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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饕传(上) 第2章(1)

一年之后。

在距离洛阳之外约莫百里有一个小镇,镇上以种桃花闻名,在临近的郊外有一座水色清澄的湖,因为一直没人给取名字,所以镇民们就喊这湖就做“桃花湖”,每逢春天,桃花映着湖水,那景色宛如仙境。

藏晴就是看上了这美丽的风光,所以将最后仅存不多的银两在离湖不远处买了间店家急于月兑手的小客栈,说是因为儿子考上了功名,被指认为知县,他们老夫妻两人要跟着儿子去封地享清福了。

在初见到上下两层楼,总共只有八间房的客栈,藏晴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毫不考虑买了下来,再花了一点钱修缮,取名为“花舍客栈”,最初经营的几个月,前来投宿的客人稀稀落落,说住了客栈没有好吃的饭菜,总是觉得失色了些。

不过,这种情况在她收留了陈嫂之后,有了大大的改善。

陈嫂曾经在一位大官家中当过厨娘,手艺是向她公公学来的,不过,后来因为她丈夫与儿子都相继染了病,官家主人怕她将病带进府里,就将她给遣出府外,后来丈夫和儿子都病死了,虽然她安然无事,但是却也走投无路,没人敢再用她。

她的“花舍客栈”在收留了陈嫂之后,因为能端出美味好菜,所以客人们总会不远千里而来,才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客栈的生意就蒸蒸日上,行有余力之下,她又收留了小豆子、大地与阿虎三个人,其中以大地的个性最稳妥,所以她将掌柜一职交代给他。

“晴姐姐。”

澈儿坐着,将双手平放在柜台上,然后将下巴给搁上去,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姐姐在打算盘。

“嗯?”藏晴转眸笑睨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搁回算盘上。

“今天咱们客栈又来了很多吃饭的客人,你说,大家都那么爱吃陈嫂做的菜,是不是咱们就在一旁的空地上搭个棚子,充当是饭馆,可以让更多人进来吃饭,这样也可以赚更多钱?”

“你这个想法好,晴姐姐也想过,但不以为现在是好时机,毕竟,有好手艺的人只有陈嫂一个人,其他人就只能权充助手,要是真的太多客人来光顾,只靠着她一个人岂不是累死她吗?等再过些时候,让陈嫂多训练一些人手可以为她分劳,到时候再让饭馆开张也不迟。”

“嗯,果然还是晴姐姐设想得周到。”不像他满脑子只知道要赚钱,差点就要累死陈嫂。

藏晴看他扮鬼脸,被他给逗笑了,转眼间他这小子都满八岁了,虽然有她在教导认字,但是迟早要再给他找师傅上学堂。

从她爹病了到现在,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的人生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这一切当然全拜“京盛堂”所赐!

当初在她遣散藏家的仆役之时,管家就曾经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她爹确实是上了“京盛堂”的当,当天他是在场亲耳听见的,那笔生意确确实实已经是到手了,要是雷宸飞肯信守承诺,今日的藏家不会落到这凄惨的地步。

当时,她只能苦笑,回答管家说一切已经过去了,可是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她嘴上虽说得轻松坦然,但是,她并非不恨“京盛堂”,也恨极了雷宸飞,可是,她与澈儿人单力薄,她一条小命不足惜,但澈儿是藏家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冒险让藏家绝后!

而开了客栈近一年来,他们的日子倒也平平静静,与陈嫂他们就像一家人,如果,就此安度一生,让过往的恩怨离他们姐弟两人远远的,她心里倒也乐意,却只奈何,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她想远离烦心事,但烦心事却偏偏自动送上了门……

大雨滂沱,连下了几天几夜。

因为连日的湿凉天气,商旅们都不愿在这时候赶路,所以纷纷延长了住期,这让客栈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三成。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原本人声喧嚣的客栈也是一片静悄,只有在掌柜台前的灯火还亮着,藏晴与大地两人还挑着灯在对账。

如果帐都由她一个人做,那倒轻松,但是她想大地也学会管账,要是以后有个万一,也好有人能顶替上来,不过大地识的字不多,一边算账目,还要一边教他认字,教起来有些吃力,进度也缓慢。

“别心急,慢慢来,人常说对事一窍不通,其实做事只要重要的一窍通了,就什么都懂了。”她笑着说道,盯着他把算好的帐记上去。

“是,晴姑娘。”大地点头,丝毫不敢松懈。

对于藏晴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老板,他心里是既爱戴又爱慕,她不仅外表美丽,头脑聪明,就连待人也很和气。

收留了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给吃住之外,还给他们薪俸,说他们以后总要成家,没有家底,人家姑娘可不敢嫁进来。

这时,就在滂沱的大雨中,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店家!快开门!快来人开门啊!”

