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两?好大的胃口。”
岳颂雅坐在书案前,眸光沉静地看着从朝廷送来的文书,唇畔勾着一抹浅痕,似笑非笑,看不出他此刻真正的表情。
“雅爷,这太不寻常了!饶是乌家堡也不过就被要求认捐五万两银子,三十万两确实太过分了!”
岳家几名重要的长老与管事都在书房里,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疑惑且愤怒的,并非岳家出不起这数目,而是朝廷此次用兵与赈灾需要的银两不过八十万两,就要他们岳家出将近一半的数目,实在说不过去!
“这件事情确实不寻常。”岳颂雅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不冷不淡,“三十万两不是问题,而是出这样的事,竟然没人先来知会一声,看来,消息不假,朝廷最近出乱子了。”
“雅爷的意思是相爷他……”东福说到一半,迟疑地顿住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做这种猜想。
身为主子的贴身近臣,东福知道当年凤家出事时,主子所做的不只有把乐儿小姐给接来岳家镇住,因为保护凤家形同得罪了洪国舅,为了不让他有机会找碴儿大作文章,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在安顿朝廷的关系,当然,在中途的过程中也花了不少银两,总算是将风波平息下来了。
这些年来,因为与相爷的关系交好,所以也就平平安安度过了,没想到在九年后,竟然又出了乱子!
岳颂雅沉默不语,那抹勾在唇畔的痕迹依旧是浅浅的,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像一抹锐利的锋芒。
或许,是他所打的如意算盘被发现了吧!
因为被发现了那件事情,所以相爷才会明知道认捐的事情对岳家不利,却偏偏不派人来通报他一声,好教他及时做准备!
“东总管,我有多久没上京城了?”他扬眸问。
“约莫有四个月了!这几个月忙着年关作帐,还有各地分舵主回来岳家镇做整年的盈余汇报,才让您忙得没空上京城去。”
“是吗?”他笑耸了耸肩,“难怪我觉得明明没出门,却老是有忙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或许我真是天生注定要劳碌,要不,怎么才刚清闲下来,正打算要陪乐儿去梨园好好听上几出戏,就闹出这乱子呢?”
“我也要跟雅哥哥一起去京城!”
从一个时辰前听到岳颂雅隔天要出远门,而且是去京城之后,凤八乐就变成了一只跟屁虫,到哪儿都跟在她雅哥哥身后,喊着嚷着,就是同一句话,要跟他一起去京城!
“不准。”
这句回答,岳颂雅已经说了不止上百次,但是,好像就没法子让她听进耳朵里,他心想这丫头是怎么了?今儿个就是不肯听话!
他拒绝了上百回,也就代表她求了上百回,终于,凤八乐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受,眼圈儿泛起一层红晕。
岳颂雅见她就要哭了,还是硬着心肠不让自个儿改变心意,毕竟现在京城的形势不明朗,不是一个可以带着她回去探望家人的好时机。
但他也知道她不是存心要问,这些个月他总是忙进忙出,已经好一段日子没陪她了,她一向也不是个会死缠烂打,想要的东西非要到不可的人,因为不是这样令人讨厌的个性,却还是强撑着薄薄的脸皮子向他耍赖,再被他一次次拒绝,是真的挺难受的吧!
“哭吧!我不会安慰你的,尽避哭吧!”他敛眸瞅着她,看见她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泪珠滚了下来。
“呜……”她抽噎了下,哭了出声。
一旁的左花与东福见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不心疼,但是主子在场,他们不好说上话。
“给我巾子。”她抬起哭得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向他伸出手。
“什么?”
“给我巾子,我要擦眼泪和鼻涕。”
“不哭了吗?”
“不是,我只是要擦眼泪和鼻涕。”再不擦,两管鼻涕就要掉下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要继续哭吗?”
