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巴塞罗缪夫人一下子涨红了脸,全身的肥肉都在颤动,“你这是在污辱我吗?你以为我会吝啬这几个小钱吗?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你这个没有礼貌的浑小子!”显然,这位夫人是动了气,身份高贵的人最怕被人说成吝啬,而塔威的话恰恰说到了她的痛处,让她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很抱歉,夫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从威尔士来的,实在是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如果有什么得罪,请您……”
“西西(Cici)把这位先生的账单拿过来。”戴文打断他的话,下定决心不让他再搞破坏,撂下一句稍等,直接抓着他去前台结账。
“请问您是需要上门取款还是签支票呢?”她干脆地问他。
“上门取款是什么意思?”
“就是拿着您签过的账单去您的府上请人付款。”
“那不是很麻烦,去斯旺西?”
“呼……算了!”戴文有些受不了地“嗤”了一声,“就上门取款吧!麻不麻烦,不劳您操心!”
她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是多么傲慢,根本不去询问他的意思,就已经为他决定好了一切。塔威在笑,这才是真正的戴文小姐,他骄傲的公主。而不是刚刚那个挂着虚伪的笑容侍候别人的管事。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戴文看着他,心底在暗暗诅咒——可恶!没事为什么要笑得这么诱人?
等他签完字,她直接推着他走出店门。东西递给外面等待的仆人,直接道:“再见了,沃提斯先生!”
“等等……”他直接拉住她,“我并没有要走!我还有话要说!”
“对不起,先生!我必须工作,如果真有什么话要说,请等我下班以后!”
他本想拒绝,但看出她笑容下的冷淡,这是不悦的象征,他退了一步,“好吧!我就等到下班,请问,您何时才能离开?”“九点吧!”她看了他一会,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好的!那就这样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在她的脸颊上烙下轻吻,“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见!”
他慌慌张张地快步走开,在转身的那一刻,戴文看到了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她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然后低下头,笑了。
其实绿袖子八点多钟就已经不再接待新的客人,只是,每天例行的结算和检查还要耗去她的一部分时间。
所以,当戴文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走出门口的时候,是八点四十五分。她准备要拉下铁门,但后面伸出一双健壮的臂膀,帮她做好了这项平时对她来说有些困难的工作。
她为铁门上锁,然后道谢:“非常感谢您!”
“这并没有什么!”他显然是等了一会,夜晚有些寒冷,他的鼻子冻红了。
“等了很久吗?”她随意地问。
“不,并没有!”低下头,他不肯说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超过一个小时,“我的车在那边,如果有这个荣幸,请让我送您回家。”
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跟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塔威小心地观察她,她脸上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这让他不免有些沮丧。
直到车子在几栋低矮的房子前面停下,塔威抢先一步下车,为她拉开另一边的车门,扶着她的手迎她下车。
“那么,就这样了!非常感谢您!”戴文下了车,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道别,“祝您好梦,再见!”
塔威就这样又被耍了一回,愣在原地。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话没有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难道……您不请我上去坐坐?”他有些困难地把后面的推测试探地说出来,“难道,还有别人在,所以不方便让我上去……”
戴文笑了一下,这个男人还是太女敕了一些,她原本不想理会,但看着他难过的样子,还是不忍心,“如果我需要一个男人为我提供优越的生活,当初我就可以留在庄园里让你养我,不是吗?”
她的话让塔威兴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如果有这个荣幸,我想庄园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非常乐意的!”
说完,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想她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戴文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庄园里的人,都还好吗?”她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您为何不自己回去看看呢?”他不放弃,步步紧逼。
“你想说些什么呢?”戴文把问题再次推回去。她的眸子,颜色深得几乎融入了伦敦的夜晚。
“我希望,不,我请求您回到庄园去,那里才是您的家!李夫人,大家都等着您!”他一口气说出所有的话,“六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您的下落。我们也询问过了住在伦敦和其他各地的亲戚朋友,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而这一次,我来伦敦,除了谈一些生意,更重要的就是要亲自来打探您的下落。因为据我们分析,您最后可能会到这里来,李夫人说她有这种预感。感谢上帝,让她的预感成为现实!”
“玉珠说的吗?”戴文的神情有些迷茫,因为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是的,李夫人非常想念您!”他又给予了重击,“跟我回去吧!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找到您,带您回去的!”
戴文仰起头,这里的夜空不像沃提斯庄园那样,可以看到命运的星星,这里只有厚厚的灰色云层。她笑了,然后平静地说:“我几乎要被你说动了!但是我不会,也不能回去的!”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她在这里明明是那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执着?
