养一家十来口的阿水四处找零工做,还曾到石家田里帮忙地瓜收成,她见阿水勤劳,便问他愿不愿当领班,她给的月俸不会比他在石家布庄少,正急需找一份稳定工作的阿水自然愿意,也因为他带领一班勤工在石家田里工作。辛黝才不用日日守着一大片田。
前几日阿水到府里向她报告他规划的各项新作物的耕种面积,还顺便提及有几家认识的布料供货商向他抱怨,这一个多月来石家布庄大量进货,可货款却一再拖延不付。
阿水说,这不是石家布庄向来的作风,石家布庄最讲信用,每进一次货,当月底定会结清货款,再者,石家布庄之所以客源广,就是一直有进新款布料,是以绝不会大量囤货。
包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其中有一家布料供货商所提的送货数量,还是石家布庄以往一整年向他们叫货的数量。
暴货商当然也怕被骗,不过货确实是送到最有商誉的石家布庄,不怕归不怕,货款有收到他们才能真正安心,可每回登门请款,司总管总是板着一张脸,怒斥着“急什么,石家布庄就在这儿,跑不了,再说这石家布庄有一半是大房的,石家大房现在是地瓜大户,整座仓库堆着金山呢,你还怕请不到货款吗?”
司总管说这话的意思,摆明是要大房替石家布庄收拾烂摊子,可是他为何要让石家布庄成为烂摊子?既然货是送到石家布庄,代表二房的人应当是知情,春娇姨娘和石俊鑫他们怎会任由他胡来?
太可疑了,可疑到爆!
虽说布庄的经营权是大房和二房各执一半,但目前为止还不都是掌握在二房手中,即便他们连一毛都不分给她,她也是模模鼻子认了。
好吧,就算她要插手管,二房还是有一半的经营权,再说,“石家布庄”这块招牌在业界响叮当,石俊鑫是石老爷的二儿子,他们不可能把石家布庄毁了,除非……
除非什么呢?她闭着眼,静下心细想,突地,她心头大亮,惊慌地睁开眼。
除非石俊鑫不是石老爷的亲生儿子!
对,没错,倘若是这个原因,那这所有一切全都能兜起来了。
假设石俊鑫是司总管和春娇姨娘所生,那司总管回乡盖大宅的钱肯定就是春娇姨娘出的,还有开布庄的儿子,指的就是石俊鑫。
他们利用石家布庄的名义大量进货,一来替新开的布庄囤积免成本的布料,二来等石家布庄撑不住,便丢还给大房收拾烂摊子,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出不跟大房争产,含泪委屈让渡的戏码呢!
啧,这些人真是坏心肠,坏透了他们!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臆测的有九成九接近真相,她曾随口问过一些人,大伙儿都说辛黝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高大粗壮,孔武有力,这么听来,外貌斯文俊秀的石俊鑫绝不可能像石老爷,可石俊鑫也不怎么像春娇姨娘,倒是她第一次看到司总管,就觉得他和石俊鑫十分相像,只是他中年发福,肤色暗沉,脸皮有点垂有点肿,没那么俊,可能也因此大伙儿没多注意,却逃不过她这双精锐眼眸的审视。
如果石俊鑫真是司总管的儿子,那……
“灵犀。”
还在沉思中,后方突然有人叫她,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惊地站起,旋身一看,哟,她正想着曹操,曹操就出现了。
“你又来做什么?”她警戒的往后退。本以为先前她态度坚定的要辛黝赶他走,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又来缠她。
“我只是出来走走。”他盯着她,神色复杂,似怨似痛又似无奈。
“喔。”
他说得也不无可能,也许他真只是睡不着出来来走走,不小心遇到她。虽说两房现今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宅院,也没筑墙划分界线,这后花园还是相通的,走着走着难免会不小心遇上。
虚应了声后,她转身要走,不想和他多纠缠,走到一半突然想到,她应该趁他
们还未掏空石家布庄之前,把布庄“送”给他们,她想,他们之所以不珍惜石家布庄,是因为担心石俊鑫不是老爷亲生儿子这事迟早会爆光,届时二房一家人定会被驱逐,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倘若她拱手相让,整个石家布庄变成他们的,他们非但不会恶意倒闭,且大房也不用担下掏空后的烂摊子,唔,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不,有可能是一石三鸟。她只是说现下要把石家布庄让给他们,又没说日后不买回。
她想,倘若石俊鑫真不是石老爷的亲儿子,这事肯定会让他们如坐针毡,纵使她让出布庄,也只能暂时保住石家布庄不倒,如果二房想要到乌心镇生活,石家布庄还是会被卖掉以免麻烦,届时她再暗中出手,不就手到擒来了?
