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她定了定神,才轻声说道:“我是在想,如果……只是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是不是能……能给夫君纳个小妾,这样做是不是会比较……保险一些呢?”
“公主这是在说笑吗?”傅夫人跟在丈夫身边,毕竟也是见过些世面,不同于一般的无知妇人,“要说是一般人就算了,爷是公主的夫君,是当朝的驸马,哪里是能说要纳妾就纳妾呢?就算最后真的是公主不能生育,朝廷大概也只会主张让你们从两家的亲戚那里随便找个孩子收养,也不可能让爷纳小妾,给公主委屈了。”
闻言,福满儿怔愣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傅夫人所说的都是有事实根据的,若说是前朝那倒还不一定,但是,当今的皇帝自立朝以来没纳后宫,就只专宠皇后一人,所以人们上行下效,许多权贵官员们就算是纳妾,也不敢太过张扬,许多人干脆就把妾室给养在外面,即便见了光也不认。
虽说,鹰扬天娶她进门,可以得到不少利益,他也说了两人是各取好处,她自然是不必太介怀。
但是,为了娶她而绝后,就算有再多的好处,也都划不来吧!他是个聪明人,难道,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吗?
一连几日,福满儿都在细思这个问题。
鹰扬天真的没想到如果任由着她不圆房,鹰家会绝后的结果吗?
其实,在一开始她不太明白为何皇后娘娘要将她指婚给鹰扬天,但是,那次回宫时听说了些事情,约莫也能了解七八分了。
她的爹亲是个好人,也极聪明有能力,当初一个七品小辟,在娶了她的娘亲之后,就平步青云,一直做到正二品大官,人家都说他是傍了她娘亲的光,是她的娘亲经常进宫伺候,与皇后娘娘的交情深,所以才会在短短几年之间问,就做到了大官。
不过,他真正被擢升为二相之一,是在她娘亲过世之后。那时,她才刚满六岁,终于,爹亲摆月兑人们说他是得到妻子的庇荫才能得到地位的说法,不过,她娘亲撒手人寰不到半年的时间,爹亲就娶了二娘进门,这件事情在当初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因为对亡妻没有半点悼念,引起帝后十分不满,差一点就要被罢官降罪,最后念在他对朝廷不无功劳的份上,只罚了半年禁闭,着令他行事小心,绝对不能亏待了亡妻所生之女。
冷冷的冬夜,天边一轮半圆的月显得十分明亮。
埃满儿在小书5院的门口从红鸳手里接过盛着夜消的承盘,示意她可以退下,然后一个人走进院门,直往还亮着灯火的书房而去。
这几日又更冷了,呼出的气息会立刻化成阵阵的白烟雾,听古管他们说家里的几处小池子都已经结了薄冰,比较大的池子水也寒得冻人,结冰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她想起了当初离开福家,住进宫延时,也是如同今天一般的初冬,她全身都受了伤,背部的伤甚至于还溃烂发炎,听说根本就是一片烂肉,因为严重的感染让她发着高烧,听说皇后让太医院几名医术最好的太医守在她身边,一连几天都没敢离开半步。
虽说有着帝后严格的交代,但是,最终她的爹亲还是无力保她平安,后来想想,她不知道该说是爹亲心肠太软,还是二娘尤氏的心肠太狠了。
“夫君,是我,可以进去吗?”她站在未关的门前,轻声地唤道。
“进来吧!”鹰扬天没料到会是她,微微讶异,从书案前站起身,看着她端夜消进门。
“听古叔说夫君常常到了三更还不睡,我想你兴许想吃些东西,所以给你做了热煎饼果子,还给你闷了杯普洱,配着吃才不会太咸腻。,”她将吃食搁在案上,转眸对他笑着说道。
“我一向没有吃夜消的习惯。”他越过她的身畔,走到案边,揭开暖盅,看着里头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虽说迟睡确实会容易肚子饥饿,不过我怕吃得太饱,思绪钝浊,反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那……”她没想他说话会如此不留余地,露出了一脸闲窘的表情,“那喝茶吧!是普洱,是陈年上好的普洱,即便不吃果子只喝茶也好。”
“我又没说不吃,你这煎饼果子做得十分精巧,味道却十分咸香诱人,是古总管让家里的厨子教你做的?”
“是,古叔说你喜欢味道重些的煎饼果子,最好加些辣酱,分量要不多不少,果子的饼皮是厨子张铺的,我就只负责搁料与酱,再把它给卷起来而已。”这样说起来,这根本就不能说是她做的,福满儿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声。
鹰扬天没有回话,捻起一块煎饼果子大咬了一口,缓慢地咀嚼,直到吞下肚之后,才淡淡地说道:“不够辣。”
“还不够?我已经搁了很多辣酱了,虽然厨子在一旁提醒说可以多搁些,可是……因为我不太吃辣,光看都觉得够呛了,所以……”
“但很好吃。”他笑着说道,似乎觉得她立即而生动的反应很有趣。
埃满儿仰眸看着他的笑脸,还来不及细想,就已经月兑口而出,“我听说,鹰家就只剩下你这一点血脉了?”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鹰扬天愣了一愣,没动声色,三两口把剩下的煎饼果子吃下肚,喝了大口茶润喉之后,转身走回书案。
“为什么不说话?”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间觉得他那总是张扬的姿态,如今看起来竟然令人感到孤单。
他敛下眸光,眼神冷淡。“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什么呢?”
