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喝了口果汁,准备再搜出几句话来说说,冲散一下诡异的气氛。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梅施十分惊喜,以为是爸爸找来了,飞快地回头微笑。儿子今天回家,又在天盛吃饭,梅国华想找来那是易如反掌。门口是个打扮入时的女人,三十上下,容貌虽然艳丽,比起梅国华其他的情妇,始终有点儿“熟透了”的悲剧。梅施使劲抿住嘴,刚才那声“爸爸”差点就月兑口而出了。
赵舒元见了是她,眉头冷漠地皱起,甚至明显地“啧”了一声。
梅施也认识,这个女人算是爸爸相处比较“久远”的一个“小妈”,刚认识的时候还叫方小花,现在叫方曼。从爸爸妈妈发家了以后,无数女人踊跃争当她和梅逸的“小妈”,梅逸小时候还因为贪图一包国外来的新鲜糖果,被骗喊过一个女人小妈,引为毕生耻辱。梅施每次想起这事,脑袋里总会出现一副四格漫画,一个笑容诡异的怪阿姨边模着美貌正太梅逸的头,哦呵呵地笑着说:叫声“小妈”,有糖吃。美貌正太懵懂地叫了,最后一格只剩阴暗的鬼气,和一排别有深意的省略号。
方曼无视赵舒元的嫌恶,很热络地叫了声:“大姐。”
这个称谓让梅施和梅逸都浑身轻微一抖,不是因为听不惯,是因为每次有无知女人这么称呼妈妈的时候,她肯定要倒霉了。
“谁是你大姐?”果然,赵舒元的声音尖锐起来,批评下属批评多了,赵舒元的声音非常有威慑力。
方曼笑了笑,坐下,好像没听见。梅施和梅逸看着她,流露出隐晦的佩服之意,这招置若罔闻真是非常霸道啊,因为她的无抵抗,赵舒元也没再继续下去。梅施暗暗慨叹,老妈大概是近年没能遇见这么无耻的,所以一时也不知从哪下手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看着已经凑到梅逸身边,热情洋溢地拍着梅逸胳膊的方小花,她的好日子的确过到头了。
“你真是小逸啊?”方曼充满惊喜地说,“变了好多,都是大小伙子了。还记不记得我啊?”
“不记得。”梅逸面无表情的吃饭。
梅施觉得很欣慰,美貌正太果然长大了,不再被怪阿姨诱惑。因为梅国华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几乎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所以梅逸从小到大遭到怪阿姨的攻击远超于她,看着他的淡定,梅施有种得道圆满之感。
“没事就出去吧。”赵舒元冷声说,当着刚回来的儿子,她并不想对方曼太过粗暴。
方曼笑笑,得意地说出此行的目的:“我真是想细看看小逸啊,他长得真好看,将来我儿子要是能像他小逸哥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舒元反而没再说话,沉着眼看自己面前的碟子。
梅施忍不住摇了摇头,完蛋了,她似乎看见妈妈的战斗指数冲破了上限。对父亲荒唐行径的容忍,妈妈向来只有一个底限,不准有私生子。方曼肯定为了得到梅国华的首肯下了大力气,所以耐不住兴奋前来炫耀。这个女人永远只能是方小花,因为她搞不清梅国华和赵舒元谁是胳膊谁是大腿。
“我吃好了。先走一步。”梅逸有点儿厌烦地站起身。
“回家啊?我送你。”梅施也觉得方小花很无趣了,没围观的价值。
“不用,我去见几个老朋友。”梅逸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声再见也不说。
梅施自己回了家,真是有点儿累了,洗了澡就早早钻入被窝。大概睡的太早了,两点多就醒来,起身下楼去拿点儿水果,准备边吃边上网。路过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听见父母的房间里传出东西摔破的稀里哗啦声。梅施咬了口苹果,十分淡然,妈妈和爸爸吵架的时候有个非常坏的习惯,就是摔东西,所以梅家很少摆很值钱的古董在外面。
“……别怪我不讲二十几年的情分!”赵舒元冷笑着说,声音尖利,穿透性很好。梅施嚼苹果,方小花还是有点儿能耐的,让妈妈撂下这样的狠话。
“阿元。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她生她的,我的钱、公司,都会传给小逸的。”梅国华不以为然。
