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动了动唇而未说出口。
金九霄,我很担心你。
她想冲着他大声地毫无顾忌地这样说,可她不能。她可以不顾性命地保护他却没有关心他的资格,因为她是他的侍官,是这辈子注定离他最近却不能和他相守的人。
金九霄,这样为了情义总是傻傻付出的你让我很担心,很担心,很担心。
驸马府后花园内,四位长相秀美的小婢正提着泛着柔色黄光的灯笼分立东西南北,正中的雕花圆木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而叶公主正幽幽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一双眸静静地注视着金九霄。
“四皇兄,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既然请了我,我当然会来。”金九霄语气诚恳而坚定。
叶公主望着金九霄,双眸中的幽怨在触到那张真挚的脸孔后渐渐转为伤痛,轻轻瞌上双眼似是想藏住哀色,晶莹的泪却由那颤动的睫毛间落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我陷入这样的痛苦中?”
“叶儿,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看到从小被娇惯的金叶如此痛苦,金九霄也很是不忍。
“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不是吗?我没了霜钟,便一无所有了。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她抬起眼时,泪水早已浸湿了整张无瑕的容颜。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卖国之徒而陪葬吗?没了他,你仍然是金翅国的公主,仍然会受到父王的宠爱,仍然是我最珍视的皇妹。”金九霄动情地说道。金叶是无辜的,她不该为墨霜钟去承受这些痛苦。
“你不会懂的。我心里的感觉你不会懂。”金叶摇着头从桌上提起酒壶来,“唯有一醉才能解我千般愁。”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之后,她又为金九霄斟了一杯。
将酒杯送到金九霄面前,金黑色的眸暗得如无底洞一般,“四皇兄,你可有胆量喝下这杯?”
“你要醉,四皇兄我乐意陪你同醉。只是答应我醉过这一场,明日起便一切从头开始。”
金叶点头,声音如叹息般幽深:“醉过这一场之后,一切自然是要从头开始了。”
金九霄想都没想便接过了金叶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将那杯酒尽数喝下。
金叶在一旁冷冷望着他将酒喝下,自己手中点滴未碰的酒杯被随手一抛,碎裂的玉杯内,琥珀色的酒将地面染湿了一大片。
“呵。四皇兄,你就真的这么肯定我不会在酒里下毒?”金叶那冷然的声音一反刚才的柔弱无助。
金九霄静静地注视着目露冷笑的金叶,缓缓道:“你可以恨我害了你的驸马,我却不会怀疑自己的妹妹。”
“哈哈。说得真动听。你若真是这么在乎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那你就该把墨霜钟押回来交给我,而不该擅自把他逼死!”金叶咬着牙看着金九霄,一张绝世的容颜却因燃烧着的恨意而变得狰狞骇人。
“我说过了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般。我原先只是想用绳索将他缚住押回金翅国,谁想墨系竟然最惧草物。他因惊恐而跳船自尽,我也是始料未及。”
当初金展帝为防四系位高权重会生出狼子野心,所以给每一系都下了物克咒,让每一系都被一物所克,但能克四系之物是只有历代君王才有权能知晓的最高机密。金九霄也是在阴错阳差之下对墨霜钟用了草绳,却不想草物是能引发墨系心底最深恐惧的东西。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你以为我在恨什么?恨你害我没了夫君吗?四皇兄,事已至此,我不如实话告诉你,你就算把他押回金翅国,这个投敌卖国的混账也定是被我手刃。我恨的是……”她恶狠狠地瞪着金九霄,“你剥夺了属于我的权利!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的东西,只有我不要它,从来不允许别人毁灭。你以为我天天亲手为他熬羹是为了什么?亲手为他缝制每件衣裳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他身上沾上其他人的气息。可你倒好,竟然轻描淡写的一声‘意外’就把他给弄死了。他凭什么就这样死去!就算要毁了他也该由我来毁!”
