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暗黑天幕无声无息的缓缓落下鹅毛般的雪花,一片接连一片,重迭的覆盖在以红色琉璃瓦制成的屋顶上,不到半个时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与白。
以前朝干元殿改建而成的明堂高两百九十四尺,火红烛光由绮窗透了出来,成为洛阳皇宫的第三种颜色。
“启禀皇上,狄宁宁在外求见。”宫人婉儿快步入内,对着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禀报。
“宣。”穿着织花便服的武则天懒懒的坐卧在软榻上,眼睛依然盯着手上的书本,挥了挥手,要婉儿唤人去。
婉儿行礼后,赶紧走到明堂外,让站在冰天雪地的狄宁宁入内觐见。
狄宁宁走入室内,纤纤十指优雅的解开身上的毛毡斗篷,交给婉儿,里头穿着素白齐衰。
她小巧的巴掌脸肌肤胜雪,不画则黑的蛾眉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亮眼瞳,但是眼眶周围呈现淡淡红色,显然才哭过不久。
不过这副样子反而不减姿态,却是我见犹怜。
“民女参见皇上。”面对皇帝,狄宁宁没有慌张与手足无措,稳重大方的盈盈跪在地上,态度从容。
“别对朕如此客气,过来朕身边坐下。”皇帝示意婉儿取饼一张铺有软垫的酸枝木椅让她坐下,接着坐起身,将她细女敕的左掌包在自己的双手中。
狄宁宁抬起头,望着烛光映照下,年过七十却不显老态的女皇帝,嘴角轻轻的往上扯了一寸。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孩,转眼间十八年过去了,狄卿已逝,而朕也老了,只能说岁月如梭,要人不低头都难。”武则天拍了拍狄宁宁的手背,那软女敕中带着一丝寒意的触感令她舍不得放下。
“皇上还年轻,现在就服老,会不会太早了?”狄宁宁的声音软软的,却咬字清晰,听得是如沐春风。
“小丫头真会说话,若你父亲有你一半甜言蜜语就好了。”武则天笑着摇了摇头。
狄宁宁没有回话,只有敛眸,忍住哀伤。
“朕打从十四岁就入宫,在宫廷中屡屡险象环生,朕的二子犯错被黜,三子太过平庸懦弱,逼得朕只得肩负起国家重任,朕在位的这段日子,狄卿帮助朕不少事情,然而狄卿总也在私下谈论起你的事情,说你只可惜非男儿身,要不,狄家就能指望你。”武则天的声音沙哑中带有感叹。
狄宁宁听了,心头一阵揪痛。
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狄仁杰生前最可惜的就是她非男儿身,却又说好在她不是男人,要不,他就算心疼,也得让她扛下家族的期待送入官场,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只为替狄家光宗耀祖。
“只是朕不能认同狄卿的说法,朕也是女人,却依然能将皇天皇土治理得百姓安居乐业,所以谁说女人就不能受到家族的指望?”武则天话锋一转,神情矍然的盯着狄宁宁。
“是,皇上说得是。”狄宁宁点了点头。
“加之狄卿骤逝,朕百感交集外,一时之间还没能找到接替狄卿的最佳人选……”
狄宁宁看着武则天,并不清楚她接下来要讲些什么。
“宁宁,三日后你接替狄卿的位置,担任他生前的职务吧!”武则天口吻平淡,内容却十分劲爆。
“皇上,民女……”狄宁宁吓得睁眸张唇,难得支支吾吾,不晓得该怎么说话,双手被武则天握住,无法抽回,因此也不能跪在地上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你的聪明才智,朕是清楚的,能接替狄卿的位置替他完成生前无法做完的事情,朕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一人。”
也许这是武则天的算计,她紧紧抓着狄宁宁的手,用温暖的力量感化她,逼得她无法行使君臣之礼,无疑的拉近两人的距离。
狄宁宁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敛眸望着铺在地板上、镶着金边的牡丹花地毯,好半晌才又抬起头,望向武则天。
“微臣……谢过皇上提拔之恩。”她清丽的容颜这时没有慌忙与迷惘,有的是与她父亲一般的坚定眸光。
久视元年这夜,正史未曾记载,稗官野史却忠实记录下来的历史性时刻,在飞雪如柳絮的夜晚悄悄降临,将来还成为天桥底下、高朋满座的茶馆里头,说书人最津津乐道的一则百听不厌的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