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找得到我?”深吸了口气,谌若青整理了一下心情,才用复杂的眼光望向他。“你应该认为我死了才对。”
“这一切要感谢穆虞,是他提醒了我。”骆泽苦笑,“你曾提过的阿里山,日月潭,我寻遍了所有类似的地方都找不到;我知道你向往东南方的风光,所以我便往这方向一直找,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唉,他毕竟是你兄弟。”谌若青叹息,当初她找上宗穆虞想剌激骆泽,以宗穆虞的智慧,自然能猜到她为自己留了后路。
她正眼望向他,百感交集。“你见到了我,那又如何?”
“我来带你回去。”骆泽向她伸出手,表情坚决。
谌若青却觉得鼻酸了,想想当初自己离开时的心情,历经了两年的飘泊,是多么的痛苦,叫她如何轻易释怀?“当初我就和你说过了我的坚持,但你视若无睹,不以为然,如今你再度出现,一句话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骆泽的回答不假思索,因为他早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因为你,我解散了后宫,日后登基,我也只有你一人;为了你,我只身至民间历练,不依靠一丝皇家的力量,就是听你的话,要当个苦民所苦的好皇帝。”
谌若青怔怔地望着他,他眼神变得坚毅,留着邋遢的胡子,浑身透出一股沧桑的气息,身上露在衣服外的肌肤,甚至多了很多伤疤,她知道他一定隐瞒了很多他曾受的苦。
这不是她认识的他,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变得深沉内敛,这是她要的吗?
随着她的沉默,骆泽再进一步,就要碰到她。
“我记得你说过,有后宫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后宫。如今我没有后宫了,所以我只有你。”
谌若青却退了一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如果我不和你走呢?”
“那我便等着你,等你愿意和我走。”他有些气馁,却绝不放弃。
与她交缠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藏着深情,却也传达了他的决心。他之前或许有些浑帐,但他的心意却是真的,他要让她相信。
她轻易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诚,心头思绪翻涌,最后决心要给他一个考验。她的未来,要由自己决定,直到她确定这个男人是她可以托付一生的,她才会把自己再交给他。
突然间,厨房里走出了个体型健壮却长相老实的黑脸汉子,他听到了骆泽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由横眉倒竖,一把挡在谌若青面前。
“他女乃女乃的,你是谁?竟然要带我的青妹妹走?”那壮汉一手抡起扫把,俨然把它当成武器了。
“你又是谁?”骆泽见那男人站得比自己还离谌若青近些,心头不由兴起一丝不悦。
“他女乃女乃的,老子你都不认识,你怎么混盛海城的?老子就是名闻沿海帅绝全城的德隆,咱们米其林三星力气最大、专扛重物的第一扛霸子!”壮汉得意地往自己胸前一拍。“告诉你,我一见你就讨厌,再见你更伤心,你要带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拚!”
“噗……”谌若青原本伤感的情绪,被这么一插科打译,不禁噗哧一笑。她没想到自己平时和别人聊天胡吹的话都被德隆学去了。
“青妹妹,你这……你笑起来真他女乃女乃的美啊!”对谌若青倾慕已久的德隆,被她这一笑神魂都快飞了。“果然就是要老子开口,咱家青妹妹才会笑……”
谌若青见到了骆泽神色中的阴沉,有些意外他竟忍得住。要换成以前,这德隆争一把被他扔出围墙外了。
看来这两年对他的磨练,远超出她的想像。
“没关系,他要留就留吧。”她突然道。
不出意外地,骆泽眼神一亮,眉宇之间俨然散发出爽朗的神采。而德隆却是一脸忿忿不平,不明白谌若青怎么会留这家伙,不过是长得比较性格而已。
谌若青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淡淡地解释:“留在这里,就要做事,说不定他留不住呢!”
这下,换成德隆眼睛一亮。“做事?嘿嘿嘿,小子,青妹妹是把你交给老子了。你要留在这里等青妹妹?哼,你很快就会不想留了……”
“你姓骆是吧?这可是国姓呢,那咱就叫你小骆啦!嘿,小骆小骆,老子怎么有种把太子踩在脚下的感觉,真他女乃女乃的爽啊!”
这可不就是把太子踩在脚下吗?骆泽苦笑。
隔日,骆泽便依谌若青的要求,跟着德隆做事。不过他一见德隆那一张老实脸笑得贼兮兮的,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不安好心眼。
果然,德隆带他来到后院,指着地上的十大袋面粉道:“你今天的工作呢,就是先将这几袋面粉搬进厨房里。小心点,这东西可不轻,老子一次可以搬两包,也要搬个半个时辰,你还有很多事,自己抓紧时间吧,否则午膳就吃不到了。”
瞧着骆泽那比自己还细一圈的手臂,虽然精壮,但想来是中看不中用。德隆在心里暗笑着,又指着厨房的水缸。“这五个水缸都要填满,就用井里的水。小骆啊,井里那水桶可是漏的,所以你要多跑几趟。”
骆泽仍是面无表情,似乎这些活儿没什么了不起似的,令德隆有些不满,又转了个方向带他到厨房边。
“还有,这些柴全劈了。”原本这是德隆自己要做的,但他见骆泽那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就来气,索性全推给他,看他再怎么傲。
看了眼堆得比自己还高的柴火,骆泽终于皱起了眉。
“我不知道怎么劈柴。”骆泽老实道,他这辈子拿枪拿刀拿弓箭,就是没拿过斧头。而且他也不明白这柴为什么要劈,又要劈成什么样子。
“嘿,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会,老子教你。”终于有件事让德隆能有些优越感了。他得意地拿起一块柴薪放在木桩上,接着单手抡起一把大斧,干净俐落地往下一劈,木柴整齐地一分为二。
“瞧,就是这么简单。那儿有些劈好的柴火,就是劈成那样的大小,才能放进炉子里烧。明白吗?”德隆嘿嘿窃笑着,这么多的柴,保证这家伙劈到明天手都举不起来啊!
