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妲娃……
妲娃拿出伤药,见白狼站在门口,也没多想地开口道:“你等等哦!”她没处理过动物的伤口,只能先想法子替它止血消炎。
不料才转个身而已,门口的白狼已不见踪影,她追了出去,发现地上那排血迹混着泥土的脚印竟是往厅内踩进来,一路往睡房的方向而去。
因为妲娃依然住在神塔,屋子里原本作为寝室的房间一直都空着,她本想拿来让求诊的病患休息用,却每每看着那张大床而作罢。
纳兰当年确实做了张大床,只可惜他们未曾在上头共枕过。
妲娃走进寝室,发现白狼已经大刺刺地跳到床上,还像在自个儿家里一般,随性又无赖地躺卧在上头。
“……”若非怀疑它是山神,妲娃真想把它赶下床!那是她和纳兰的床耶!这只狗……这匹狼怎么可以躺得那么理所当然?
但想想自己这么小气的跟一只受伤的畜生计较,未免也太可笑了点。妲娃只好拿着伤药坐到床边,白狼倒很落落大方,连翻身也懒地伸出受伤的那条腿给她,方便她包扎,身子仍躺得像大爷一样。
妲娃开始怀疑这匹狼真的是一头野兽吗?哪有野兽是这副模样的?
也许,它真的是山神吧!可是山神怎么会这般厚脸皮?刚刚还像狗一样不停地舌忝她的脸哩!
包扎好伤口,白狼起身,挨着她坐在床畔,又用那种无辜而闪亮的眼神看着她,耳朵服贴着,尾巴仍旧左右摇摆。
也许她只是捡到一条流浪狗吧!妲娃突然灵光一闪,有点哭笑不得地问:“你肚子饿了吗?”
炳哈哈……白狼吐着舌头,前肢搭上她的肩膀,双眼闪亮,耳朵竖直,尾巴摇得更卖力了!
妲娃背后冒出冷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好……我知道了。”她确定自己真的捡到一条流浪狗!
狼要吃什么?妲娃有些伤脑筋。她想把稍早来看诊的一位大婶送她的猪肉串烫一下,她还有几样小菜,再配个白面应该就够了。
做菜的空档,白狼就蹲坐在厨房中央,静静地看着她。
妲娃把菜搁在桌上,瞧见白狼有点好奇,甚至还跳到椅子上,她真怕桌上的菜会给它翻了。
她想了想,如果白狼真是山神,丢块肉在地上给它未免太不敬,她只好把烫好的猪肉摆到盘子里,接着又迟疑了一会儿……
山神会想蘸酱油吃吗?
虽然这问题有点可笑,但妲娃可是很认真地在思考,最后她决定先看山神的意思。见白狼竟然好端正地蹲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妲娃只好把猪肉摆到它身边。
白狼嗅了嗅那一大块猪肉,立刻大口咬,怎知才咬了一口的猪肉随即滚落到地上,白狼则拼命地吐舌头哈着气。
妲娃愣住,随即想到,野生的狼怎么可能吃过熟食?
“太烫了吗?”她忍住笑,虽然有点没良心,可是看着它好哀怨地盯着地上的肉,她就忍俊不住。
妲娃夹起地上的肉用热水洗过,然后切成小块等它凉一些,看白狼饿得直盯着肉看的模样,又觉得有点可怜。
白狼转头看她,又是双眼灿亮,尾巴卖力左右晃的模样。
妲娃拿了摆在蒸笼里还有些烫的包子,吹凉之后,试探性地剥了一块放在手心。“要吃吗?”
白狼立刻溜下椅子,蹭到她脚边蹲下,吃掉她手上的包子,一脸满足。
它真的是狗吧?妲娃越来越怀疑白狼的来历了,或者它的前一任主人从来不喂它熟食?
她又把包子撕成两块,依然放在手心,白狼也乖乖吃光了。
“你到底是什么呢?”是狼?是狗?是山神?
