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主子!”
十二间铺子的掌柜们都恭恭敬敬的在铺子外面候着,半点不敢怠慢,杜福兮对他们的态度很是满意,决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们都是管着铺子几十年的老人了,贪一些银子无妨,俗话说水清无鱼嘛,只要每月奉上的银子没有短少便成。
城北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段,她的铺子便是都开在城北,光看那熙来攘往的人潮,她就笑得阖不拢嘴了,人潮等于钱潮,眼前简直满满都是钱,都是钱向她涌过来了……
“你这什么模样?”孙石玉挑了眉看她,她那副见钱眼开、财迷心窍的小模样,让他好气又好笑,像是没见过钱似的。
“爷,你有铺子吗?”她忽然问到。
夫妻是一体的,她的便是他的,他的自然也是她的,堂堂王府世子怎么也比她这个相府千金来得强,财产一定很多吧?
孙石玉想的是他前世那两万两百户的封邑,如若听到他封邑那么惊人,这小财迷肯定眼睛都会亮起来。
思及此,他的眉宇沉凝了起来。这一世,他有机会对她说自己是什么人吗?
之前为了莲姨娘,他几度要对她吐实,而如今莲姨娘的存在已不是问题,恐怕这一世,在她眼里他永远会是孙石玉了。
“爷在想什么?”杜福兮抬着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她也不是个笨的,自然看出他在想别的。莲姨娘那番惊人之语,她可是一个字都没忘,无事便字字思量、句句斟酌。
在旁人眼里,他只是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王不收他,福大命大的又回来而已,但在她眼里,他是换了灵魂回来,重生了。
从前她不识孙石玉,无从探得差异的蛛丝马迹,但她旁敲侧击的与过去平日里贴身伺候他最多的添香、迎梅、采柳、怜蕊闲聊,综合她们所说的,世子和过去大不相同,简直变了一个人。
那些话,阿芷也曾说过——大姑娘捡回命之后像变了一个人……
她自己亲身经历了,所以知道,如果不是灵魂换了,一个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彻底换了性子?她还发梦的想,他会不会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前世,她是跟男主角的武术替身小方一起坠崖的,他会不会是小方?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阵恶寒,立刻决定摒弃这种可怕的想法。小方那人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渣男,上工时常常莫名其妙搞失踪,还常预支酬劳,常有女生为了他到武术学校朝玻璃窗扔石头,询问之下都是因为被他劈腿,气不过去报复。
如果她眼前的孙石玉是小方魂穿的,那她还不如留在庵里度过余生算了。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各想各的,对视了好一会儿,孙石玉才略动了动眉,若无其事地说:“爷对铺子没兴趣,你喜欢的话,便接过去管吧。”
杜福兮眼睛一亮,一脸的捡到金子,兴奋不已地问:“真的?”
孙石玉手中羽扇点了她鼻尖一记,哼道:“难道爷还会蒙你这点小事?”
杜福兮狗腿地向他行大礼。“多谢爷,那妾身就不客气啦。”
孙石玉不以为然,微挑了眉道:“娘子有客气过吗?”
杜福兮带着几分调皮抿唇一笑。“哈哈,是没有。”
花了一个半时辰将铺子全巡了一遍,便依绿儿的愿望到烟波湖畔的天下第一品酒楼用晚饭,孙石玉不想让人打扰,要了二楼的雅间。
这间上京最贵的酒楼他自然是来过的,因为老板便是他三舅,除了他母家,京里几个达官贵人都掺了股,因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很抱歉客官!”小二一脸对不住的打躬作揖。“二楼今晚全被包了。”
孙石玉皱眉。他知道即便有人包场,也会留下几间品茶雅座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因为京里贵人多,不想得罪任何一位权贵的作法。
然而此刻他的身分并非卫如靖,吴大掌柜不识他,店里小二也都不识他,自然不会给特殊礼遇,加上他今日没坐有王府徽章的马车,更未带着王府出巡的侍卫队伍,外人看来他们虽然锦衣华服,但都认为不过是一般的上京富家少爷和夫人罢了。
“没关系,那么就请小二哥随便安排桌子。”杜福兮很随和地笑道,她不在意坐哪里,反正菜好吃最重要。本来嘛,这种生意兴隆的酒楼就可能座无虚席,吃饭先订位,这观念在她前世很普及。
小二很快安排一楼临窗的桌子,窗外杨柳垂岸,暖风徐徐吹来,也算好位置。
杜福兮和绿儿两颗头靠在一起,研究菜单研究得很欢,阿芷是守规矩的,立在后头伺候茶水,叫她坐下也不肯,问她想吃什么都说主子拿主意,慕东则是紧张的戒备着,一派保护主子的架式。
小二很是殷勤地上了热茶和果盘点心,杜福兮笑着又另外要了.一壶酒,惹得孙石玉看过来,眼里有些不认同。
她朝他眨一眼啾咪,皮皮地一笑。“出门在外嘛,放轻松,何况美酒配佳肴可是顶尖绝配呢!”
