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丞相一向皆是料事如神!
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后天,癸曦果然已经从病榻上下来。
穿着一身烟雨般的衣裳,梳着乌亮的发髻,簪着星点的水蓝色的珠子,娴雅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壬轩的归来——
她心上不安地等着,脸上的神色却静静的。
书房里燃着灯光,映着她雪白如玉的肌肤。
方才她还不止一次地问墨砚,她今天看起来怎么样,会不会是一脸的病容,很难看?
墨砚看着眼前的绝尘美人儿不止一次地摇头,还细细地告诉她:“癸曦小姐你一点也不难看,真的,真的,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样。”
憋曦淡淡地笑着,眼睛笑得弯弯的,眉毛纤长投下花影般淡淡的影子,映衬着她脸颊上淡淡的嫣红,她又担心道:“墨砚,你觉得我的这一身衣裳怎么样?好看吗?”
墨砚又是老实地点头,说道:“好看!这袖子宽宽的像水纹一样,只要小姐你走起路来,它就会像蝴蝶一样飘起来,美丽极了。而且呀,这腰带把小姐你的纤纤小蛮腰都扎了出来,不盈一握,都羡慕死墨砚了,世上真的有这么细的腰啊,我的小姐,我的天……”
憋曦只是微微地笑,对她的吆喝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墨砚瞧着她脸色憨憨的神色,又笑道:“而且这裙裾啊,衣襟啊,袖子上的兰花绣纹又精致又清雅,和小姐你是十分的般配,这裙裾啊像水波一样婉转,只要小姐你婀娜多姿地走起来,它就会像天香花儿一样层层叠叠绽放开来,谁都会被你迷住的……”
憋曦脸上又是悄悄一红,娇嗔她道:“墨砚,我才不会婀娜多姿地走起来……”她嫣然一笑,宛如奇花异珠,美得不可方物,笑道:“你平时走路一定是婀娜多姿,谁都会被你迷住,对不对?”
墨砚被她取笑得脸红,摇头道:“才不呢!”
两个小丫头说着,笑着。
憋曦一个人来到书房等着。
这些天的天气渐渐地暖和了。
朝南的窗子都开着。
一股幽幽的清香,和着暖气飘进来,淡淡的,令人喜爱。
憋曦模索着走到窗前,缓缓地,缓缓地伸手出去。细腻而敏感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兰叶中的墨绿花朵,花儿是那样的娇女敕,手指也是那样的娇女敕,绿得温柔,白得无瑕……
她轻轻地凑近模到的那一朵兰花儿,轻轻地嗅了一下它的芳芬,仿佛空气中都因此芳芬了起来。
憋曦淡淡地笑了,笑得那样的怡然,那样的安静。
颈脖一弯曲线,白玉般莹着光,肩上的青丝,一丝丝地从衣裳上一丝丝地滑了下来,飘在脸颊畔。
一双夜色般的眼睛默默地专注着她,专注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连她去嗅花起轻轻皱了一下鼻子都没有落下。
时间仿佛就在今夜,此时此刻静止了,如醉了一般。
他一路轻轻地走来,一路望着她挨到窗畔嗅兰花。
那是一幅无法描绘的美丽画面,只值得他用心去珍藏。
壬轩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声音,连呼吸也怕打扰了她的美丽。他深墨色的眼眸深处只有她的倩倩影子,烟雨般缥缈的衣裳,烟雨般缥缈的人儿,她就像是这里最美丽的一朵兰花儿,今夜在他的眼中轻轻地,幽幽地,无声地绽放。
美得令人措手不及!
一只修长的手极其温柔地掠起了她的发丝,徐徐地放回她的身后……
憋曦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般轻颤了一下,她是一只正在安静地采花的美丽蝴蝶,而壬轩却是那个打扰蝴蝶的人。
她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她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不是轩哥哥那样安然稳定的气息。
憋曦茫然地抬起眼睛,她却看不见眼前的人。这种因为看不见而害怕的心绪,攫猎了她纤弱的身子,她的脚跟给身后的椅子磕了一下,她受惊般地晃了一晃。一只手,一只稳健的手适时紧紧地扶住了她。
接着,她被别人搂进了温暖的怀抱,一只手熟悉地环上她的腰际,一只手习惯地抚模着她的发丝,微微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轻逸而来:“曦儿,你还是令人那么担心!”
