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一楼的咖啡厅一隅,两人对坐着。这种时候气氛该是闷沉得令人窒息,可她却想起大四那年冬天的一段事。
住家的巷子旁有一株油桐,长得健康壮硕,一晃眼十来年过去,附近的油桐每到桐花季哪株不是一片雪白的怒放,可只有它除了长个儿就是不开花,后来因为道路拓宽必须将它砍掉。
那一年的秋冬之交,它怒放得令路人频频伫足,那一片雪白花团一簇簇的令人侧目。
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锭放,那株油桐让人记住它的美好。那美丽,是它给自己,也是给曾为它伫足的人的纪念。
看着他,张质殊方才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她不想哪天回首这一天,除了沉闷的气氛、除了泪眼朦陇,她什么都记不住。
能分享什么就分享什么,起码到了最后她不是哭着被迫接受什么,不是努力的想从昕皓那里抓住什么,她还能分享,努力的让他记住必于她的一切。
看着他,张质殊方才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她像平日的约会一样,分享一些生活大小事,再不分享,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了。
“今天……阿美美和她阿娜答去登记了。”
盛昕皓怔了一下。“是吗。”
“他们的缘分真的很特别,不愉快的开始却有个圆满的结果。阿美美直爽的性子,幸好遇到江先生那样的人。我的好,不知道慧眼独具的人在哪里?”
“质殊……”
她脸上仍有着浅浅的笑,像是随时会消失。“嗯?我在听。”
“去“老地方”那一天我本来要告诉你,我去相亲了。”
那一天她带着期待出现在“老地方”,等着昕皓出现象征着“重修旧好”,可他的出现却只是要告诉她,他去相亲,她的期待什么时候和他的决定开始背道而驰?从她开始动心的那一刻起吧?要的东西不同,怎会没有分岐?
有趣的是,她这么敏感的人却一直没发现。
她的心已经痛到发麻,麻了也渐渐的不那么痛了。
她忽然笑了。“干么,我不过是说了句“我的好,不知道慧眼独具的人在哪里”,你就忙撇清,放心,我也不会认为那个人会是你。”
深吸口气,她进入重点。“盛昕皓和张质殊约定的最后一条:如果有一天一方要结束关系,另一方不得有异议。”
盛昕皓端起杯子啜了口黑咖啡,满口的苦涩。
“你说的,不常重复容易忘了。不过我想,以后用不着的东西,这是最后一次记忆它了。”原来有些事能够时不时的拿出来烦自己一下,也是一种幸福。
对于她的话,盛昕皓大都沉默以对。
在做了那个决定的同时,他就不让自己有后路可退。
“你……你喜欢成旭电的公主吗?”
盛昕皓讶异。她怎会知道他相亲的对象是谁?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她解释,“方才我在化妆室遇到你母亲,她似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那一位……是个美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语气平淡,不太像是在谈论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女人。
也就是说,那位富家千金在他心目中,也只是众多美人中的一个而已,所以,在他心中,她还是最特别的。她可以这样以为吗?
“如果,有一天你爱上某人,会不会告诉我?”
“不会。”
“为什么?”
“不会有那个人。”
他的话像把刀一寸寸的凌迟着她,把她曾经的自以为是一片片刨落,事实是那样的血淋淋,她怎会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呢?爱情果然令人盲目。
“如果哪天我爱上一个人,我想我也不会告诉你。”张质殊努力想笑得开心,可心情却翻涌激动,她的唇微微的颤抖。“因为那个人……不会爱我。”
盛昕皓皱了眉,但他此时心情太沉重,没多想什么。
他不是没对质殊情绪的起伏起疑过,只是……他不想多想、不想自己又动摇。深呼吸,她唤道:“盛昕皓……”
“嗯”
“我真的……”我爱你……真的好爱你。张质殊仔细的看着他。她不要哭,模糊的泪眼记不住清楚的他,她也不想他记住她哭泣的模样。“我真的很开心人生中有这三个月,一百个日子不到,可是很开心、很快乐、很疯狂……”也很幸福。
停留一分痛一分,不想拖泥带水的让彼此不好过。她背起皮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很习惯目送你的背影,就这回你目送我吧。”
离开不是难事,难的是那种独自一人的孤单。可不可以就用视线陪着她……在她每一次回首都还看得见他,就这样以为他一直陪伴在身边,不曾离开。
“好。”
张质殊起身往外走,直到走出饭店都不曾回头,不是不想看一眼是一眼,而是怕回过头他已经不在那里,那仿佛在提醒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人陪了。
走在红砖道上,她抬头看着刺眼的阳光。
今天的阳光真的好刺眼,刺眼到让人泪流不止……
三个月,近一百天的日子,可以说是人的一生中极短的时间,却也足以改变很多事,例如,足以让小豆苗长成青菜,也足以让怀孕两个多月尚平坦的小肮像吹气球般的长大。
张质殊在知道怀孕不久就回家自首了。
她老妈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吞了一颗药。
好吧,既然都怀孕了,孩子爸是谁?张质殊的嘴巴紧得像蚌壳。她老妈手指了她半天,再度补了一颗镇定心神!