这计甚好,只不过她要找什么借口,把石家布庄让给他们?礼多必有诈,她要无条件相让,他们说不定会害怕得直发抖呢。
才愁着,后方追上的人突然一把拽住她,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入他怀中,头晃了下,下意识地模头,脑内灵光一闪,她找到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好借口了!
压下内心的厌恶,她没挣月兑,而是抚头佯装头痛。
“二哥,我头好痛。”有别于日前冷绝无情的驱逐,此刻温言软语的她,仿佛又回到以前那个与他相爱的清丽可人儿。
“灵犀。”他抱紧她,生怕她溜走不理他。
“二哥,我的头……”仰首,水眸幽幽的看着他,“为什么我脑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大哥……这怎么会……”
“灵犀,你想起来了?!”他激动的抱紧她,突地想到什么,兴奋之情顿住,小心翼翼的问:“你全都想起来了?”
他怪异的神情令她不解。照理说,燕灵犀想起真正爱的人是他,他应该会兴奋地抱着她痛哭流涕,起初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又突然神情丕变,似担忧又似害怕,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她想起辛黝说过,燕灵犀在撞井受伤前,曾对他说石俊鑫不是他亲弟弟,他就是听她这么说,一气之下才会失去理智推了她。
她想,石俊鑫一定是告诉过燕灵犀这个秘密,所以他担心她现在若想起,会坏了他们正在进行的好事。
思及此,她蹙眉,轻摇头,“没有,只是为什么看到你,我的心又高兴又揪疼……难道外头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我以前爱的人真是你?”
既然他害怕,她就装着没全部想起,再说,一下子恢复全部记忆,反而会令他起疑。
见她似乎真未想起所有事,只依稀忆起两人的情意,安下心的石俊鑫激动得抱着她,“灵犀,你真的想起来了!”
满满的厌恶感涌上,趁他手放松,定睛看她时,她使劲推开他。
“不,二哥,我们不可以这样。”还好燕灵犀够保守,她这么做,反而更令他深信她忆起他俩的情爱。“我、我是你的大嫂,你是我小叔……”
“灵犀,我不要你当我的大嫂,你说过你绝不会当我大嫂的,可你却……”他捉住她的手,忽地又用力放开,咬牙切齿控诉,“你一心袒护大哥,还让他上床和你成了夫妻。”
她佯装愧疚痛苦,踉跄一步,还煞,有其事的举袖遮脸,装出啼哭状,实则在内心暗咒。
这人还真是自私!他自己也娶妻,也和他妻子上过床,有时还去酒楼狎妓,凭什么要燕灵犀为他守身?
“我、我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以为、以为我是和大哥情投意合,才会……呜。”这回她改用手轻贴脸,啼哭几声,好让这龅旧情复燃的戏码更加逼真。
“灵犀,你已经和大哥当了夫妻,还帮他赚了一大笔钱,不欠石家什么了,你不必再因为他拒我于千里之外。”
在她尚未意会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时,他突然逼近,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圈住她腰际,低头就想吻她,手也开始在她身上乱模。
这个急色鬼!
燕灵犀挣扎着,朱唇险些被他吻到,她故意加大挣扎动作,双脚乱踢一通,膝盖朝他两腿间一撞,他痛得马上弯腰护住命根。
“二哥,我们不能这样。”故意漠视他疼痛的模样,她装害羞掩面退后,一副不敢违背道德和他逾矩的保守样。
石俊鑫痛得说不出话,她又样装抽噎的道:“二哥,我们这辈子是无缘了,今生就算是我负你,我、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灵、灵犀……”双腿间的疼痛稍缓,石俊鑫又想上前抱她,可才往前走一步,发觉还是痛,遂停下脚步。
哼,让你看得到,模不到!
