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傍晚,随意渲染的美丽彩霞漫天耀眼,但快马来到皇宫觐见皇帝的梁璟宸无心欣赏。
这件耗时耗力查缉的贪渎案,尽避像野火烧不尽,牵涉其中的人愈来愈广,但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中,甚至也已经有了要下江南一趟收网的计划,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迫使他不得不立即进宫。
在与皇帝一番交谈后,君臣的脸色都凝重。
“襄王爷贪图权位、结党营私,此次查缉,尤其在亲族任官的回避制度颁布并执行后,更多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因争权夺利已一一现形,”梁璟痕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了,“怎么也没想到微臣的岳父竟也是其中一员。”
“这事得再小心证实,朕一直认为赵御史是个正直不阿的好官,也未曾听过他与杜鹏有何特别交情。”皇帝也摇头。
“微臣也有同样的疑惑,所以会尽快安排去一趟江苏,小心求证,不宽待也绝不冤枉人。”
“这一趟下去既然是收网,就要更加小心,得想一个理由,让那些要入网的鱼儿不会有所警觉,早一步溜了。”皇帝想了想又道:“得给一个很好的理由,让你此行不会被人起疑。”
“这一点,微臣早已有谱,”他娓娓道来,江南乃苏南和浙北运河所在,从户部帐册支出,国库每年都得花费巨额银两治疏通,而该处运河又是商船必经之道,于是为抢运河道的使用权,官商勾结,在这次查贪的情资中已确定不少官员名单。
“微臣的好友周子靖乃当地商会会长,近日来信,对官商在运河使用权的较劲已烦不胜烦,多数商会成员连署希望部分漕运改走海运,但地方官指称走海运还得先疏浚,依例,这事得由朝廷派人进行评监,微臣请皇上以河道总督之名派微臣前往评监,如此一来,即名正言顺。”
“行,可行!”皇帝赞赏的频频点头,“就依爱卿所言,朕就派你以河道总督身分前往评监。”
“微臣谢主隆恩。”
但这属于收网的最终一役,必然得秘密进行,还有更多细节的东西,梁璟宸一一详述,皇帝走到梁璟宸身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朕最看重的臣子,朕已可预见杜鹏的下场了。”
君臣再商谈些事后,梁璟宸即返回敦亲王府,本以为赵湘琴已回府,没想到——
“灵安寺的人过来,说王妃会在那里小住两天。”万总管开口道。
他脸色转为凝重,看来,师父并未瞒她,将她爹涉贪的事说了。
也是,她毕竟也算是这次查缉贪渎案的重要帮手,她肯定很难过……
“还有另一件事,王爷。”万总管这会儿可是杵在王府大门,刻意要拦下主子的。
梁璟宸蹙眉,“什么事?”
“襄王爷前来一会儿了,因为王妃在灵安寺,老王妃出外访友,灵安寺的人只说王爷先行下山,并不知王爷去了哪里。”万总管说到这里,表情有些不安,“老奴跟襄王爷说主子们的回府时间都未定,恐无人接待,没想到,襄王爷还变了脸,坚持要进府等王爷回来不可。”
看来杜鹏也急了,他在各地的亲信在亲族任官的回避制度下,摔得鼻青脸肿、怨气冲天,而这股滚滚怨火就他得到的情资也已经烧到京城来了。
悦来酒楼的何洋,在前两天已经先行下江南要帮忙处理,还带了展富鑫等江湖人同行,并要易容成杨平的他留在京城,直言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定要飞鸽传书予他。
思绪百转间,梁璟宸已经阔步走入厅堂,果真见到杜鹏在两名随侍陪同下,自在的喝着茶。
“王爷回来了。”
此刻的杜鹏就像个亲切的长者,但他很清楚老家伙的心有多贪、多恶毒,他笑了笑,“让襄王爷久候,真是抱歉。”
杜鹏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呵呵呵,本王是不速之客,何来抱歉之说,该是本王冒昧了。”
先礼后兵?梁璟宸也不动声色,“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襄王爷有何事要找本
王?”他边说边以手示意杜鹏入座,随即也在自己专属的椅子坐下。
杜鹏抚须一笑,“不知王爷那件查了多时的贪渎案查得如何?”
原来又是来探口风的。梁璟宸微微一笑,“因事件牵涉太广,再加上本王不才,还未调查透澈,暂时也无法对王爷透露,还请王爷见谅。”
“这一次仍是半点透露也不成?”老脸上已不见笑意。
他也转为严肃,“没错。”
两人四目深沉对峙,久久不发一言,但冷峻的眼神已有擦枪走火的态势,透露出对彼此的不满与敌意。
杜鹏抿紧唇,不客气的丢下狠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王爷应该很清楚本王对朝臣的影响力,但我相当惜才,尤其是像王爷如此文武双全、足以为国家栋梁之人,千万别自毁前程。”
梁璟宸冷锐的黑眸迅速的闪过一道火光,“王爷这是警告?”
“姑且认为是威胁吧。”他模着白须冷笑,“你重视的人也可能因为你的一念之差成为阶下囚,更有可能跟着满门抄斩。”
他黑阵倏地一眯,但心里是惊悸的,看来,杜鹏的耳目仍然不少,而且也得知他已知赵柏庆是涉贪一员的消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本王为人原则。”梁璟宸知道自己不能示弱,他面对的是个冷酷贪婪又残暴的老家伙。
“襄王爷这一席恐吓的话,本王姑且认为是个玩笑而已。”
杜鹏脸色一绷,他身后的侍从更是个个脸色丕变。
“不过,”梁璟宸的话尚未说完,黑眸闪动着阴鸶,“一旦玩笑成真,本王不是以牙还牙,而是要王爷百倍奉还!”