“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找我!我不会回去的!”她低下头,再抬起来,扬起那可爱的小下巴,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多年前那个高贵不可侵犯的公主,说着不容拒绝的话,“不要再提这些,我还会让你有机会见到我,否则,我会离开这里,让你们再也寻不着!”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走进铁门,上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塔威一个人站在伦敦的黑夜里,心里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和绝望的心情。
之后的很多天,他都有来,每天的晚上等在“绿袖子”的外面,在她关店以后,为她拉上铁门,然后送她回家。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有着太多的悲伤,却仍然固守着她为他划下的那条界限。
戴文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厌恶这样的陪伴,甚至是喜欢吧。来到这个大城市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被人呵护的感觉。她骄傲得不肯玷污了她的尊严,为了物质的享受而随便委身于任何一个男人,她曾经想过,也许她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其实,内心里她是有过想要回去的念头,但是,她总在想,六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改变,那个庄园已经不是她能随便放肆撒野的地方。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她亲爱的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确定回去会让她快乐,尽避这里也不能,但为了一个未知的变数而改变,那她情愿固守着现在的生活。
她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直到有一天,塔威忽然在上午来店里找她,他告诉她,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想要在最后的夜晚,请她共进晚餐。她同意了。
所以这天,她提早离开了“绿袖子”,坐上他的汽车,来到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
她穿着从店里借来的白色缎子长裙,黑色的长发随意地绾了起来。而他是传统的燕尾服,挺拔的身姿是那样的耀眼,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为她拉好椅子,然后才坐下。
“戴文小姐,您今天非常美丽。”
“谢谢!”这样的话从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杀伤力惊人,她笑了一下,然后开玩笑地说:“跟你这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比起来,我实在算得上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不是的,小姐,您知道我是……”
戴文抬起手,打断他急欲出口的话,“不要说,让我们好好地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吧!”
塔威叹了一口气,非常不情愿地换了一个话题:“那我可否问问,这六年来,您是怎样度过的?”
“这六年吗?”戴文望着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来到这里以后,在旅店里住了三天,然后发现,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美好。幸运的是,在我到这里的第七天,在火车站贴有招工启事栏下面,我发现了一个走失的六岁小女孩,我帮她找到了她的亲人,就是女孩的爷爷巴顿先生,他给了我一份工作,做小女孩的私人教师。巴顿先生的独子,因为车祸和他的媳妇一起去世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陪了她两年,直到她被送去苏格兰上学。再后来,我就进了‘绿袖子’,它是巴顿先生的店,我从招待员做起,直到今天!”
她说得轻松自然,可是他的心里却十分难受,脑海中不觉浮现出那天她被胖夫人刁难的情景……这些,原本就不是她应该做的。她本应该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理所当然享受着众人的呵护,而不是被人呼来喝去!这让他无法接受。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也许这都是我的错……”塔威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他内心的不安。
“别说了!不要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相信我!”戴文看着塔威痛苦的神情,她相信这六年来,他一定也备受煎熬……
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除了席间,他几次招来侍应生,低声地交代。她并没有在意他交代什么,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如此宁静却不感到寂寞的夜晚了。这样昂贵的餐点,她也早已没有能力享受,所以此刻,她格外珍惜。
“我、我明天一早便会离开!”他抬起头,看着她说道。
“嗯……”她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抹恳求的神色,诉说着不愿放弃的意志,让她动心!
他的提议足以让她心动,但仅仅心动是不够的。此时的戴文,在这六年中,为她当初的天真吃足了苦头,她已经丢失了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她需要一种冲动,一种让她勇敢的冲动。
这时,餐厅的侍应生端上了一个盘子,上面装饰着晶莹饱满的葡萄。可当戴文仔细看的时候,竟然发现盘子里放着的,是已经剥皮去籽的葡萄果肉。
霎时,她的心里剧烈地翻腾着,一阵阵地几乎让她无法言语。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打趣道:“没想到现在的餐厅,还能提供这样的额外服务,现在的人都这样吃葡萄吗?”
“不是的!”塔威有些羞涩地解释道,“我是特别拜托厨房的师傅,我记得你从来是这样吃葡萄的,对吗?我已经对师傅说过谢谢了!”
“其实到伦敦以后,我就什么都吃了!”心中涌起的波浪,一点一点地汇合,变成巨大的潮涌,喷溅出来,在心底变成一种冲动的力量,她小声地笑了,然后仰起头,略微大声地对他说:“谢谢!”
那一直是父亲对她的要求,对于那些为满足她的要求而忙碌的人,要大声地说谢谢。
“不、不客气!”塔威在心里感到快乐,就像当年一样,她对他说了谢谢。尽避这一次没有能够说服她,但如果她因为他而感到了快乐,那么,他也会感到快乐!就算还有些遗憾,但这一次,能够见到她,他已经知足了。他不会放弃,下一次,或是再下一次……他相信,他总会成功的。
两个人终于结束了晚餐,步出餐厅,夜晚的微风带来一丝丝的凉意,塔威见她的裙子单薄,便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戴文对他笑了一下,忽然停住脚步,习惯性地扬起小下巴,不经意地问:“你之前说的邀请,还算数吗?”
“邀请?”塔威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愣了一下。
“我是说,回庄园的邀请!”
她作了决定,如果一个男人在相隔六年之后还能细心地记得你的坏习惯,并且还帮你完成它,你还能怎么样?是的,曾经最疼爱她的那个人走了,但是,这不是就又来了一个!她想清楚了,所以就有了冲动,然后就是下定决心的勇气。
“我的上帝!我不是在做梦吧?!”塔威几乎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傻傻地看着她,嘴巴里叨念着:“我的上帝啊!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戴文只是笑,一如往常的不经意。
这一晚极具戏剧性的转变,一如六年前下雨的夜,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