孩子爸都不肯说,更别问什么时候结婚了!
刘贵子对外孙女的怀孕显然也很讶异,可不愧是见过风浪的人,嘴巴张了张,还是出门去教跳舞。
棒日张质殊又回租屋处,母女俩没再对话过,老妈需要时间去接受事实,而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向公司请辞,老板不放人,只撂了话:有更高的薪水在招手,这个可以谈。除非她不打算工作了,要不他把职位空下来等她。
阿美美对她辞职的事无法理解,最后拗不过她只得实话实说。不过,她没告诉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原以为依阿美美的性子大概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结果,她只问了她,怀了孕她开心吗?她微笑的颔首,阿美美给了她一个拥抱后没再为难她。
人都会变、会成长,怀孕之后的阿美美变得沉稳,心思也越来越细腻。那么她的成长呢?现阶段她得为了孩子过得开心、过得健康。
她也搬了家,想法很简单,她想要新的环境开始新生活。
一切安顿好,老板给了份在家兼职的企划工作。薪资当然比不上上班时,不过温饱无虞。
日子一天天过,近百个日子,她找回当妈妈的快乐。没人陪伴有些遗憾,也深深的失落过,可伤也伤过、哭也哭过,这样就够了。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没道理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爱情而放弃人生。
她怀孕的事除了她个人适应得很好,也有不少人被迫陪着一块接受,例如,她外婆和她一直有联络,老人家自然成为母女俩最好的桥梁。她寄回家的Baby超音波照片,外婆会故意在客厅“欣赏”。
说些让人心痒难耐的话:什么“都说三个月大的胎儿像颗蚕豆,咱们家这颗就不一样!天生卖相好,高规格!”,又什么“哎呀呀,才四个月喔,怎么好像长大很多呀?”
外婆还偷告诉她,她老妈有一次忍无可忍的半夜起来偷看超音波照,被起来上厕所的外婆逮个正着,母女四眼一对上,老妈讪讪然的说:“被你说得以为四个月长得多大,孩子太大可不好生!”
一回生,二回熟,再来抢看超音波照片就理所当然多了。近一次的照超音波居然开始打赌孩子是男是女,然后还频频催促她去问医生,时不时的“正好”有事,顺道过来看看她们母子俩。
老妈在接受孩子的存在时,也放弃追问孩子爸了。只在初次造访她的新居时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勇敢一点吧!”
看她的样子,她说了句“对不起”。
没想到老妈居然说:“别在怀着孩子时说这种话,活像我们不欢迎他似的。怀了孕要有自觉,时时为孩子想。”
“你怀着我时有这么做吗?”她问。
“没有,所以才养出你这难搞的个性。”
母女俩同时笑了出来,她笑着笑着却有些红了眼眶。她的妈妈真的很爱她!
她对目前的生活很开心、很满意。新住所当然有新邻居。她租赁的大楼管理还算不错,一层有六户。其他四户她都打过招呼,只有斜对面那一户,搬来的第一个月都没打过照面,直到某日她凌晨三点多饿到不行,很想吃个清粥小菜,大楼楼下就有家专做宵夜的清粥小菜,她拿了皮夹出门,才在长廊初见对面的邻居。
一般初见的场景该是——您好,我住X号,新搬来的,请多指教。
可她和对方打了照面后,不约而同的说:“怎么是你?!”
这些日子最奇妙的缘分莫过于她和唐珍娜,原以为两人的缘分大概止于医院妇产科病房,谁知道她只是搬个家都搬到她租屋的斜对面!
唐珍娜离开公关公司,回家里的征信公司上班。
看得出她和谷友仁切割的意图明显,张质殊就不再多问。反倒是唐珍娜看到她的肚子时吃惊不小,一度从旁推敲被她匆匆转移话题后,唐珍娜就不再多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怀了孕想把孩子生下表示考量过一切,自己OK就好,和旁人没什么关系。
两人的交谊一开始还淡淡的,后来接触多了,也多了些话题,到了后来,只要唐珍娜休假的日子,下了厨就会找她过去吃饭,两人成为名副其实的饭友。她有时到较远的地方买东西也都靠唐珍娜接送。
缘分真的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