梁璟宸全身散发可怕的戾气,与他眼对眼,狡绘阴险的杜鹏竟被这气势所震慑,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拂袖而起,愤怒的率众离去。
翌日傍晚,赵湘琴从灵安寺回来,梁璟宸外出未回,她与孟氏小叙,从言谈中,她猜测贪渎案件益发明朗,但却牵连到她亲爹一事,梁璟宸是隐瞒婆婆了。
不一会儿,梁璟宸回来了。
孟氏来回看着这对夫妻,怎么觉得两人的神情怪怪的,“怎么了?”
梁璟宸微微一笑,“没事,娘,我们先进房了。”
“也是,璟宸过几天就要下江南,这一去,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才会回来,小俩口多聚聚。”孟氏笑着催促。
梁璟宸与赵湘琴相视一眼,即往青泽院走去,但跟在身后的小芷跟吴桐也不时的交换着目光,都觉得两个主子怪怪的。
接着,两人一入寝卧,就要他们退下,不必侍候。
寝卧里,是好长好长的一阵沉默,赵湘琴的目光不经意的看往寝卧后方的浴池,多么讽刺,不过相隔一天,两人从天雷勾动地火的激情热吻,回归到此时相视无言的静默中。
终于还是她先开了口,但也显得手足无措,“就我爹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不相信我爹会涉贪——”
他摇摇头,“这事我还得跟其他人再讨论,你不必担心,我还有事要到书房处理。”
就这样?!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转身就往书房走去,是怕她会对父亲通风报信,所以没打算透露他要怎么做?他不相信她!这个认知令她心里发酸。
只是,他要下江南总需要她的易容术吧?
所以,她等着,等着他开口邀她同行,但一连两天,彼此碰面他却是只字未提,再过了一天,他才开口,“我已经让下人准备南下事宜。”
“只有你一个人?”她的胸口莫名揪疼。
“当然,但要请你制作一个人皮面具。”
“谁的?”
“我的。”
“就、就只有这件事?”所以,他不需要易容术,还是担心她知道一切的计划,会私下将消息送去给她爹,让她爹月兑罪?毕竟,她也知道这是一赵收网之行。他看着她好一会儿,点点头。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努力撑住脸上的笑意,“好,我这几天就完成给你。”
他点点头,转身就步出寝卧。
就这样?好,很好!她该欣喜若狂,她可以放轻松了,不必夜夜替他易容,不必担心他的洁癖,也不必担心被他又抱又吻,不必听他不想和离的话,这样很好,很好……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
接下来,他几乎忙得不见人影,而她则好几次以吩咐小芷到街上店家买胭脂为由遣走她,让自己得以在房内赶制梁璟宸的人皮面具。
这事一点都不难,只是做着做着,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五官太清楚,每个表情变化、每一个线条……她边做着,眼眶泛红,心好酸、好痛……
她难过的发现,她对他不仅仅有了感情,而且,这个感情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浓,不然,一颗心怎么会这么痛?
接下来两天,他几度回房,但也是来去匆匆,即使她从他口中得知,皇上已颁布他将以河道总督之名下江南的圣令,他也未就细节部分再进一步的说给她听。
“人皮面具完成了,你看看。”这一夜,她将手上的人皮面具交给他。
“谢谢。”梁璟宸收下了,却也不跟她提是要给谁用的。
如此保密,是因为认定她爹也在贪渎名单内,对她不再信任,所以也不愿再让她参与?
梁璟宸看着她,知道有些事他没说清楚,让她感到很受伤,但是——他的目光移到窗户外,隐约可见一名躲藏在茂密树叶中的黑衣人,那是他安排的自家人,近日来,王府日夜都有杜鹏的人在暗暗监视,他只能请灵安寺的师兄弟来帮忙抓人,
日夜警戒、反监视,也是保护她。
“你先睡吧,我今晚会在书房忙到很晚。”他温柔的道。
“好。”她勉强挤出笑容,目送他步出房间。
两天后,梁璟宸与几名随侍在孟氏、赵湘琴等主仆的目送下,轻车简装的下江南。
少了梁璟宸的日子,时间突然走得好慢,赵湘琴做什么事都显得意兴阑珊,提不起劲来,即使是刻意支开小芷来到灵安寺杀时间,面对疯师父马拉松似的碎碎念她也无感,这可让空峒看不下去了,“不过五天,这么快就想你老公了?”
怅然若失的她没说话,只是闷着头做人皮面具,做的还是梁璟宸的脸,因为她怎么做,到最后都会成了他的脸。
但空峒可不希望视线所及全都是梁璟宸,他起身,将她拉出室外,看着周围的好山好水,做了个深呼吸,再回头看着还是郁郁寡欢的赵湘琴,突然开口问,“你是被吃干抹净了?”
炳!丙然有反应了,就见她马上有精神的瞪向他。
“当然没有。”
“没有就弱了!你啊,人生难得有第二回合,你不把握,是要等第三回合?”他语重心长,希望能点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