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风在窗外呼啸,将细雨吹得歪斜。
可楠慌乱的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头悸颤。
然后,她感觉到身后有个男人,环抱着她,紧贴着她,结实却温暖,他的大手轻覆在她狂跳的心上。
“没事,只是梦。”那将她从梦中唤醒的男人说,哑声开口重复告诉她:“别怕,你可以动。”
他说的没错,她可以动,她动了动搁在枕上的手指,它们听话的抬了起来,每一根手指都很乖。
他伸手,轻触她那几根抬起来的手指,抚模,轻握,动作无比温柔。
可楠屏住了呼吸,然后在那男人怀中转过身。
她可以动,可以翻身,可以看见那个在她身后的男人。
即便窗外一片漆黑,但他桌上的电子闹钟散发着微弱的光,她能看见湛蓝如青空大海的眼,金黄如小麦稻穗的发,还有那张俊美却伤痕累累的脸。
当她看见眼前的男人,还以为犹在梦中,另一个梦。
可他是真的,她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她热烫的体温,还有那一下下跳动的心,他的胸膛上,有一道以前没有的平整伤疤,她能感觉到那疤痕在她指尖下些微凸起。
这段时间,他忙着伤害自己。
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以倍数增加,手术的缝线在他身上无处不在,他的额头、手臂、下巴、小腿、月复部、胸膛——
这么多的伤,如此多的疤,让他看起来万分残破,就像科学怪人里那个被拼凑出来的怪物。
她将掌心贴平在他心口上的伤疤上,感觉到他心跳的频率因此加快,她不由自主的抬眼朝他看去。
就在这一秒,当她抚模那道疤,当他看见她眼里的疼,肯恩确认了一件事。
她记得,真的记得,然后他知道,她从来不曾忘记。
莫磊不曾真的这样说,他只是问他,那王八蛋故意误导他。
他喉微紧,张嘴暗哑的说:“如茵与晓夜没有对你做双重暗示,没有封锁你的记忆。”
“没有。”她开口承认。
之前在楼下,害怕失去她这件事,让他失去了控制,昏了头,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只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和她在一起,等她真的睡着,他才回神,才察觉了这件事。
因为记得,才会让他靠近,才会愿意原谅他,才会伸出双手拥抱他;即便他伤害了她,如此彻底地惊吓了她。
“你记得?”他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忍不住确认。
“是的,”可楠心疼的抬眼凝望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记得。”
“记得什么?”他屏息开口问。
“我的梦,那个绑架我的人,狩猎游戏,斧头杀手,亚伦堡……还有……”她温柔的看着他,伸手抚着他下巴上的伤,他脸上的淤青与浮肿。
“你。”
但……那是全部。
他震慑的看着那小女人,只觉得一颗心再次被她揪抓着。
“我记得你。”可按望着他,抚着他紧绷的眼角,悄悄说:“我记得你叫我小吉普赛,记得你带我在暴风雨中狂奔,记得你救了我,记得你照顾我,温暖我……我记得你和我在一起……”
他的心,大大力的跳动了一下。
“我记得,你和我回到城堡,然后,图书室爆炸了。”提到那件事,她瞳眸收缩了一下,眼里有着惊吓。
他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紧绷的身体。
她的小手溜到他在那场爆炸中受伤的额头,那伤淡了,但那里被挖去了一小块肉,微微下陷。
“我看见你倒在街上,我想去帮你,然后另一场爆炸将我炸昏过去,醒来我已经在另一座房子里,和那个……那个人在一起……”
她的气微窒,身颤栗。
“别怕。”肯恩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你不需要再害怕。”
那温暖结实的怀抱,让眼眶微湿,她深呼吸,嗅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和那个男人不一样,他身上的味道是真实的,混杂着汗水、田野、泥土与风雨的气味。她知道,他在外头早了一天,才会有这些味道,阿磊给了她一个可以显示他GPS定位的荧幕,让她可以看到他不曾真的离开这个纵谷区;若非如此,她早就追出去。
深深地,她吸了口气,将他那真实的味道纳入心肺。充盈骨血,她好怕他不回来,好怕他真的又逃走,躲着她,避着她,但他回来了,回到她身边。
“我知道他被抓了,如茵姐和我说你抓了他。”她深吸口气,把小脸抬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抚着他刚刚掌掴他的地方,说:“我很抱歉,我不是……我能并不是故意要……只是你吓到我了……”
他蓝眸深深,透着疼,心疼:“是我的错,不是你,我以为……以为你忘了我……”
“我没有。”
“忘了我对你比较好”
“你错了。”她哑声告诉他:“那并没有比较好,我觉得很孤单、很害怕,我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我好痛恨自己想不起来,我好痛恨自己如此软弱。”
泪水盈上她乌黑的瞳眸,满溢。
“我以为我疯了,我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
她知道,他担心她,所以打听过她的消息,知道她并不好受,但她开始跑步,开始生活,他以为她终究会撑过去。
谁知道她竟开始想了起来,开始寻找他,甚至因此跑到法国——
她在找他。
天知道当他听见这件事,他有多么惊恐,又那般振奋,但他不敢让自己深想,他不能让她记得他。
他喉紧心痛的吻去她脸上的泪,再次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以为那样最好。”
“那样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你说你会保护我的,你说你会陪我一起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陪我一起……但你离开了我……”
她在他怀里哭了出来,那些泉涌的泪,让他心痛,只能一再拂去她的泪,亲吻她颤抖的唇,道歉。
“我很抱歉,我只是试图,做我觉得对你最好的事……”
她知道,一直知道他是为了她好,知道他的离开有所苦衷。
你不可以陷在梦里面,不要是因为我,别是为了我……
这男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抬起泪眼看着他,伸手压着他的唇,告诉他:“你知道吗?或许你的智商很高,或许你是天才,但你不总是对的。”
这一句,教他心又痛。
她知道他是天才,他从没说过,但她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如茵她们……”和她说了什么?