“梅国华,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忍你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如果你过了最后的界限,我立刻和你离婚。国元是个什么状况你比我清楚,我没必要替你支撑的那么辛苦。我拿了我的股份,趁还值几个钱一卖,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赵舒元说的很缓慢,诅咒果然是不能用太激动的语调的,还是平静冷酷着说有威力。
梅国华果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干笑一声,“不就是一个孩子么。我这就和曼曼说。”
“曼曼?让她带着这几年在你身上捞的卖肉钱滚回老家当她的方小花。再让我看见她还在这城里,后果……你知道的。”
梅施端着果盘轻手轻脚地上楼,很理解爸爸为什么会变身为一个极端重男轻女的人,估计是被压迫狠了,形成了强烈的情绪反弹。谁都知道梅国华发家靠运气,守住这番家业却全凭精明的老婆。
梅国华为人油滑,最大的资本在于他善于钻营和编织关系网,赵舒元忍他这么多年,大概与他具备的这份挖门盗洞的天赋有关。梅施不止一次听见妈妈讥讽地说起:“如今做生意,还真需要像你爸这么不要脸的人。”看着爸爸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种人物中间,或谄媚奉承,或信誓旦旦,或庄严肃穆,真觉得妈妈的话十分在理,这活儿一般人胜任不了。
罢进屋,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梅施一跳,看来电是陌生号码,估计是打错了,她哪有半夜打电话来的朋友啊?犹犹豫豫地接起来,对方环境很嘈杂,“是梅逸的姐姐吗?”口气也很蛮横。
“是啊。”梅施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你弟弟没钱还到我们这儿玩,叫他付钱还砸了我们场子,你说这事怎么办吧。”对方嗤嗤冷笑。
“赔钱,折现呗。要多少,我现在给你们送去。”梅施被他的口气激怒,不就是要赔钱么,弄得这么嚣张。
“赔钱?”对方哼了一声,“自然要赔的。”
这回轮到梅施冷笑了,她还以为对方能骨气硬点儿,说:赔钱?我们不要钱!
“你弟弟折了我们的面子,怎么说?”对方的流氓腔调就出来了。
“见面说呗。”梅施挑嘴角,这么正常的回答反而让对方说不出话来了,“要怎么赔就怎么赔,但绝对不许打我弟弟,听见没?”
对方干脆挂断了电话。
梅施长出了一口气,梅逸少爷就是她的债主。才两点半,这时候打电话还不得被辰辰骂死。拨了戴辰辰的手机,半天也没人接,梅施又拨了一遍,才听见一个慵懒又好听的男人声音,“梅施?辰辰还在睡。”
“唐凌涛?太好了,找的就是你!”
凌晨风凉,又是去酒吧这样烟花繁闹之地,梅施特意找了套包裹严密的运动衫穿上,头发也松散地扎了个马尾辫。马路上少有车辆,一路狂飙到酒吧街用的时间是平时的五分之一。梅施在霓虹闪烁中挨个寻找扣留梅逸的酒吧,招牌很显眼,非常顺利就找到了。她以为自己就够迅速的,没想到戴辰辰的老公唐凌涛一副来了很久的样子,懒散地在大门口抽着烟,丝毫没有半夜被叫醒的疲态。喝得醉醺醺的女孩子们从酒吧里出来,没有不多看他几眼的,梅施走向他的这短短一截路,就看见不下三个女孩贴着他的胳膊,暧昧地说:“走啊,帅哥,一起去玩玩。”
梅施连连摇头,怪不得戴辰辰总抱怨自己的老公没挑好,果然是太招风了,不好看管。唐凌涛的眼神毫无预兆扫过来,双眸晶亮,她来不及收敛自己的悲叹,惊悚地觉得唐凌涛一定看穿了她的想法。
唐凌涛只是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对醉酒女孩的骚扰和梅施摇头叹息都无动于衷,他从容扔掉烟蒂,彬彬有礼地招呼梅施说:“来啦,走吧。”
梅施对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惧怕,感觉他笑着吃人还不吐渣。今天是情非得已才找他,平时戴辰辰只要一说唐凌涛要来,所有人都望风而逃。“哦,哦。”梅施机械地点着头,显得有点儿唯唯诺诺,唐凌涛还极有风度地替她开门,梅施不自觉地缩起肩膀走了进去。
酒吧里,阮廷坚放下空酒杯,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坐在他旁边的奚成昊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很受打击?”
