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听到这么说,礼貌上应该会推辞一下,或是拒绝,可在鱼天胄身上却不管用,他笑得妖孽,举止潇洒。“有劳夫人。”
“公子请跟我来。”她把鱼天胄请进堂屋去,走了两步,回眸,对着梅天骄。
“既然你要留下来,那就把牛羊分开关进栅栏去吧。”她指挥梅天骄。
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见梅天骄吃瘪,鱼天胄乐得很,原来堂堂的大将军还要干这种活,长工这碗饭不好端呐。
他被这厮从官道上拦了回来,来回奔走,又替他张罗牛羊,还要去找夜明珠,他想讨好姑娘家,却要他累死累活。
不过就算心里不忿,身为死党也得陪着梅天骄把戏唱足,啧啧,这动了凡心的男人,再如何超凡入圣,也会变得和邻家王小二一样平凡了。
他哪里知道,梅天骄对于盛知豫把他当自家人看的态度,非常的满足快乐,牵着牛羊进后头的栅栏,还各自喂了把草,这才进屋去。
用过早餐,把鱼天胄送走,盛知豫慢吞吞的将收拾的杯碗放到盆子里,从灶头的锅子里舀上热水,兑了少许冷水,准备刷碗,梅天骄也把余下的菜碗用纱罩盖上,转过身,接过她洗刷过的碗,迭在灶头上。
替她做事,无论里外,好像成了非常平常的事情。
“为什么花那么多银子?”她的手湿淋淋的,指节如玉的手并没有因为多做家事而变得粗糙。
梅天骄陡然静了两拍,手停了一下,笑得无声,“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她没有被鱼天胄的演技哄过去,是她太过冰雪聪明,还是那个扮黑脸的演技太差了,以致破绽百出?
“看到牛羊的时候我可以理解,可之后拿出的夜明珠不是几两银子可以买到的东西,鱼公子再大方,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不可能因为一面之雅就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她在裙上擦了手,解下腰裙,离开灶间。
外头难得的好天气,远处的青山白了半个头,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寒碜人,她拿了两把小板凳,分一把给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她在院子坐下来,享受晴朗的日子,在不远处蜷着的小雪球瞧了他们一眼,又把头搭回自己的爪子作一副端庄样。
看着她那抹静默的微笑和如一汪碧泉的眸子,他被盛知豫的聪慧折服。
“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她托着腮,嗔过来一眼。
“你还看见了什么?”
“不多,我听说你若未奉旨不能离开一步,可是你看起来自由得很,来去自如,谁也不能拿你怎样。”
“你如何知道的?”
“我曾几次见你夜深时候一身夜行衣出门。”她不会问他那般遮遮掩掩的出门,是做什么去了,他既然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愿,她也不需要追根究底。
原来,人总是最容易忽略眼皮子底下的事物,“你这般慧黠,怎会让自己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夫君对你不好吗?”
“他倾心的人不是我,他娶我入门也不是真心要我为他开枝散叶,扶持后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你这般惊世骇俗……”凡事一力承担的性子,叫人刮目相看。
可这样的女子在外是没有活路的,无论是否被休,被夫家不管死活的丢在这里,就算她不在意,旁人的唾沫星子也会淹死她,走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
“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羡慕高门大户的生活,小盎安康就好,我其实是没什么野心的人,你笑我也罢,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就是求个三餐温饱,平安无事,我也就这么点志气。”她笑了笑。
“至于那些说我长,道我短的人又不能给我饭吃,我辛苦的时候他们只会落井下石,不过,有可恶之人,也必有良善之人,所以对那些谤我、辱我的人,把他们当呱呱叫的鸭子就好了。”
对于闲话,她什么都不解释,按部就班的过生活、过日子,至于谣言什么时候散,她一点也不关心。
前世,她那沉寂的十几年打磨了她的性子,想透了世情,让她深深尝到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无奈,重生以来,一步一脚印,即便辛苦,却觉得自在圆满。
她说得畅快,梅天骄则是如获至宝,他年少时厮混江湖,个性里有一部分是桀傲不驯的,他最不喜那种循规道矩,用绫罗绸缎裹的木头女子,乏味又枯燥,令人打瞌睡,今天听得盛知豫这么说,更觉得自己眼光独特,没有看错人。
“那腌的蕨菜,清脆爽口,下饭得很,你煮的菜我都爱吃。”他歪着头看她,笑得耐人寻味,突然接了这句。
“如果有一天我只让你浇酱油配饭,你也会说好吃吗?”他这是认同她的想法,在暗示她什么吗?
