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瘟疫主要由唾沫或接触传染,主要症状是会打寒颤,发高烧、全身无力,并长出疹子或脓疱,一旦扩散开来发展迅速,依这里的医疗条件,有一半以上的人一个月之内就会死亡。”
研究过这时代的医疗技术程度,再加上由北到南这几个月义诊的心得,楼月恩很确定地做出结论,这一次瘟疫不简单,恐怕会死很多人。
听到她的话,申伯延心都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到人力有时穷的道理,有些事不是说你权力多大、智慧多深就可以改变的。
“这村里已经有几家人感染了瘟疫,我先让沈禄他们去安排你所说的‘隔离’,但村民们原就与南日城互动频繁,南日城又是南北通衢,依你说的情况,这疫情恐怕会在南方蔓延开来。”他走到窗边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风景秀丽本应心旷神怡才是,然而看到田梗上玩耍的孩童那无忧无虑的模样,心头的压力就觉更重。
楼月恩能体会他现在的感受,身为一个官员与身为一个医者相同,看着黎民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那该有多么的自责心痛。
于是她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与他看着一样的风景,也承担着一样的压力。
“老公,我早上也去了附近的几个村落,发现已经有一些人染病,他们都让我带回来隔离了,这件事必需扩大来做,连南日城也要注意。”她轻轻地道。在这里不能叫他大人,如今她“老公”已然喊得很顺口了。
靶受到她给予的温暖,申伯延脸上严峻的线条终是放缓了些,他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身前来。
“月恩,此病……有药治吗?”
“其实……有。”楼月恩咬着下唇望着他,有些迟疑地道:“我能拟出一副药方,对于这种瘟疫应该能有效果,可是这药方里的一味主药需要花时间研究,调整药性……我已经画出了那草药大概的模样,让熟识附近山野的村民们分头去找,也派人到几个大城去买,但我怕根本找不到。”
现代针对这种疫病,中医已结合西医的技术,分析出某些中药有抑制瘟疫病毒的功效,其中最有效的一味叫做鹤涎草。然而楼月恩真的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这玩意儿,因为草是现代才发现而且重新配种的新品种草药。
所以就算找到了类似的品种,能不能用都还是个问题。
“这只是刚开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申伯延长叹口气,面前的田地正位于北方,他犀利的眼神仿佛穿过了这一片大地,直直射入京城的皇宫里。
“这次的瘟疫,或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要给京城那些昏君官僚一个教训吧!”
楼月恩能感受到他的无奈及愤恨,突然一个踮脚,那甜蜜的樱唇便吻上他的,随后还像怕他跑了,双手索性由他腰际抽回,捧住他的双颊,像个孩子般不肯放。
好一阵子,两唇才分,她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双颊酡红,目光却无比坚定。
“你……”申伯延有些讶异了,唇边似乎还留着麻麻痒痒的感觉。
楼月恩像是赌气般鼓起脸,认真地说道:“反正我们都在疫区了,而且我还是主治大夫,是最可能被传染的,我怕以后都没机会了,有花堪折直须折……”
申伯延原本心情沉重,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也低下头吻住她。
不过他的动作就轻柔得多,像是把她带到了云端那般,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几乎让她不想离开这种连心灵都能触动的深刻感动。
终于觉得吻够了,疼惜够了,申伯延才放开她。“我却对你很有信心,这次危机一定会安然度过的。”
他如何不明白,她只是想逗他开心,让他的情绪舒缓一下,而她也确实做到了。但她身为一个大夫,心里的压力与包袱,又怎会比他轻松?申伯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别忘了,我们还有事没做呢?”他突然说道
“嗯?”楼月恩被他突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你一直热情邀约,你忘了?”他伸出手指在她额间一点,学她同样认真地道:“丫头,就算你赢了吧!如果成功度过这一关,咱们就洞房。我可是还没证实我‘肾’的功能,非常人可及呢!”
两人现在的心态换成现代的概念,就像是世界末日到了,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抢银行的就去抢银行,想祈祷的就去祈祷,而他们……只差最后那,步就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了,那还顾忌什么?
楼月恩脑子里顿时充满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想法,正经八百的与他对视一阵之后,最终忍不住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老公……你这么严肃的人,居然说得出这种话,看来这一次你也是豁出去了,哈哈哈……”
终于,那沉凝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也增添了一点突破逆境的信心。即使现在这一点曙光都看不到,但领在前头的人总是不能先放弃,对吧?
不过,也许上天还没有真正遗弃他们,罗大毛突然敲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黑色的草。
“女神医,这是我们村民找到最像你说的那种药草了,只不过它不是灰色的,而是黑色的…………”
楼月恩心头一跳,接过那枝草仔细观察,闻了闻香味,最后硬着头皮掰下一截塞进嘴里,最终眼睛一亮,惊喜地望向申伯延。
“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有救了!”
