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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魇 第四章 唯今风萧索(2)

“傻姑娘。”身边的人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道。

傻姑娘,你总是连自己也保护不好,怎么老是想去保护别人呢……你怎么,来保护凤兮呢?

那一晚的形势所逼。那么好的一场戏,不是要他凤兮死,而是摇扁,你因为好玩,想看一场将我逼得步步危机的游戏吧。为何诏狱的反贼可以轻易逃出,摇扁你最是明白,陆折泠只是不跟你计较,他一声“好自为之”也是对你说的。而朱文圭还有那些背后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也不想去猜测了,但是只有他和朱文奎心里明白——他杀朱棣,就是无君,他助朱棣,就是无父!炳哈——他活着,活着又如何?回来,回来又如何?这般无父无君,不忠不义!只逼得他更加厌恶自己,更加不能面对周围的人!而朱文圭……你想要的就是让我比你更加不堪不耻吧……

而现在,且不管自己身份若被发现会有何种结果,他只是不想让桑枝再被牵连进来,这次虽与反贼无关,但是桑枝与风怜懿有关,而后者并不是个冷角色,尤其是在他唱出“潜龙私还怯”这样的曲子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锦衣卫留在魏摇扁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间接地去保护桑枝……魏摇扁,你大概连这些也算到了呢……

长夜寂寂,冷风飘摇。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么荒唐的事,但是现在他正在做——躲在御梨栖东花厅的厢房外,为了看一个人。

她睡着了,很安静,可是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经常踢翻被子。

凤兮看着不由笑了声,他不知道,她睡觉的时候会有这个习惯,于是轻轻走进房间去,将她的被子重新盖好,却发现她的枕边放着厚厚的一叠纸,他拿起来看,每张纸上都只有两个字:桑枝。可惜写得歪歪扭扭,好难辨认。

凤兮眼睛一痛,不可抑止地要闭上眼,她在练字吗?只练这两个字,每天将这些纸放在床头,原来……你早就知道凤兮回不来了,你知道凤兮只会在梦里回来,所以,天天这样地等?他就那么坐在床沿,她翻一个身,他就替她盖一次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终于觉得自己该走了,这才起身,转身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道:“对不起,桑枝。”那声音很难得地像极了曾经的空谷幽兰。

他退出了门去,关门的时候,眼前一道掌风劈来,他闪身躲开,袖口还是被劈了一道口子。

来人轻哼一声:“你舍得来看她了?你就只敢在晚上来看她?你就这吗,见不得人?凤大人——”他一句比一句不屑,句句说中凤兮痛处,正是风怜懿。

凤兮眨眨眼,“我知道你在。”他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花粉的味道这么明显,“你会救她的。”风怜懿,你很早就开始察觉了。

“知?”他明白凤兮说的是城东反贼那日,风怜懿笑起来,男身女相的魅,“五月前你亲手杀她,今日任由她追着马车不顾,你——你——”风怜懿像是气到了顶峰处,竟然骂不出来,“好样的。”他恨恨咬牙,“你会有报应的。”他将那个杀字念得极深,他知道凤兮若是真心要杀桑枝,桑枝绝没有命活,什么情势所逼什么钩心斗角他懒得多想,他只知道凤兮丢下桑枝死活不管这个事实。

“对,”凤兮也笑了,他笑起来竟是那种带血的绝望,“我会有报应的,我一直都知道。”他害过的人也不少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这比什么都罪孽是不是、是不是?当初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可是他选择活下来,每一个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十九年前的代价,是身体的痛,十九年后的代价,是心里的痛——身死心死,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并没有要他们为我去死,为我去争……不是吗?”别人的命,别人的血,那些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的人,是将他逼到这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地面,声音像是冥冥中的烟花,一瞬即散。

风怜懿眼睛瞪得比见了鬼还大,所有人都是为了他,他竟然——竟然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自私的话,他到底——将别人的命看成是什么?风怜懿的手握成了拳头,极度隐忍着要一拳打上去的怒意,他又听见凤兮低低地说:“这才是凤兮,真正的凤兮。我会下地狱的,嗯,我知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他这次竟然说了一个求字,但是语气却像是在命令别人的隐隐的威慑。

风怜懿一愣,没有回答,却是等着凤兮说出下句。

凤兮透过窗子望进去,桑枝睡得很熟,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你能让她,喜欢你吗?”他转过头,看着风怜懿,“就像……她喜欢我那样地喜欢你……”

风怜懿整个人一震,转而“啪”的一下,他终于忍受不住地一耳光打在了凤兮脸上,“你竟然说这种话——你,竟然说这样的话!”风怜懿咬牙切齿,“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丫头,她把你当神仙当圣人,你竟然要她去喜欢别人!你是要她伤心死、哭死吗?你是不是害她害得还不够?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风怜懿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凤兮,一个人怎可以无情至此?他宁可桑枝以为凤兮是个不会回来的神仙,也不要凤兮再次出现来打破桑枝的幻想。

[你是要她伤心死、哭死吗?]