“就像你儿时的那些宠物吗?”金九霄脑海中已经淡忘的片断又纷纷被忆起。那些金叶珍爱得别人看都不许看上一眼的金丝鸟,却只因为啼声不合她心意而被她冷冷掐断咽喉。他没想到她的这种任性竟然发展到今天这样可怕的地步。
“对。就像那些宠物。”金叶冷声应道,“你剥夺了原本只有我有权利剥夺的东西。所以直到我从你身上拿回相应分量的东西,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金九霄正想开口,却忽然觉得五脏六腑的热度在不断上升着,他怔了怔,很快唇角就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你还是在酒里下了毒。呵,一定要从我身上拿回一条命才能释然对吗?”
“你以为?”金叶露出一个冷笑,“四皇兄,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很好。至少今晚,你会快活得很!”金叶那抹笑的弧度越来越深,“你不是一直在调查那两个婢女的死因吗?据我所知,那两个婢女死得相当离奇。更可怕的是,她们额头竟然有着被皇族玷污后才会生出的金莲花纹。”
金九霄只觉得原本在五脏六腑间燃起的那团火开始往四肢百骸蹿去,不像是会致命的侵袭反倒像是某种蠢蠢欲动的蔓延。
“四皇兄你因为墨霜钟的死而成了举国闻名的大英雄。我真想知道,当明日宫内有婢女的额头又出现了金莲花纹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你时,百族子民会怎么看待我们大义灭亲的四皇子,那两个死去的婢女的账又会算到谁身上?”
金九霄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明白自己身上那股热量是什么,更在此时方才醒悟金叶是想用什么办法来报复自己。
“已经想明白了吗?”金叶由金九霄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不错,你刚才喝下的是掺了紫金情露的酒。”
金九霄无法置信地摇头,“为什么?恨我直接杀我便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你?那你还怎么体会我的痛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从我手上剥夺过属于我的东西。四皇兄,你该死!”金叶翩然起身,用眼角含笑扫了眼金九霄,“今晚你就好好享受吧。明天,四皇子将成为比墨霜钟更令人唾弃的罪人。”起步欲走的人,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对了四皇兄,十府内不少婢女不知听信了什么谣传,正在路上准备取悦你以换来皇子妃的身份呢,你可千万要好好忍耐才是。不过兄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别忍为好,否则明日日出之时,你就会因欲火攻心而丧命。”
伴着那串尖锐的笑声,金叶已张扬离去。
金九霄垂首坐在桌边,双手已因为极度的忍耐而紧握成拳。他的嗅觉忽然变得异常的敏感,轻风送来的婢女的体香引得他有想扑上去的冲动。
紧咬着自己的牙关,拳头重重地捶上桌面,震翻了一桌的酒菜。
“都给我滚开!”怒吼声自他牙缝中发出。
他听到婢女们惊惶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都像踏上他强烈的心跳一般。这多像是猎物四蹿的声响,而他觉得自己分明就是一只贪婪地想着征服的花豹。
“呼——呼——”不自觉地沉喘了两声。他勉强地支起自己被牵扯着的身体。
他必须赶快回府,在自己理智尚存的时候。他不可以,不可以被紫金情露所控制,就算是死也不能。
他强忍着不去寻找那窈窕的身影,不去嗅那暗动的浮香,不去听那轻盈的脚步声。一路上,他已忘记了有没有无意撞上自己的娇软身体,有没有轻轻呵向颈窝的香甜气息,有没有媚若无骨的轻唤声……他摇头,不可以,一步也不能停留,一停便是无底深渊。
那些婢女不清楚,他却很明白地知道,金系男子一旦与五系之外的女子有染,那女子额间便会出现象征着不能孕育皇嗣的金莲花纹。这些女子不仅不会得到任何礼遇,更会因企图混乱皇室血脉的罪而引来杀身之祸。
金叶,你的痛苦非要以别人的性命来陪葬才能释怀吗?
意识已一点点薄弱的人,在心中发出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