“对……”她点点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使了使眼色,让人递巾子给她。
“鸣……我要去京城,我要回去见爹和娘,我要去……”她像是跟自个儿的眼泪有仇似地,拿着手巾拚命用力地擦。
“乐儿?”他喊了声,忍住了替她拭泪的冲动,看着她把自个儿细女敕的肌肤擦出一道道红痕。
“我要上茅房。”她突然抬起头说道。
这妮子!岳颂雅立刻在她跟前收起了担心的神色,恢复了冷静,沉着嗓问道:“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上茅房?”
“我要哭,可是也要上茅房,雅哥哥,我现在真的很急,不去的话就要尿出来了。”她双手交握在身后,夹紧双腿,勉强忍住尿意,从刚才就一直当跟屁虫,当到忘记去小解了。
“你现在要哭还是要上茅房?只能选一个。”他拉沉了脸。
“你——”如果不是一定要跟她绷着脸,他其实很想笑出来,虽然纵横商场多年,心思变得敏锐狠辣,但是总是料想不到她究竟还能说出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
见他抿唇沉默不语,她仰起泪眸瞅望着他,“我先去上茅房再回来哭,然后跟你一起去京城。”
“言下之意就是三件事你都要做了?”他挑起眉梢,眯细了深邃的眼眸,露出了一抹不悦的神色。
她顿了一顿,抽了抽鼻涕,摇摇头,转身低着头就往外走。
生气了!雅哥哥绝对是生气了没错!
“去哪儿?”他喊住她,心底暗叫一声不妙,想敢情这丫头是认真起来要跟他赌气了?
“上茅房!”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走出去,不断抽动的纤细膀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着实教人见了心疼。
“回来还哭吗?”他转首望着她,看着她这模样,不免觉得心疼,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此次京城之行有要事在身,不能儿戏视之。
“我上茅房了。”说着,她又一时悲从中来,呜地一声悲咽了起来,因为选了上茅房,所以就不能再哭了,所以她只是抽答了两声,一边扯着袖子擦眼泪,一边走出去,娇小的身影消没在门旁的转角。
他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莞尔一笑。
“乖丫头。”他朝着已经再也见不到人影的门口,轻声说道,眸光之中尽是怜爱,却不能在这个关头教她瞧见。
三年前,韩骁让人给他送来这株兰花,说是从南洋远航回来给他捎的礼物,原本有十数棵的,不过因为极难养活,所以抵达中土时,就枯死得只剩下这一株,送到他手里时,也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经过他三年细心的养育,这株兰花确定是能活了,不过,却从未见到它开过半朵花,总是静俏没有动静,乐儿那妮子老是喜欢说它其实根本就不是兰花,而是长得像兰花的野草,否则,依他的养花功力,岂有可能过了三年,它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很笃定地告诉她,这株确实是兰花没错,她又换了说词,老爱叫它开不了花的兰花,摆明了就是不看好,要他早点放弃它,免得时日久了,他也会感到更加失望。
“雅哥哥。”
凤八乐小解回来之后,就见不到他的人影,一问东总管,就听说他来了暖房,这两日天候渐暖,已经有好些珍贵娇养的花盆被端出院子去吹暖风了。
“乐儿听话了,你不气了吧?”她扯着他的袖袍,怯生地问道。
“不气了,我一开始就没生你的气,瞧你,眼睛还红得像小兔子似的,一会儿让人给你冷敷一下,会觉着舒服些。”他曲指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只见她微微地瑟缩了下,似乎因为哭得太过分,红肿的地方还疼着不堪碰触。
“雅哥哥事情办完了,就请你早些回来,可以吗?”
“你怎么了?以前我也不是没出过门,就没见你这样十八相送的。”
“我想跟雅哥哥出门。”
“乐儿!”他沉声唤道。
“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着要出门了。”她语气闷闷的,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还是老大不甘愿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岳颂雅看见她一脸委屈又落寞的表情,忍不住觉得好气又好笑,伸出大掌牵起她软若无骨的小手,往门口走去,“不过就是几天工夫的时间,听话些,别闹得雅哥哥心里折腾,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