因为她手上拿的虽不是改良过的鹤涎草,却是鹤涎草的原生种啊!
鹤涎草的原生种并不普遍,听罗大毛说,这种草他们当地人是拿来喂鸡的,鸡吃了之后身强体壮,也比较不会生病,可说是南日城的特产。而在北方,就没有看过这种草的踪影,足见也只有南日城这一带的水土能够养得活。
知道鹤涎草在这里被当成杂草,楼月恩连忙叫人收集起来,集中在一个地方种植,然后她就把自己和数百种药材一起关了起来,决心埋首研究一定要找出一个能够解决瘟疫的药方。
而申伯延自然也没闲着,他知道,向京城反击的时候到了。
京里那些人显然安逸放纵惯了,有时候不让他们怕到骨子里,他们根本体会不到百姓的苦,这次瘟疫,便是个好机会。
于是,在申伯延的一声令下,众人开始行动,连当地的村民都加入了他的计划之中。
不用打出丞相的名号,只要有女神医在,村民就会乖乖配合,同时他们被申伯延的一句话深深打动了——“当朝廷守护不了你的家园,就自己守护!”
楼月恩开始“闭关”没几天,那孙老头果然带着人来了,而且这次声势浩大,不仅源荣行的陈老板亲至,后头数十个打手都拿着武器,连官兵都来了几十个,站在最前头的甚至是个捕头!
他们也不罗唆,一来到村口,陈老板就十分嚣张地大喊道:“给我砸!有米的就全部搬走!”
后头的打手及官兵们全都一脸狞笑地想着自己可以在这次行动中抢到多少东西中饱私囊,上头林知府已经说了,要是伤了人命,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好东西先交回衙门……
众人由村头开始一户户搜刮,果然抬出了好几包米,但奇怪的是这些房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正在狐疑之时,村子后方几间房舍紧闭的大门突然都打开了,一个个身上长满麻子的人冲了出来,还一边嚷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所有打手及官兵全纳闷地停了下来,看着朝他们冲过来的人,一个个形容可怕,身上长满疹子不说,表情狰拧叫声凄厉,有的伤口还流血流脓,原本想上前找碴的人都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接着,村后又跑出了许多村民,这些人倒是正常,没有缺手缺脚也没有满身麻疹,但口中说的话,更令众打手不寒而栗。
“前面的官爷!快将他们拦住,这些人都染了瘟疫,别让他们跑进城里,会死人的!”
众人一听脸色大变,尤其是那些闯得比较深入又抢得很忘我的,全都抬着战利品没命地往回跑。想不到本以为跑掉就没事了,后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官爷!那些米都染了瘟疫,根本不能吃了,你们别拿啊!”
此话一出,谁还敢拿米,全都急忙往地上一扔,连带方才顺手牵羊的一些值钱东西也往后丢。钱财乃身外之物,现在逃命要紧啊!
“官爷,米也别乱丢啊!乱丢会造成瘟疫扩散的……还有你们之前强买的那些米,也全都不能吃、不能乱扔……”
听到这话,那些连滚带爬的人吓得狂号出声,泪流满面,想到自己碰了染上瘟疫的米,连死了的心都有了,脚上像装了风火轮般,一个个飞也似地冲出城外。
一下子,孙老头等人就跑得不见踪影,那些追着跑着的村民也停下脚步。
只凭几句话,找几个人化妆演演戏,就把来势汹汹的官兵吓走,每个村民都发出了欢呼声,这是他们第一次,凭自己的力量赶走了敌人!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这群人全吓到哭了。”沈禄在后头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钦佩还是该感叹,毕竟瘟疫是真的发生了。“公子这招真是高明,让村民去吓人,也纡发了他们几十年来被欺压的怨气。”
“不只。”申伯延一脸凝肃地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我还要他们把讹诈强抢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说到这个,沈禄忍不住莞尔。“也只有那群白痴会相信,瘟疫会感染稻米,被你这么一吓,他们还不自己搬回来?”
“我会在这里以时价收购这些稻米,你现在可以去联络北方的永盛行,我已经和他们当家的靳封辰谈好了,请他们将米运回存仓。”在等着人的同时,申伯延可也没闲着,已经将下一步都想好了。
“可是让那些官分派这些米粮,中间又不知道要被贪多少……”沈禄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申伯延却早有打算。“我岳丈是文华殿大学士,皇上许多旨意都是他拟的。分派米粮之事,或许可以由岳丈那里下手,皇上虽好逸乐,却不是个笨蛋,只要旨意合理,他没有不准的理由,何况这是他的天下。”
“我明白了!这些日子公子南下,京官们纷纷怠忽职守,连皇帝都是整天玩乐,批阁奏折几乎都是大学士代劳。我会请楼大人多多帮忙,皇上有人代劳更是乐得轻松,我保证那些米粮一颗不缺的送到该送的地方去!”沈禄握着拳头,眼泛精光道。
“另外,南日城暂时没有好处往京里送了,京里一定有人会跳脚,有些朝廷里的毒瘤也该拔一拔了,你知道该怎么办的。”申伯延想像日后京城那些人可能会有的反应,越是决定要下狠手。
“现在京里的官员耽于逸乐,不思进取,忽视推行新政的急迫性及重要性。等到南方疫情的消息传到北方……我相信朝廷里会很热闹的。”
“这事情交给我没问题!我立刻启程回京,公子就等我好消息吧!”沈禄笑得有些得意,有些诡诈,京里那群人若以为丞相只是个会拚命工作的傻蛋,那他们就头洗干净准备摘帽子吧!