大地的手脚利落,已经飞快地上前打开门栓,只见外头站了个淋了一身是湿的男人。

“快快快,快点进来!”大地毫不怠慢地招呼道。

祥清松了口气,扬手示意护卫们把主子从马车上扶出来,自个儿先走进客栈里打点,他的目光很快地就注意到站在柜台前的藏晴。

“请问姑娘也是客栈的人吗?”

“是,我是这客栈的老板,你们可以喊我晴姑娘。”藏晴微笑道:“几位客倌是要投宿吗?”

“是,请给我们几间上房,还有要找大夫,我的主子病了,必须要先请大夫稳住他身子的状况,才好等人把药送过来。”

“是什么药不能请大夫开方子呢?非要让人送来不可呢?”藏晴微笑,随口问道,“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不过镇上的纪大夫医术很好,你们可以信任他的医术。”

“晴姑娘的好意,在下替爷心领了,不过我们爷的状况很特殊,要吃的药也不寻常,要不是回程的时间多拖了几日,也不至于会把带上的药给吃完。”

“看你们兼程赶路,是急着回去吧!”要不,也不会三更半夜才上门来投宿了。

祥清微笑,微讶于她的眼明心细,“是,不过这老天爷不作美,一连几天大雨,让马车不好走,以爷现在的状况也上不了马,刚好路过你们的客栈,想来投宿取暖,顺道吃上一顿热饭,还请晴姑娘帮忙了。”

“客倌好说,我这就让人去整理房——?!”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看见两名护卫从马车上扶进来的男人面孔,虽然是眼睛闭起的昏迷状态,但是,她还是能够认得出他!

雷宸飞!

她不敢置信地瞪圆美眸,看着那张就算是化成了灰烬她都能认得出的脸庞,一瞬间,就在她不及防时,心里的恨意已像潮水般涌上。

藏晴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雷宸飞的脸上挪开,握紧了拳头,逼着自己露出微笑面对祥清,“这位客倌,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小店今儿个满宿了,怕是不能收容你们几位贵客,只能请你们另谋落脚的住所了。”

一旁的大地惊嚷道:“晴姑娘,这大雨天的,你要他们上哪儿去找地方住啊?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完全都——”

“我说没房就是没房了!”她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话,“你瞧他们这么多人,咱们不过是间小客栈,原本宿房就有限,是他们自个儿一下来了大堆人,没法子给他们房住,也不是咱们的错,客倌,是这道理吧!”

祥清不明白为何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晴姑娘说得是,不过,只要你们能给我主子一间房,让他好好休息养病,我们手下都是粗人,就算是睡在柴房马厩里都可以。”

藏晴眸色一敛,在心里冷笑,她就是不想让雷宸飞在她的客栈里投宿,他们这些人甘心睡在柴房马厩里,也不关她的事!

“让客人睡在那种畜生住的地方,不是我们家做事的规矩,在距离小店往北不到五里处,还有一家客栈,请客倌们到那里去问问吧!”

“不成,爷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不宜再冒雨赶路,晴姑娘,就一间房,只要你肯给我们爷一间房住,叫咱们今晚去睡门口淋雨都行。”祥清与几个兄弟觑一眼,都已经有这打算了。

“我说的话你们是听不懂吗?这里没房了!”藏晴眯细美眸,加重了语气,看见他们几个对雷宸飞的忠心耿耿,更教她觉得光火。

“晴姑娘——?!”大地跟随主子多月,没见过她刁难过客人的模样,不禁觉得诧异。

“晴姐姐,出事了吗?”藏澈睡眼惺忪地从里头走出来,走到亲姐的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裙,被眼前的阵仗给瞧得有些心慌。

藏晴没料到他会出来,怕他被吓着了,弯拍拍他的肩,笑道:“没事,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不过就是有客人要来投宿,咱们没房了,晴姐姐要他们另外去找落脚处而已。”

“怎么会没房呢?晴姐姐,澈儿记得今天早上兰字房的老客人刚好离开赶路去了,那房间不就空下了吗?”他露出了天真的笑,似乎在说他的姐姐今天记性真差,不似平日精明善记的她呢!