孙石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那奇怪的眨眼可爱样看得他大为错愕,这小女子真真什么都敢做啊!
杜福兮不知道她的“啾咪”让孙石玉噎到了,她欢快地把要点的菜告诉小二,绿儿在旁边补充没说到的,主仆两人洋洋洒洒的点了十二道。
是有没有那么会吃啊?孙石玉也不理她们了,他缓缓啜着茶,眉头始终舒展不开来。
他就是觉得郁结,并非适才没受到礼遇令他不悦,而是无法以卫如靖的身分活着,这令他感觉看不见前面的路,难道他就这么以孙石玉这贵公子的身分活着?
“哎呀,瞧瞧是谁来,是咱们孟大将军来了!”
入口响起了吵杂的声音,大掌柜满面笑容,亲自迎了出去。
“大将军”三个字令孙石玉整个人如遭雷击般一震,执着茶杯的大手重重落在桌面。
厉眸眯眼望去,孟不群一身绦紫色将服被许多人簇拥而来,夜飞也在其中起哄,簇拥的人之中,不乏有几张熟面孔,是兵部的官员,那些人、那些家伙,过去在他回京时,都殷殷地跟前跟后,如今他人走茶凉,是换捧着孟不群了,什么绝代名将、什么一代枭雄,都随着他的死灰飞烟灭!
“大将军,您的客人都来了,贺礼堆得偏间都放不下,大将军的面子可真大啊!”吴大掌柜是个顶尖的生意人,手段极为圆滑,左一句大将军、右一句大将军,圆圆脸上堆满了笑容,笑盈盈地说。
孟不群飒爽一笑。“还不是大将军呢,吴大掌柜这是在取笑孟某吗?”
吴大掌柜马上跟进吹捧道:“谁不知道您刚刚立了大功,生擒了大月国的皇子啊!皇上龙心大悦,大将军之位非您莫属,您就莫要谦虚了。”
孙石玉眉峰一沉。孟不群擒了大月国皇子?如此看来,皇上尚未封他为兵马大元帅,不过也快了……
不知怎地,迈开步子要上楼的孟不群竟忽然停住了,往他这里看过来。
“怎么了?大将军?”簇拥的人之中,自然有人发问。
孟不群挥开身后人,一个转身,朝孙石玉的方向走过去。
他一步步走过来,身后人不明所以,但都跟着他,孙石玉目光冷如冰霜,眼神恍如利剑,心情似站在高山之巅,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杜福兮和绿儿讨论菜单讨论得很欢,冷不防一个颇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在耳边扬起——
“在下孟不群,这位娘子,敢问娘子与孟某是否见过?”
杜福兮抬起头来,一脸错愕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还有那个跟她说话的人。
什么啊?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啊?要干么?
“我也觉得这位小娘子有几分眼熟哩。”夜飞笑嘻嘻地端详着杜福兮。
既然两位当红的大将都表态了,底下人没有表态怎么可以?
“小娘子委实娇美得很,难怪咱们大将军有意思了。”一名兵部官员巴结地问:“不如让这位小娘子到楼上同坐如何?”
另一名官员接口,“是啊是啊,能为大将军庆贺生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孙石玉握紧拳,对于这些人把他当死人,当众调戏他妻子,怒不可遏,周身散发出冷厉的气息。
杜福兮听着他们那一厢情愿的对话,还有那暗大将军毫无创意的搭讪话术,忍不住噗哧一笑,并瞄了明显怒火高张的孙石玉一眼。
这一笑,看得众人神魂颠倒,那丹唇皓齿和一双明眸,还有一身的轻纱翠羽,真有几分仙子之姿。
“大胆!”慕东生气地大喝一声。“这两位是兰阳王府世子、世子妃,哪里由得你们放肆无礼!”