骆泽眯起眼想了一阵,突然问道:“一定要用斧吗?”
这家伙是傻子吗?德隆原本的窃笑都忍不住啊上脸面了。“你要用菜刀用镰刀还是用关老爷那把大刀都可以,只要你劈得完。”
沉吟了一下,骆泽突然走到那堆柴火前,伸手一卷,几十根柴薪便整齐地排在地上。接着他大喝一声,左右开弓,手刀如雨般落下,在德隆还目不暇给的时候,一堆柴已经劈好了。
德隆看得目瞪口呆,他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劈柴的,这家伙的手是石头做的吗?
反覆做了几次一样的动作,骆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柴劈好了。他没有理会傻在那儿的德隆,迳自走到面粉袋旁,弯身,一次抬起了十包面粉,轻轻松松像拎着个小包袱一样走进厨房,等他出来,面粉也搬好了。
也就是说,他在走几步路的时间,就完成了德隆花半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工作,此时德隆已经完完全全傻眼,连吱个声都没办法了。
最后,也是最猛的,骆泽要将水缸填满水。一般人都是到井里用桶汲水,接着拿桶至缸里装满。不过骆泽事先知道木桶是漏的,才懒得浪费那个时间,直接抬起水缸,用结实的麻绳绑着,接着把水缸吊进井里,盛满了再拉上来,动作简单到像是只扔了个杯子下去一样。然后他再把水缸搬回原位。同样的动作做五次,这装水的工作就完成了。
直到骆泽来到德隆面前,莫名其妙地唤了他一声,德隆才像作了个梦一样惊醒,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女乃女乃的你……你那什么力气?怎么可能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咱一整天的工作……”
“我是变态,而且很变态,你不知道吗?”骆泽只淡淡地回应了以前谌若青曾赞美他的话。
恰好从厨房走出来的谌若青听到这话,表情微变,像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骆泽的力气和武功很变态这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竟变态到这程度,她只能稳住自己的情绪,用着古怪的神情淡然地道:“既然做完了,就来帮忙端午膳吧--”
以前听到吃饭,德隆都是跑第一的,这次他不敢抢先了,反倒是骆泽主动跟着谌若青到厨房里,一人便抬出了两大盆的红烧肉,手臂上还吊了两大篮馒头。
进到食堂里时,已经坐满了人。米其林三星甜点坊很特别,中午时间是休息的,和其他店铺从早开到傍晚有所不同。根据谌若青的说法是,吃饱饭有充足的休息,才能更有精神的招呼客人,因此时间一到,店门就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当骆泽把食物放下时,甜点坊的老掌柜立时就笑了。“小青,这小伙子力气很大啊?哪儿找的?”
“自己送上门的。”谌若青瞄了骆泽一眼,淡然回道。
“哈哈哈,咱们小青的魅力果然不凡,不只那知县的儿子,连苦力都自己上门了。”老掌柜话还没说完,只见骆泽搬着的那个大脸盆赫然凹下去一处。
那可是铁铸的脸盆啊!每个人都愣愣地看着脸色阴沉的骆泽,食堂赫然变得一片寂静。
“知县的儿子?”骆泽沉声问,心里头酸溜溜的。
“他不重要。把盆子弄回原样,那可是用钱买的。”谌若青淡淡地道。
骆泽悻悻然地手一施力,那铁盆又恢复了原状。
这……这究竟是什么怪力?众人的嘴张得更大了,几乎都快阖不起来。
而谌若青大概是习惯了,她是全场唯一正常的人,又示意骆泽把一盆肉和一篮馒头放到众人面前,剩下一盆肉和一篮馒头,则是留给了他。
“他们吃那些,你吃这些。”谌若青知道他的大食量。
这份量可是超过别人很多,骆泽不由感到心里一片温暖,她毕竟还是护着他的,舍不得让他饿肚子,那铁青的脸色也放松了。
“那你呢?”她总不会和一群大男人吃这些粗食吧?
不料,谌若青的回应大出他意料之外。“当然和大家一起吃。”
“我记得你喜食青蔬,这些东西应该不合你胃口?”骆泽不解。
谌若青正视着他,意在言外的道:“这家店做得起来,大家都劳心劳力,没有谁是高高在上或有特殊待遇,我虽然是老板,但总不能自己吃山珍海味,却让底下人吃白馒头吧?大家吃一样的东西,有了同甘共苦的感觉,才能齐心协力。”
“那我……”他苦笑着看着自己眼前一大盆的食物。
“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一个早上柴全劈好了,面粉搬了三天份量,水缸全浇满了,这是五个人才能做完的事。在我们这里做得多的人就吃得多,所以你吃五人份,很公平。”谌若青倒也没有偏袒他,坦然地道。
骆泽虎躯微震,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什么叫公平。现在的皇室吃香喝辣,乡间却是贫穷苦寒,这些事躲在皇宫里是不会知道的,她似乎用这种方式,在他面前展示了另外一种领导的风格。
而这正是当一个帝王应该要知道的事。
若青啊若青,即使你仍怨我,即使你心结未解,却愿意在这种地方帮我吗?骆泽心中柔情顿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谌若青似没看到,迳自拿起一个馒头,斯文地吃了起来。
最后,他直率地一笑,将眼前的食物往大家眼前一推。
“大家一起吃吧!”
他这举动引起众人一阵欢呼,这无疑等于加菜了。
骆泽第一次受到这种众星拱月的欢迎,与朝中那种假惺惺的百官朝拜截然不同,那样真诚的喜悦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谌若青嘴角那抹微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