闻言,藏晴的脸色微微一变,一时片刻找不到说法,就在这时,祥清见机不可失,赶忙开口。

“那就把兰字房给我们爷住吧!晴姑娘,价金随你开,毕竟是我们临时投宿麻烦你们在先,冒失之处,还请海涵。”

藏晴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腰杆,背对着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她敛眸瞅着弟弟纯然的笑颜,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能说这澈儿真是雷宸飞的贵人,眼下她是没法儿再赶人了。

“好,那兰字房就让你们住了,大地,带他们扶人上去。”说完,藏晴牵起弟弟的手,转身入内,再也不愿多搭睬他们半句。

他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害她藏家家破人亡的男人,现在就投宿在她的客栈里!

藏晴就算在心里叮嘱过自己千万次,一定要平心静气,可是却是知易行难,尤其雷宸飞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的存在切实地提醒她,他曾经对藏家做过的一切伤害!

“陈嫂,在做什么?”藏晴走到了厨房,见陈嫂在里头忙着,她嗅到了药味,可是她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任何人生了病,需要吃药。

“在替兰字房里的那位爷煎汤药,刚才大夫来过走了,派了药方下来,趁着有空,我就顺手帮他们这个忙。”

“那个男人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了,如果还想活命,要吃药,就让他们自个儿来动手,别劳烦陈嫂。”

“其实不过就是看个火候,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倒是他们几个大男人要真想挤到这厨房里来,我才真觉得伤脑筋,就让我把药煎好了送过去,这样一来,他们省事,我也省心。”

“像他那种人,根本就不必替他去瞎忙,说是死有余辜都不为过。”

闻言,陈嫂默默地停下正要摇火的扇子,抬眸瞅了主子一眼。

“做什么这样瞧我?”藏晴被她的视线瞧得浑身不对劲。

陈嫂摇摇头,见汤药熬得差不多了,取饼棉布握住药罐把手,把熬余的汤药倒成了一碗,等药倒干了,她才开口。

“晴姑娘,虽然陈嫂知道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可是,对上门来投宿的客人说那种恶毒的话,不像是你的为人啊!”

说完,陈嫂颔首,像是在为自己说了过分的话感到抱歉,把盛着汤药碗的承托端在手上,越过主子的身旁走出厨房。

藏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并不是对陈嫂所说的话感到生气,而是觉得自己不中用,只不过是见到雷宸飞,就被气得一时胡涂了,才会说话口不择言。

但她能对谁说呢?说藏家就是毁在那男人的手上!说她爹就是被雷宸飞给气得病了,最后撒手人寰!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口,因为她不想让澈儿知道曾经发生的过去,他年纪尚小,还有得是大好的将来,与其让他长大了去跟雷宸飞拼得你死我活,不如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即便是她心里已经决定了这个念头,见到那个男人出现在面前,她还是无法不对他感到痛恨!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决定放弃过往的仇恨,打算安安静静地过平稳日子,怎么就连这一点小心愿,老天爷都不乐见成全呢?

即便是下着滂沱大雨,但仍旧有不少闻香而来的客人光顾“花舍客栈”,雷宸飞倚在靠内的窗畔,看着不少客人进出,唇畔泛着一抹饶富兴味的浅笑,但那眸色却深得教人见不着底儿。

不过就是顿吃的,这些人却不惜淋着雨也要前来品尝,让他感到不解,也同时觉得好奇。

“爷,身子觉着好些了吗?”祥清提着茶水进来,见主子已经下床,眉目之间多了一抹宽心。

“嗯。”雷宸飞只是轻吭了声,目光依旧搁在菜香四溢,被食客们吵得闹哄哄的客栈厅堂。

“是,那奴才就放心了。”说完,祥清顿了顿,却没再接着说下去,转过身去忙着帮他的爷沏茶。

“祥清,有话就说,我不喜欢有事被瞒着。”雷宸飞淡冷的嗓音唤住了他不必要的忙碌。

“是。”祥清颔首,还是顿了一顿,才开口道:“奴才是想,这家客栈的老板晴姑娘似乎对咱们一开始就看不顺眼,今天一早,她又派人来知会咱们,说爷的身子要是好些了,就请及早上路,因为……因为……她不想有人在她的客栈里出事,怕晦气。”

最后两个字,祥清面有为难,说得很小声,但是他知道主子应该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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