凤兮不避不躲挨了一耳光,脸上好烫,但是心里更烫——喜欢我,只会痛苦呢——所以,不要喜欢凤兮,不要再追着他了……这一次他忍心让你一个人追着马车,下一次,他还会这样的。他比你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自私。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耳光,风怜懿极度愤恨。凤兮的唇角有些血色,他的脸色本就显得苍白,如今唇角咬了一丝血,竟像个刚吃了人的妖魔一般。风怜懿不由心头一凉。这个人,恐怕心中早就成了妖孽了。

凤兮不管他的讶异,抬手擦去唇角的血,“你有心,就带她远走高飞,从此别再回来,明晚的御梨栖,去不得。”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反贼之事未结,御梨栖迟早要被翻出来,若是朱棣下了狠心,东厂拿不了主,还是得供出御梨栖,摇扁是这么说的,他信是因为那公子的小道消息永远那么多。

风怜懿原本因着他一句话火上七分,却突然冷静下来,“你知我去不得御梨栖?”他防备起来,却不退后,显然并无真正惧怕之心,反有些挑衅地瞪着他。

凤兮点头,“聚义堂还留有你这等忠心之人,着实难得。”最初他并没有怀疑风怜懿,直到御梨栖引火上身,他才渐渐想明白,那是御梨栖自己出了内贼,“两年时间,你想毁了御梨栖。”

“哼,”风怜懿被拆穿也不慌不忙,“御梨栖打着梨园的招牌,背地里为东厂也干了不少‘好事’,我自不会放过它,东厂要救只怕自身难保,朱棣的多疑性子难免要怀疑东厂忠君之心,我赌他们必舍御梨栖。”他说得自信满满,御梨栖里有多少东厂爪牙他一清二楚。

凤兮眨眨眼,“你想在锦衣卫面前拖御梨栖下水?”明日若是圣旨一下,锦衣卫就会掠杀御梨栖,到时候谁活谁死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桑枝怎么办?”他好像现在才想起那丫头。

“你管得太多了!”既然要放手就该好好放手。风怜懿呼出口气,“明日的戏,我唱定了。”他拢了拢袖子,听见房内有些窸窣之声,凤兮眉头一皱,闪身就离去。

桑枝柔柔眼起来,就看见风怜懿站在床前,替她将被子盖好,她四处顾盼,有些迷惑,“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了?”恍然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

“没有。”风怜懿微微一笑,戏子的风情倒是显露了几分,“快睡。”

好漂亮——桑枝心里一叹息,躺好身子闭上了眼睛,“我以为是他来了呢……我肯定又在做梦了吧……”她没有睁开眼,就好像在说梦话。

“嗯,”风怜懿拍拍她的脑袋,“你是在做梦呢。”他轻声。

你还在做梦他是个好人呐。

风怜懿眯了眯眼,微微偏过了脑袋,呼出口气,握了握她的手就安静地守在她床边。

凤兮没有走,他伏在屋顶,就看着风怜懿回答她,守着她,垂下眼眸,衣袂飘然,心口有些热,有些沸腾,转而化成了一股无法纾解沉痛,压在胸口的地方——好难受——

他的手握了握,却始终没有再下去,自己还是可以忍下来,还是可以坚持下来的吗?还是可以看着她一次次失望然后狠下心对自己说,原来,桑枝,我喜欢你没有你喜欢我那么深。这样的感情一点也不公平,一点也不!对你,好不公平——他不仅错伤你,还错待你!所以,别再喜欢凤兮了……

他意识到这样的认知的时候,心里猛然一惊,有些连自己都不曾预料的悚然,好像全身出了冷汗,手中一片冰凉,这才发觉,指甲掐入了手掌,已经流出了血,却不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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