白狼只是舌忝了舌忝嘴,又露出一副期待的模样,对着她摇尾巴。
妲娃和白狼在小木屋吃完饭,她喂它吃了包子,把稍微凉了的猪肉重新盛好给它,自己则吃面。奇妙的是白狼还真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没把一桌菜肴翻倒。
回神塔时,白狼还是跟着她,亦步亦趋,她停下,它也停下,而且还抬起头充满疑问地看着她,她开口,它就摇尾巴,也不知到底听懂她的话没有。
妲娃开始觉得伤脑筋了,尤其是进到城里之后,族人一看见白狼,纷纷露出既敬又畏的表情。
神塔主人地位何其尊贵,虽然妲娃没什么架子,寻常百姓仍不敢轻易打扰。几个和她较熟稔的族人大着胆子上前打招呼,问起白狼的事,妲娃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向白狼,这家伙却只是打个呵欠,抬起后脚搔痒,百无聊赖地等她和族人寒暄完毕。
“我是在山神庙找到它的。”唉,她不是存心误导,这也是事实啊!
族里的猎户一眼就看出它的确是野生狼,纷纷露出警戒神色,妲娃很想告诉他们,其实她觉得它比较像狗。
白狼出现在山神庙,而且完全不会攻击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启示?族人立刻就对白狼是山神的身份深信不疑,妲娃怕越来越多人问起白狼的事,只得挑小路回神塔。
“你到底是不是山神呢?”哪有山神是这个样子的?
神塔作为族人医疗与信仰的中心,有时也是族长的决策顾问,神塔巫女自然受到相当程度的敬重,所以妲娃在人身安全上难免有些疏忽,毕竟就算是宵小,也会有需要求神问卜和看病的时候,连地方流氓也不会去为难巫女们,不过妲娃却忽略了,有理智的人向来都不是真正的威胁,那些躲在巷道里的酒鬼与走投无路的莽汉,才是真正该提防的。
妲娃低着头,心里直犯嘀咕,没注意不远处有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奔来,还伴随着追打的吵杂声。
白狼早已警觉地眯起眼,本来跟在妲娃左后方,突然跑到她身前,弓起身子,全身毛竖起,龇牙咧嘴地露出白森森锋利的狼牙。
哒哒哒……浑身酒味、一脸大胡子的男人突然自右边冲出来,一见到妲娃,伸手要抓她,却不料一道白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倒他,张口就咬住他持刀的手。
“哇……”
妲娃表面上镇定,脑袋却一片空白,男人月兑手而出的刀直直地插在她脚边,只要偏个几寸她的脚恐怕就给剁了!
追来的是官兵,见到白狼和被扑倒在地的男人,均是一愣,一时间不敢妄动。他们也不知是怕地上那恶名昭彰的大盗多一些,还是怕那匹身形庞大、咬得大盗鲜血狂喷的白狼多一些。
“放开他,你已经咬伤他了!”妲娃连忙开口制止,虽然她也不知道白狼到底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就算懂,它会服从吗?
然而,白狼却真的松了口,一边凶狠地发出威胁的低狺,一边警戒地往后退回妲娃身边,这中间它的眼始终盯紧地上的男人,摆明了万一他还敢爬起来作怪,它下一口咬的就是他的脖子!
这一幕让官兵与赶来看热闹的族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差点忘了上前把倒在地上哀号的大盗带走。
山神逮到江洋大盗,还保护了神塔巫女!很快地,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全山城。
白狼一直跟她回到神塔,巫女们啧啧称奇,不过妲娃开始发现白狼不是对谁都友善。有些巫女天生怕狗,躲得远远的也就罢了,有些大着胆子想逗它,白狼立刻凶狠地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警告的低吼,吓得小巫女们尖叫逃窜,直到妲娃出声制止,它才会垂下耳朵、缩着尾巴,钻到妲娃裙子后头。
“果然要大巫女才能侍奉山神,你们就别惹山神生气了!”白玛教训着其他小巫女。
妲娃也不知是否真是如此,又或者其实白狼只是因为她救了它的命,又喂饱了它,才愿意听她的话?
连族长和六帐长老都闻风赶来一睹山神真面目,妲娃的年纪和族长、长老们比起来,只能算黄毛丫头,自然不敢拒绝,长老们说这是先祖的指示,要派山神来守护山城,族长则相信山神现身,必定是治世吉兆……这些人归降天朝后竟然也学到天朝人什么都要拿来跟治世、乱世扯上关系的那一套,妲娃心里无奈,也只能敷衍以对,幸亏白狼从头到尾都无聊地卧在榻上,没出什么状况让她伤脑筋。
结果,睡前白狼又给妲娃制造新的困扰!