“我不会让你过上那种日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蔓延。
“我从小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没有人为我缝衣纳鞋,没有人管我三餐,你说只要有钱,这些东西哪里买不到?在我以为,的确是难买,难买一份心意。”
“我是瞧你衣服都是补丁……”
他心忽然一软,竟软得没边了。
“他们说你铁血无情,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他一双眼睛长得凌厉漂亮,不笑时,这双眼显得很冷情,自然带出不凡的威仪。
“我对打仗这种事情,一直不是特别有兴趣,西戎人剽悍嗜血,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铁血无情的镇压,才能见得些许安定。”他轻轻带过,他没说的是,不了结乱世,人民哪来安居乐业的日子可以过?
他虽然简短带过,盛知豫却明了战争的凶险,他能胜战连连,绝不像他说得这般简单,这梅天骄不骄不傲,十分了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实在不怎么相信你会因为顶撞当今圣上,就被贬到这小城来。”
“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他定定看着盛知豫,目光像两蓬被点燃的烈火。
“皇上能在几个皇子之间胜出,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他岂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皇上当年的藩地远在西北,与京城相隔迢迢,若是没有你们这些臣子拿血肉相搏,用义气忠诚换来他的青云路,何来今日?你是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他身上的,这样的人不叫心月复,还能叫什么?何况皇上才登基没多久,正是需要你们这些人替他办事的时候,你此时被贬,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那个中如何波折她不清楚,但稍稍推想便能明白每个皇子背后的水都深得很,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何成事,几方较劲的厉害,这一路上的血腥……这皇位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坐上去的。
梅天骄满目深沉,倏地站起高大的身子,在院子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盛知豫面前:“这些话,你千万不可对外说起。”
好个玲珑的心窍,居然说得八九不离十。
“我明白其中的轻重。”对上他黑黝黝的眼神,盛知豫明白的点点头,这等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谈论的。
饼了片刻,又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就几个看起来功夫很好的黑衣人,除此之外没有了……我坦白相告,会不会一下子被灭了口?”她瞠大眼问。
梅天骄欲笑,连忙扯直嘴。“他们都是我的弟兄,我年少时混过街头江湖,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你也知道市井泼皮多,惹到我头上来,我自然将他们一一收拾了,但是这些小角色等级虽低,上面也是有人罩着,罩着小角色的魔头觉得面子被拂了,便来找我晦气,我自然又收拾一番,一路收拾过去,不知不觉便将四海八荒最大的魔头给收拾成手下了。”
他大爷与人打架,讲得一个坦荡,一个光明正大,盛知豫鼻翼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厌倦了那样有勇无谋的打杀,心想没有家世后盾的人想成功只有从军一条路,我就带着那些弟兄去投军。”从军后屡得战功,因缘际会认识当时还是皇子的新皇。“那西北是当今圣上仍是皇子时的藩地,他慧眼识我,我便跟着那一位一路走了过来。”
这是要夸奖他有眼光,捡着了明主吗?
“所以,你这是替那位来办差的?”她指了指京城那方。
“是。”
“钦差吗?有尚方宝剑的那种?”
“你话本子看太多了。”
“到底是不是?”她咬死了不肯放手。
她实在是气不过,认识他这些日子,他大气不吭一下,害她误以为他真的落魄至此,一张热脸直贴人家的冷,想起来就呕!
“你要这么认为便是。”
“小女子失敬了。”她行了个万福。
“你生气了?”
“哪敢。”
“这乃机密大事。”
“既然不可对人言,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挪开目光,不想搭理他。
“因为这些日子相处,我相信你的人,”他眼中有十分的郑重,缓缓说道:“我有要事托付你……”
“不帮!”
“我还没说要你帮什么?”她聪明、识大体,他又发现她的可爱,她横眉竖眼,却横得那么雅致,倒竖的眉毛竖得那么让人心痒,要不是他现在要托付的事件重大,他真想把她搂进怀里,告诉她,他要她。
“你说,我听。”
梅天骄牵着她的手坐在门坎上,将他要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听完,应得爽快。“我晓得了。”
“能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恐怕要费些时间。”
“最慢春分时节我就得返回京里,那时我就必须把东西带走。”
这么快?冬天一过就要离开了?也就两个月左右。
“成。”
“你绣那些东西要用眼睛,那两颗夜明珠比灰蒙蒙的煤油灯要好用多了。”把她拉进这趟浑水里不知道对不对,他的心像被拽住般,陡然紧了下,可就那么一下,他告诉自己要成大事岂能软弱,便将这感觉抛到脑后了。
“你这狡猾的,原来早就算计好了,算了,帮人就是帮己,到时候你来拿吧!”这男人的心思弯弯曲曲,看起来不输宅院里的女人。
再说到那两头羊、两头牛,为的也是他的嘴馋吧——
“你别生气,我一开始是没有想到这个的。”
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是……“你加重我的工作量,家里的事你也别想抽手,该做什么,还是得做!”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哼哼,她也会!!
这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个性到底是哪来的,梅天骄正色点头,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