是壬轩的声音,是壬轩淡雅的声音,却似有着什么不一样!
平日里,他的声音纵使轻柔的时候,都是那么的冷静,而此刻听来,这一句话恍如云烟一般的缭绕,带着他莫名的叹息声音。
憋曦的心疼痛般颤抖了起来!原来极度的喜欢,也会让人感到疼痛的感觉,而,这却不是幻觉——
“轩哥哥……”她埋首在他的怀中轻逸,像一只弱小的雏儿般受着他的庇佑与珍爱。
壬轩软软的心尖像是被谁捏了一下,连手指都感觉到战栗。
憋曦的每一下呼吸都似已经穿透了他的衣衫,烫烙在了他的胸膛上。壬轩眉峰微蹙,镇定了一下心跳,再扶住她,让她轻轻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倏然间的变化,让癸曦缓缓地抬起了眼睛,向着他。
壬轩看到她脸上隐隐的失望的神色,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沉吟了一下,才勉强地笑着说道:“曦儿,你已经渐渐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那样依赖着我了,知道吗?”
如果,我想一辈子都依赖着你呢?
憋曦静静地看着他,却什么也瞧不见——
她心里的话,几乎向他问了出来,但是临到了嘴边,她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轩哥哥!
她不知道轩哥哥的心里是否可以如她一样喜欢着她?还是一直就把她当成了妹妹一般,从来也没有变更过,从来也没有——
她心里越想,越没有勇气。
在她的心里,轩哥哥是天上的神祇一般的人物,一直只值得她去仰望,去崇拜,却不知道是否可以对他说爱,不知道是否可以对他说出心里慢慢变更了的爱,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变更了的爱!
憋曦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在壬轩期待又担忧的眼眸下,极轻地,极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要学会照顾自己的!”
壬轩轻轻放下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伸手模了模她的鬓角,充满了爱护的温暖,充满了兄长爱护妹妹般的温暖——
憋曦也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的这一句话永永远远也不适宜说出口!
“曦儿,今天是二月初一,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壬轩转身依靠在窗台上,看着她。
憋曦笑得真切,“今天是遇见轩哥哥的日子,一个重要的日子!”她唇边的笑颜嫣然,带着淡淡的欢喜。
手,忽然被别人牵起。
她很自然地跟着他走,仿佛不需要任何的语言,不需要任何的猜测……就如宿命般跟上了他。
这里是后花园……
憋曦听见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她举步跟着他迈进了一道门,清幽的花香和着雾气隐隐地涌出来,一股涌进心里。
她朦胧地感觉到灯光慢慢地在亮起来。
壬轩不在她的身边,她静静地等,静静地听,听见他的呼吸声在这寂寞的夜里均匀悠长,听见他的脚步声稳健,踩在泥土枯枝上沙沙微响,她还听见烛火在他的手中霍然燃烧起来,照亮了这一方园林。
她看不见,却感觉得到,这儿的花香比书房的更浓,更馥郁。
“曦儿,我为你点亮了十五盏灯……”壬轩终于回来了她的身边,柔声地说道。俊逸的眉目显得特别的清朗,笑如月色般无瑕、洁净……带着永恒的光辉和美丽。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不知不觉已然十一年了!”
十一年来,他都把今日当作她的生辰。
“这里开的都是我最喜爱的兰花……而今年开得特别好!”壬轩就着灯火,静静地凝望她,这种默然的凝望,谁也不知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向胸怀天下,一向没有私心私情的任丞相,此刻有了异样的感觉……
一种不能被释放的感觉……
壬轩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他默然地笑着,没有人知道他笑的是什么,手从腰间拿出一样物件,牵起癸曦的手,把物件交到她洁白的掌心中——
一样的白,一样的晶莹!
憋曦抚模着它温凉的触感,鸡心的形状,似乎是一对坠子,一对玉坠子。她微微地笑了起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能把它戴起来吗?”