“不行!下去!”她板起脸孔,指着床下。
它竟然爬到她床上!就算它真的是山神,这也太过分了!
怎知白狼看着她冷冰冰的晚娘面孔,还真的灰溜溜地溜下床,耳朵垂着,尾巴也垂着,然后当着妲娃的面,走到房里的阴暗角落,对着墙角蹲下。
它蹲下也就算了,还回过头哀怨地瞅了她一眼,眼里还有泪珠滚动,接着很快地转过头,垂头丧气地更往墙角缩,还发出一声呜咽!
“……”妲娃傻眼再傻眼。这么赖皮的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天啊!
本呜……又是一声呜咽,白狼身体缩得更小,背后简直要吹起瑟瑟冷风,还连带卷起一小片枯叶!
妲娃脸颊颤抖,无言半响,才叹了口气,“好啦!让你睡床边,这是最大让步了!”
还在想白狼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却见角落那本来像弃犬似的白狼突然兴奋地奔向她,妲娃被它扑倒在床上,脸颊又被它一阵乱舌忝。
“我才把脸洗干净耶!”她会被它气死!
后来,白狼就只肯睡在她床边,而且还要是离她最近的一边,有时妲娃半夜起床上茅房或喝水,就会看见睡得翻肚皮的白狼,她没好气地伸脚在它肚子上揉来揉去,睡梦中的它还是一阵舒服的乱扭,妲娃看了暗暗觉得好笑。
有时,妲娃则会被它哀伤的呜咽吵醒。白狼仍睡着,却像作了悲伤的梦,不自觉地悲鸣。
它梦到了什么呢?是不是像她一样,总是梦见和纳兰分开的那日,然后哭着醒来,却只能默默垂泪道天明?也许它和她一样,都有不得不孤单的理由吧!想到这儿,妲娃便一再地打消要赶走它的念头。
那一夜,妲娃又睡不着,独自披了件大氅,爬到神塔的天台看星星。
深秋的星空也很美啊,和往常一样,也和战时相同。那时的她常想,那些在前线打仗的男人,夜里会不会看着头顶上的银河,想着在银河彼端,家里等着他回去的女人?
天朝有个美丽的传说,是关于牛郎和织女,就跟他们族里天鹅仙女的传说相仿。她想,也许每个时空都有着类似的故事,而让人世间千千万万个家庭破碎分散的银河,其实是战争;为什么它那么残忍,却又如此绚烂美丽?
妲娃看着夜空,直到脚边偎来毛茸茸的热源,她才发现白狼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爬上塔顶。
白狼总有办法找到她,她已经不觉得奇怪,狼的鼻子和耳朵天生灵敏。
妲娃索性坐下,背靠着梁柱,白狼倒很自动自发地往她怀里窝着,她已经由一开始的无言以对,到现在都由着它去。
“以前有人养过你吗?”有时她觉得应该有,有时又觉得它像野生狼。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依然看着银河。妲娃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它的耳朵,她发现白狼很爱让她模耳朵……应该说她随便模,它也随便开心,模它脖子也开心,用脚踩它肚皮它还是开心,真是让她忍不住靶到好笑,别人敢碰它都会被它凶悍地警告呢!
妲娃本来不想给它取名字,毕竟山神哪能乱取名字呢?可是她越来越觉得它不像山神,只是对族人不说穿罢了,免得它被赶走。而且取了名字就会有感情,谁知道它会待到哪时候呢?
“你会离开吗?”她自言自语般地问,不料白狼却转过身,那双金色的狼眼又定定地看着她。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它听得懂她的话!
白狼又舌忝了她一口,这次是舌忝在嘴上,妲娃愣住,如果这家伙是男人,早就被她甩巴掌了!
真是个!
不过,它本来就是匹狼啊!妲娃忍不住失笑。
“就叫你敖督吧!”敖督是星星的意思,妲娃有些失神地道,“太阳跟月亮注定不能在一起,至少星星可以陪着月亮。”
白狼看着她,沉默无声,却有股难以察觉的哀伤。它接受了它的新名字,敖督。做永远陪在月亮身边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