一时间现场骚动了起来,官员们都是一震,接着一阵惶恐。兰阳王世子、世子妃?!
虽然兰阳王世子是要承爵的铁帽子王,但他因体弱多病,甚少在上京走动,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不能怪他们有眼无珠没认出贵人啊……
“暗卫何在?”孙石玉不动如山,冷声道。
一瞬间,十名暗卫从窗子飞箭般窜进,团团将孟不群为首的不速之客围住,吓得那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们腿软。
“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已经有人跪下叩首请罪了。
孟不群微感惊讶。纵然他军功再高,兰阳王府他是得罪不起的,再傻也知道太后是出了名的疼爱兰阳王世子,而皇上对兰阳王世子更是看重,还拨了暗卫给他,这说明兰阳王世子说一句,可能比他在沙场上砍了敌军大将的头颅还有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纵然他有大靠山,此时还是小心行事的好,免得功亏一篑,失了唾手可得的元帅之位。
他抱拳面向孙石玉,恭敬道:“孟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世子,请世子降罪!”
孙石玉那如电一般的目光射向孟不群,那眼神让孟不群心里一震。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即便自己在不知情之下冒犯了世子妃,但世子的眼光也不该如此狠戾,看得人遍体生寒,难不成自己无意间得罪过兰阳王府?
“本世子心情尚可,不与你们一般计较。”孙石玉俊美的面庞带着诡异淡漠的表情,在那些官员松口气的同时,他眼眸一睐,慢慢地看着孟不群。
“不过,孟副将军,你如此公然轻薄我娘子,就由你向我家娘子郑重赔罪吧!”
众人无声的倒抽了一口气。如今谁敢称孟不群为副将军,几个不长眼老叫错的已经被杖毙了,虽然圣旨还未下,但谁不拱孟不群为大将军?连宫里的皇后也是站在孟不群那边,态势已经很清楚了,孟不群将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重兵,接管卫家军,这件事已是抵定了,是连国公府也不反对的事。
可是这兰阳王世子,竟是不将孟不群摆在眼里,一点情面都不留……
“怎么?副将军不乐意吗?”孙石玉神情淡漠得很,内心却是非常震怒,恨不得立刻断了孟不群四肢筋骨,让他无法再作乱。
孟不群究竟跟何人勾结,暗杀了他,他定然会查个清楚!
孟不群一张脸因难堪而胀得通红,他紧咬着牙根拱手对杜福兮说道:“孟某唐突,冒犯了世子妃,请世子妃恕罪!”
氨将军——这三个字不啻是在提醒着他还不是元帅的事实。
“好了、好了,你们走吧!”杜福兮摆摆手,竟像赶小狈似的赶人。“咱们的菜也快上了,你们围在这儿,小二哥不好上菜。”
众人满头黑线,在这情势紧张、剑拔弩张之际,她在乎的只有上不上得了菜?
“那么孟某告退了。”孟不群自然不想再留下来,今日本是他的生辰,长平侯特在天下第一品为他摆了二十桌席面,是他风光回京,接受京中权贵奉承的日子,却生生被那讨厌的兰阳王世子给破坏了。
吴大掌柜见风转蛇,忙堆了满脸笑容过来,对着孙石玉、杜福兮便是一阵赔罪。
“不知世子、世子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让两位坐在这里,真是罪过,不如移驾到荷雨厅,让小的再为世子、世子妃上几道招牌好菜……”
杜福兮一笑,“换位置就不必了,这里挺好,再上几道招牌菜吧!你请。”
“自然,这是自然的。”吴大掌柜又是一脸笑。
这边,夜飞猛地一拍大醒,大嗓门地道:“二哥,我想起那位世子妃是谁了,咱们是不是在边凉镇见过,胆子挺大,救了个小乞儿……”
那一声二哥让孙石玉的心揪了起来。他们三人情同手足,人前,夜飞会叫他爷,人后则称他大哥,称孟不群为二哥,他不愿往深处想,孟不群一箭暗杀了他,这件事夜飞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其中?
这究竟是孟不群一人之计,抑或是他们两人策划已久,更或者还有其他将领涉入?
“闭嘴。”孟不群拂袖沉脸,迈了步子上楼。
不管是边凉镇上那大胆的丫头,还是兰阳王世子妃,在他眼中都化为了同一人,他的平烟,他可怜、尚未过门便被定国公夫人弄死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