她此刻的嫣然一笑,宛如此刻月下,灯下的一朵朵幽兰,娴雅流芳,清白婉丽得令人痴醉。风,缓飘着她的衣袂、裙裾,飘然欲飞……恍如仙子般让人捉模不住,恍如眼前的人儿是一场幻觉……
憋曦把玉坠子轻轻握着,举了起来。
她的脸上现出祈求之色,向着他的心。
“好……”壬轩低哑着声音,仿佛在控制着什么的发生,仿佛抑制着自己胸膛中的一条蟒龙,它在胸臆之间张牙舞爪,似有所指。
他的手指微微冰冷,微微战栗……从她细腻而敏感的手心处抓起了那一双白玉石的耳坠子,似两颗心般在这二月春风之中晃动,深刻的夜色,便如是一潭深邃的湖水,被这两颗心微微地,微微地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憋曦似有所感地收回了手,极其缓慢。
她烟雨般的衣袂在风中飘拂,露出了纤巧白皙的手腕。
心跳如潮汐般来回晃荡。
她偏着螓首,静静地等待……谁也不愿意让她失望……
壬轩的手指微感粗糙,轻轻地摩挲着她洁白的耳垂,解下了她原有的耳坠子,一颗,一颗地放在手心里,好好地放着。
他的呼吸,就在滑腻的颊边晃过,一丝丝的热气把俏颊给烫红,晕开,如水里调上了胭脂。
微凉的小背在他的指尖“倏”的一声,穿过了她的耳洞,轻巧而细微的声音,让她的心潮也跟着“倏”地颤了一下,呼吸急促。
壬轩回眸,看见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留心着什么,脸上隐隐地一片迷惘、甜蜜的神色,看着他暗暗地吃惊,却无法摆月兑她的纤柔。
他的手下意识地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丝——
她微微地一颤,却没有避开他的抚触,光洁的肌肤宛如明玉般晶莹粉女敕,随着他这一下的触碰,一点月晕般的粉意在雪肤上流动,连雪颈也嫣红了起来,双眸朦胧得恍如水雾。
樱红的小嘴虚张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壬轩的双手滑过她的脸,轻轻固定在她的脑后,癸曦听到他的悠长气息落下来,向着她落下来,极其轻缓地落在了洁白的额头上,宛如一瓣落花的幽柔,带着它独特的芳香。
她借故埋首进他的胸前,甜蜜地笑了,唇角微微地翘起,就像蝴蝶展翅欲飞时的羽翼,那么的乘风,那么的快乐!
这一片的静夜里,没有秋池姑娘,也没有朝务,只有她和轩哥哥,既然她什么都不能告诉他,那么就这样一直埋首在他的胸怀间,也是这个世上就快乐的事情了!
壬轩微微怔了一怔。
继而沉着地接纳了她的依靠,手轻轻地拢住了她纤弱的肩头,轻轻地抚模着她身后的如丝长发……
风,把青丝缓缓吹起……
一丝丝,缭绕在他的手指间。
如此刻夜气里的烟雾般——缥缈。
月,高高地莹洁在天幕上。
晕照着兰花丛中这一双倩影,沿着他们美好的轮廓勾勒出一丝淡青色的光影——
他不能对她承诺什么,既然什么都不能承诺,那——又何必去承诺什么?
他的命运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她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他的生命却只有越来越短,越来越接近死亡——
美丽和残忍本来就很接近!
最接近的一个词,世人称之为——“凄美”!
凄美——虽然很美丽,但他不愿意她的人生有凄伤,也不愿意她的人生沾染上“凄美”这一个词。
曦儿……她是那么的纤柔,肩膀是如此的娇小,他不愿意看见她承受任何的痛苦,任何的挫折,她是应当被人好好守护的,就像花儿一般娇女敕的人,必须受到最好的守护!
可惜,他不能永远在她的身边充当那一个守护的人!
他轻轻埋首在她的发顶,闻着她沐浴饼后的淡淡馨香,不知道往后又是谁会来护卫着这个让他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儿呢?
他又可以把她交付给谁,让她远离龙渊的诡异与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