内心窃笑的燕灵犀不忘赶紧点出正事,要不等他没事了,色心定又马上升起,届时她可难再月兑身。
“二哥,既然你在意我帮大哥打出地瓜大户的名号,帮他赚进一大笔钱,那……”她故作思考,沉吟半晌后道:“我就把石家布庄的经营权全让给你,就当做是我辜负你情义的补偿。”
石俊鑫怔愣住,“灵犀,你说什么?!”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可我真的没想到我为何会和大哥在一起。”她边退边含泪摇头,“你放心,石家布庄的事我能做主。”
“不,这个……”没料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事,石俊鑫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不让他有拒绝余地,她快语抢白,“二哥,我能给你的补偿也只有这个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深情哀怨又无奈的看他一眼,旋即转身跑走,留下一脸愕然的石俊鑫呆杵原地。
而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也呆站了一个人。
见妻子跑过,原想喊住她的石辛黝见她似乎哭着跑走,声音梗在喉间,下意识躲到树干后。
他刚回来不久,听丫鬟说饭后她一个人独自在后花园散步,便急着来找她,一整天没见,他可想她了,但他一来到,就听到她在和人对话,还是个男人,慢下脚步后仔细一听,听出是俊鑫的声音。
他心口一突,没上前打招呼,不知为何就自然而然站到这没光线的漆黑树下,他看到灵犀和俊鑫在说话,似乎已经聊一会了,他只依稀听见灵犀在跑离前,对俊鑫说要将石家布庄的经营权全给他,还说要补偿俊鑫。
他顿时心口一震,莫非灵犀已经想起往事,想起她真正爱的人是俊鑫不是他?眼神黯淡下来,他的心有点慌,如果灵犀真的想起以前的事,那她……她……
他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不希望灵犀离开他。
离开后花园,燕灵犀马上到书房拟了一份石家布庄经营权的让渡书,打算明天一早就到石家布庄公开宣布此事,为免夜长梦多,这事得快点进行,且要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在没多思考的情况下,二房肯定会以为他们是平白赚到了,殊不知她暗中将了他们一军。
她没唤春菊和小丫鬟来伺候,写得太高兴,一时忘了时间,待回神才发觉夜已深,起身时还浑身腰酸背痛呢。
都这么晚了,她家那口子怎没来找她,该不会是还没回来?
伴下笔离开书房,她疾步朝卧房走去,一进入房内,就见他眼神呆滞的坐在桌前,一头黑发湿漉漉的。
“辛黝,你头发湿答答的,怎不擦干,万一着凉怎么办?”她边说边拿来一条布巾帮他擦湿发。
见她来到身边,他紧紧环住她的腰,期期艾艾的道:“灵犀,你、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他不知自己在树下站了多久,失神的他先去澡间冲澡,片刻后才回到房里,见她不在房内,猜想她不知是不是又去找俊鑫了,他想再去后花圜看一看,可又不想那么做,他相信灵犀不会做出不好的事,但想到日前俊鑫喝醉跑到房里来欲对灵犀不轨,他就一整个不放心。
想去又不想去,陷入两难的他内心矛盾至极,越想心情越沉重,整个人宛若石化般呆坐着,直到她回来,他才又精神起来。
“我能去哪儿?我要不是在房里,就是在书房,要不就是在厨房巡视,总之我就在宅院内,你找不着我就叫下人找呀。”
她爱怜的模模他的湿发,笑斥道:“找不到我你就呆坐着,头发这么湿也不擦擦,犯傻呀你。”
听到她说“犯傻”,他想起她是撞井受伤,才会忘了以前的事,之前大夫说过,如果她的头又犯疼,赶紧再找他开药,说不定就会好起来。
虽然他非常不希望她忆起以前的事,但如果她头疼得厉害,不看大夫也不行。
“干啥一直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