阮廷坚眯起眼,抿了口新倒上的酒,有些慵懒地轻哼了一声,“有点儿,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我再重新学习这个生意圈的游戏规则。”
奚成昊的笑容变深,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和你一起做生意,真是太愉快了。”
阮廷坚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你至少要说一堆愤世嫉俗的言论,甚至赌气说要甩手回美国去。”
阮廷坚嗤笑一声,“我从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更不是所谓‘愤青’。我只是个生意人。”
奚成昊又很不矜持地笑了,却仍旧带了浓郁的贵族气息,“阿阮,你回国这段时间,词汇量又惊人增长了,我看好你。”
阮廷坚面沉如水,忽视好友的明褒暗贬,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奚成昊点头微笑,随即叹了口气,“可能……并不能全按你的想法来。”
阮廷坚看着他,明显地不以为然。
奚成昊转着酒杯,神色严正了些,“你的确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很多国人的想法和做法都不够了解。他们……尤其你选中的那些人脉广,资历深的商界老辈,还是很相信‘联姻’这一说的。就算你开出非常优厚的条件,这些没落的老商人早已是苟延残喘了,还是希望你变成他们的女婿、侄女婿什么的,才能真正出力为你办事。”
阮廷坚冷漠地挑了挑嘴角,“真好笑。不过……我无所谓,他们自愿奉献,我没损失……”
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话,酒吧一角站了几个人,一个穿了身运动服的女孩子正在很大声的骂人,奚成昊看了几眼,小泵娘虽然挺好看但实在太凶了,于是了无兴趣地收回眼光,“不早了,走吧。”站起身才发现阮廷坚正直视着喧闹的一角,仿佛在仔细倾听对方的争吵。
“阿阮?”奚成昊奇怪,与阮廷坚相识数年,对他的没人性体会深刻,怎么今天突然对酒吧里的小纷争起了兴趣?
“再等等。”阮廷坚笃定地眯起眼,这个声音他认得,虽然她穿了运动服显得像个高中女生,绝对没错,她就是在机场泼他女乃茶的疯女人。
梅施此时正在勃然大怒,因为看见宝贝弟弟脸上的青肿,“不是跟你们说,要多少钱说个价,绝对不能打我弟弟吗?!”
酒吧经理看了看她身后的唐凌涛一语不发,打电话给梅施的凶狠劲全没了,只咬着牙受着梅施的斥骂。
梅施越说越怒,“你们酒吧治安不好,让小偷偷走我弟弟的钱包,我们不找你们赔,你们还欺负我弟弟!”说着上前猛推了经理一把,威力十足,推得经理一坐在地上,带翻了空桌上的花瓶,乒乓之声更显得梅施出手气势万钧。
酒吧里面的办公区走出一个年轻人,含笑看着正在发威的梅施,夸张地做出贴着墙根避祸的姿态绕过她,走到唐凌涛面前,恭恭敬敬叫了声:“涛哥。”递上烟,双手为他点燃。“这点儿事怎么连你都劳动了,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唐凌涛笑着摇了摇头,辰辰的朋友……他怠慢不得。
梅施的暴行已经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对着满脸坚忍的经理又补了几脚,愤恨说:“叫你打小逸,叫你打小逸!要钱给你钱,要面子我给你找了个有面子的人来,你还想怎么样?干吗还动手?”
梅逸都看不过去了,上前环抱住姐姐,制止她的暴行。
贺林咂着嘴问唐凌涛:“这真是嫂子的朋友啊?”
唐凌涛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经理被梅施踢得苦不堪言,又满月复怒气,忿忿向贺林喊了声:“林哥!”眼看要忍不住了。
贺林呵呵笑了笑,看见梅施不甘被弟弟拖开,还打算冲上去继续战斗,“行了吧?”这话是问唐凌涛的,要不是这小泵娘请动这尊大神,今天还轮得到她伸胳膊踢腿了?她和她弟弟早被教训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唐凌涛只是笑了笑,梅施还在那儿高声训斥憋了一肚子气的经理,贺林摇头,装作毛骨悚然:“嫂子的朋友这个样子,那嫂子……”看了眼唐凌涛,惴惴问:“嫂子也这么揍你骂你吗?”
唐凌涛看了他一眼,贺林真的毛骨悚然了,怯怯收声。
梅施骂得差不多了,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啪地拍在桌子上,朗声说:“咱们一码归一码,该赔钱赔钱!”颇有豪气地说完,又忍不住搭着刻薄一句,“不像你们,说话像放屁似的!”经理脸色铁青,气鼓鼓地看了贺林一眼。贺林点了点头,经理才拿起钱头也不回地走到酒吧里面去。贺林觉得十分有趣,看着梅施牵着弟弟,像安慰小孩一样拉着比她高一头的弟弟走出去。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来,回头怯怯看了唐凌涛一眼,刚才的威风全没了,僵硬地笑着说:“谢谢啊。”
唐凌涛也笑了,向她挥了挥手。
“这姑娘谁家的啊?挺有意思。”贺林笑着问。
“梅老油家的。”唐凌涛随口说,阮廷坚正与他擦肩而过。
去停车场的路上,阮廷坚突然问奚成昊:“梅老油是国元老总梅国华的外号吗?”
奚成昊十分意外他会这么问,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