“告诉我身为他们的家人所应该知道的事实。”
好半晌的沉默,气氛就像是凝滞了般,就在福满儿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幽幽地扬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积极地想要接近朝廷,成为皇商吗?人们都以为我的财富是透过成为皇商而来的,不过,我知道自已的能耐,即便不成为皇商,我也能够赚到万贯家财。成为皇商,因官而起,只因为当初我家就是因官而亡,如果不取得令人忌讳的权力,不打点好自己在朝廷的人脉,只是身为一名巨商,最终还是斗不过那个狗官。”
他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轻轻冷冷的,就像是凝结的冰珠掷地般,没有一丝毫的感情。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心不由得冷颤,却也同时觉得悲伤。
“十四岁。”他平静地说道,“我生平第一次跟着家里的马队去外地贩运,回程到了半途,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鹰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已经被官兵扮成的贼子给乱刀杀了,通报的人要我们千万别回去送死,那年,正值兵荒马乱,新旧朝廷交替,当地的官府自然将这事情掩盖得极好,至今,仍旧是一桩悬案。”
她不需要问,自然也知道当初的那支马队就是如今在鹰家的古总管等人,因为共同经历过生死,所以感情也就像家人一般。
“你想念他们吧!”她哽着声问。
被她的话挑中心里最脆弱的部分,鹰扬天有一瞬间脸色紧绷,牙关紧咬,好半晌才苦笑了声,“告诉你这些话,是因为还你煎饼果子的情,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忙了。”
再回眸,他的眼神又已经是一片淡定,像是未曾兴过波澜。
“我在想……”福满儿无法停止自己疯狂的想法,她的心在痛着,看见他的表情越强作平静,她的心就越痛。
“想什么?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在想,有些话我们可以到我房里说吗?”
“如果你有话想对我说,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你就直说了,不必要到你的房里去说,放心,鹰家虽不比皇宫大内,但还是有能够说话的地方,能进来这书房小院里的奴才,都是能信得过的家人,你只管放心说吧!”
“我……我不是那意思,有些事……要进了房里才好说啊!”
“嗯?”他挑起一边眉梢,表示愿闻其详。
见他一副要她明白把话给说了的表情,福满儿心里又急又羞,支吾了半晌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公主?”鹰扬天平静的嗓音之中含着一丝催促。
“我要生你的孩子!”她大声地喊出,没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她想给他家人!
至少,给他一个家人,给他一个血亲,至少,不让他在这天底下是令人感到悲伤的孤独与唯一。
闻言,他顿了一顿,没有反应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冷静,他回过眸,直视着她红透的脸蛋,像是刚才从她的嘴里听她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语。
“你听见了吗?我说——”
“我听见了。”他以极轻的嗓音打断她的话,眸光微微地眯起,视线的那端就钉在她的脸上。
终于,他明白了她今晚话里的来龙去脉。
先是问清楚了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他在这世上再无血亲,或许,是这坎坷的身世触动了她的慈悲心,所以,她想为他生孩子。这么一来,就全部都说得通了!
成亲之后,在经过这一段时日与她的相处,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得到皇帝与皇后的宠爱与眷顾。
她的心极细腻,也极柔软,对于有需要帮助的人,她就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在知道他可怜的身世之后,为了要帮助他,即便自个儿的心里有别的喜欢的男人,却还是愿意牺牲自己为他生子!
“不。”他的嗓音轻沉,不兴一丝波澜。
“什么?”福满儿眨了眨杏眸,不太能够明白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回答,他的嗓音太过轻浅,表情太过平静,让她感受不到半点拒绝的意思,但是,那一个简短的音节,却又似乎代表着她的提议被他打了回票。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一沉,感觉无法喘息。
“夜深了,请公主早点去歇息吧!来人——”他扬声就要唤人,却被她急忙打断。
“慢着!”她喊住了他,白润的脸蛋因为窘因而涨红,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如此彻底地被拒绝,“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呢?难道,你不怕鹰家绝后吗?”
闻言,鹰扬天顿了顿,淡定的眸色再度回到她的脸上,“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没心力应付公主一时的心血来潮,所以恕我拒绝。”
“你以为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捉弄着你玩的吗?”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心里觉得受辱。
他到底将她福满儿当成了什么?
又不是勾栏女子,哪可能随随便便向男人开这个口呢?
“来人!”他眯眸睨了她一眼,闷不答话,转身走向门口,朝着外头嗓音冷硬地大喊道:“送公主回房去!”
胡闹!
简直是胡闹到了极点!
鹰扬天没想到一向总是冷静自持的禀性,竟然在昨晚差点就被他的妻子给激出了怒气!
从一开始表示心里另有所属,成亲之后不愿与他圆房,他也都由得她了!但是,昨晚忽然开口要为他生子,存的究竟是什么心呢?
想把人耍得团团转,至少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一整日,鹰扬天的心情都是极恶劣的,在“日升盛”的总号里,他的怒气不只是波及到大掌柜傅京元,几名新进的学徒明明没有做错事,却还是挨了他一顿狠刮,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最后,傅京元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今儿个真是新鲜,没见过他这位爷发过那么大的脾气,第一次觉得他是性情中人。
懊死!听到“性情中人”这四个字时,他的心情更加恶劣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