“先皇将皇上交给我,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玩掉了轩辕王朝先贤们打下的根基不是?”申伯延像叹息又像感慨般地喃喃自语道:“接下来皇上要经历的事,应该可以让他振作起来!”
半日之后,源荣行果然陆陆续续搬回来了几千袋的米,这一搬就搬到了半夜,足见光是这半年,他们囤积压榨的米粮有多少!而且搬完米的人都飞快地逃跑,仿佛村里有鬼在追着他们似的。
而在天还没大亮之前,码头几艘载着满满白米的船,缓缓地驶向了北方京城。
一场反攻朝廷的戏码,就从现在,正式拉开序幕……
一个多月过去了,快入秋的南方一样炎热,甚至比盛夏时还要炎人,而这也连带导致了疫情的扩散,几乎到了快压制不住的地步。
虽然申伯延已经尽量隔离病人,但小村资源匮乏,总不能坐吃山空,有些发病初期还没有征兆的村人依旧在外做买卖,也因此附近的村落,甚至南日城里,都听到了有人发病的消息。
而楼月恩仍是不眠不休地研究着药方,因为她只能一个人努力,其他大夫根本无法理解她的现代实验方式。她做了几百种搭配,却又一次次的将其推翻,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之下,她不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到最后几乎连门都不出了。
申伯延看在眼中很是心疼,他终于明白先前在京里时,楼月恩看着他日日加班那种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让他也反省起自己过去那种工作的方式,是否真是太过火了。
虽然新政的推行迫在眉睫,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有一样的热忱,由此可见,百官对他的排挤,他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不过那都过去了,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楼月恩在申伯延忙碌体虚时,还能替他熬煮药膳补身子,但当状况反了过来,他却发现自己无法为她做什么。
这种无力感,对一个一切都要掌握的人,是相当大的打击。
于是,申伯延向远在京城的沈禄讨了一张药方,或许比不上楼月恩的对症,但至少能缓解一下楼月恩的疲惫。
“公子,真的不需要帮忙吗?”迎春面色艰难地看着膳房里的申伯延,瞧他一把一把地将药材丢进盅里,不禁心惊肉跳。
“不需要,你只要帮我处理那只鱼就好。”申伯延指着远处水桶里的某只动物。
“这是鱼?”迎春整张脸都扭曲了,“公子,你竟说这是鱼……”
“你快处理一下,等会儿也扔进来,在中午之前要炖好。”申伯延不再和她多说,他可不想拖时间饿着了楼月恩。
“是。”迎春僵着脸动手处理起那只“鱼”,心中只能暗叹着夫人你自求多福吧……
午时一刻,申伯延的那盅“鱼汤”终于炖好了,闻起来香气四溢,他小心翼翼地亲自送到了楼月恩的房里。
一进门,便看到楼月恩一脸沮丧地又倒掉了一壶药。她整个人都瘦到下巴尖了,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虽又有另一种楚楚可怜的美,但申伯延却是很舍不得。
他希望他的小妻子,永远是那副脸蛋红扑扑、精力十足的俏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有如苍白柔弱的病西施啊!
“外头怎么样了?”楼月恩一看见他,问的果然是疫情的事。“大家一定都在等着我找出药方吧?不知道大伙儿急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怪我动作太慢了……”
“凡事只靠一个人本就困难,如果这么容易,我的新政早就推行天下了,你何须如此自责?”虽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她的自责与内疚不是光靠一句话就能化解的。
不过,显然他小瞧了楼月恩的坚强,她朝着他勉力一笑。“是啊!我一个抵十个用呢!药方一定做得出来的,应该是吧……”
申伯延静静地看着她的强颜欢笑,并不在这时候点破,只是把药盅端到她面前,希望能给她点安慰。“来,喝点汤,我亲手煮的。”
“你亲手煮的?你……”楼月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看到他眼中的肯定时,一股热浪几乎袭上了她的眼眶。
这个在轩辕王朝里呼风唤雨的男人、这个严肃正直一丝不苟的男人,居然为了她亲自下厨,闻这味道还是特地准备的药膳?!此刻,楼月恩的感动无以复加,就算她曾经怀疑过他喜爱她的程度,如今有这一盅药膳,她便再无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