他沙哑的话语中,透着难以遮掩的畏怖,他的话没问完,可她知道他在问什么,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不是,她们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是我。”可楠吸了吸鼻子,望着眼前的男人,说:“我自己想起来的。”
肯恩一愣,只见她将泪湿的发掠到耳后,看着他悄声告诉他经过。
“阿磊带我来大屋,安排我住在另一边,可我感觉到你,我看见你,我以为我疯了,我看见你走进这间房,我推开门,跟着你进门,你消失了,可是这个房间有你的味道。”
“你住在这里。”他忽然领悟,难怪他一直闻到她的味道,他还以为是他的幻觉。
“我没有,阿磊说这里有人住了,他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但我每天晚上睡着都会梦游,梦到自己在这里找到你。”
可楠瞧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男人,抚着他额上的疤,他脸上的伤,哑声道:“我没有住在这里,但我睡在这里。”
心口,因她的话而震颤。
“每一天,每一夜……”她抚着他的唇,告诉他:“只要我睡着,就会在这里醒来。这个房间,这张床,有你的味道,它让我安心,只有在这张床,我才能真正的睡着,好好地睡上一觉。我睡在这里,然后我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来。刚恢复的时候,我好生气,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好气、好气,我好想揍你,如果你是那时出现,我一定会揍你。”
“你昨夜在这里?”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哑声颤问。
她看着他,眼也不眨的说:“我在这里才睡得着。”
所以,昨晚那不是梦。
他一凛,气又窒。
昨晚她在这里,安抚着他,拥抱着他。
可他不只做了一次噩梦,那个……关于那个人的噩梦……
而她一直在,在他怀里,在他梦里,抚慰他,拥抱他。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是我,我自己想起来。
我看见你,我以为我疯了,但我看见你走进这间房。
她有能力,特殊的能力,虽然她无法控制它,但她确实拥有异能。
他震慑的看着她,看着眼前的小女人,霍然间领悟了一件事——
她什么都知道,在昨夜,就什么都已经晓得。
她在他梦里,她看了他的梦。
针筒、手术房、明亮的灯光,还有他。
机械、神行者、麦德罗,还有他。
病床、点滴、仪器,还有他。
被当成实验品的他、被当成容器的他、被拿来替换的他、被困住的他——
可怕的恶寒从胸月复中爬升上来,他觉得他要吐了,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的就是让她知道,让她看到,那一切——
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再看她,害怕看见她真实的感受,那一秒,几乎翻身想要逃命,但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飞快地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脖颈。
“不要……”可楠心跳飞快,她知道他又多强壮,如果他想,他随时都可能拉开她,离开她:“拜托你……”
“别再躲我……”她瑟瑟颤抖着,好害怕他就这样逃走,慌忙的要求:“别再避着我……”
他浑身一颤,听见她说。
“你消失之后,我想起你,你说你是梦,但你不是,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坚强、没有那么勇敢,我需要你,我知道我需要你。我在亚伦堡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我在噩梦中没有放弃,是因为你。恢复记忆之后,我没有崩溃,是因为你。”
不觉中,他张开眼,看见她用深情的双眸凝望着他,斩钉截铁的说。
“以为你是真的,因为你存在,现实很可怕,这个世界很恐怖,但你在这里,所以我可以,也愿意留在这里。”
这些话语,如此清楚、鲜明,钻耳入心,让他心头蓦然热了起来,让他全身血液因此沸腾。
“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
“因为即便我失去记忆,我还是记得你,我知道有个男人不会放弃,我知道那个男人会找到我,我是对的,你找到我,你在现实中找到我,你在噩梦中找到我。当我在现实中记起你,我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我好想见你,好想好想,然后有一天,当我为了找你,来到这里,躺在这里,在黑夜里,我突然了解,我什么如此想见你。”
“为什么?”他不得不问,不能不问,他想知道,迫切渴望听到她说,说更多,关于她对他的需要。
“因为我想告诉你,”她缩回一只环着他脖颈的手,抚着他的唇,轻轻的在其上印上一吻,低语:“我爱你。”
他瞳眸瞬间放大,震慑的看着她。
“屠肯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