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新的卓北阳再次出现在他女儿卓心冉的面前时,小家伙虽然不像之前那般吓得嚎啕大哭,却仍是害怕地直往母亲的怀里钻,不肯让他碰一下。
这可真是为难死了卓北阳这个堂堂男子汉,他从来都没有跟小女孩相处的经验,尤其是这个小家伙才三岁多,长得娇娇女敕女敕,让他爱到不行,却偏偏连模都没办法模一下,更别说抱她了。
“冉冉对夫君还不熟悉,会怕生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夏若净很平静地打发掉他的抱怨,还有挫折的低吼。
没有办法,又不敢对女儿来硬的,也舍不得来硬的,哄又不会,卓北阳每天都围着这个女儿团团转,想尽办法想让她看他一眼,一来二去,总算稍有心得之后,慢慢地小家伙开始会对他笑了,第一抹笑容绽放的时候,卓北阳的心都要融化了!
那一瞬间,就算要用他的命去换女儿的那抹笑颜,他都是愿意的。
两个多月过去,他们也越来越熟悉之后,卓心冉发现这个爹爹虽然长得凶恶,但对她却是千依百顺、万般疼爱,于是她也渐渐地不怕他了,甚至偶尔还愿意施舍他,让他抱一抱。
将女儿抱入怀里的那刻,卓北阳就像是得了天大的赏赐般,抱着女儿不肯撒手,每天从朝堂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女儿,抱她、亲她,将她放在肩上坐着,甚至在房里还愿意趴下来让她当马骑,只耍他的心头肉想要的,就算天上星星他也会给她摘下来。
“将军对小小姐可真好。”瑞雪在窗边望着花园里那对玩耍的父女俩,对卓北阳的反感已经随着这些日子的所见而慢慢减少,她以前一直觉得粗鲁不文的卓北阳,根本就配不上她家温柔娴静的小姐,可偏偏小姐自己挑选了他,就算他们成了亲,瑞雪对卓北阳还是暗地里不服气的;不过现在,看到那个大男人居然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儿,她又想,是不是小姐当初的选择,也不算太差,毕竟一个疼爱妻子儿女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坏男人。
“我看也是真好。”另一个清丽的女声接着说道,隐约带着几许笑意,“跟龙庭澹有得比。”
这天底下,也只有顾遥夜敢这样称呼辅政王爷了,就连皇帝都要恭恭敬敬地唤龙庭澹一声九皇叔。
夏若净淡淡一笑,并不回话,伸手为顾遥夜盛上一碗冰糖百合莲子羹,清亮的糖水,一粒粒黄白的莲子,粉粉的百合,清爽甘甜。
“你尝尝看,这莲子可是从初烟湖里采摘来的呢。”
彼遥夜拿着细白调羹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朝她笑笑,轻轻地道:“多谢。”这世上的东西千好万好,却怎么也比不过家乡那一杯甘甜的泉水、那一口香甜的米饭;初烟湖莲子是顾遥夜的家乡风仪城的特产,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能够尝到,怎么不叫人感动!
北莲虽好,却又哪里比得上家里那粒小小的莲子?
夏若净回以一笑,对顾遥夜思乡的感觉,她感同身受。
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除了处理生意和家里的事情,她也有了别的意外收获,帮了当朝的辅政王爷龙庭澹一个大忙,顺利地跟他要到一个承诺,并且还跟王妃顾遥夜成为好友。
人的缘分真是很奇妙,夏若净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没有交过一个闺中好友,她其实并不是那种容易跟人热络起来的人,不像卓北阳,性格爽直热情,到哪里都可以跟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她与他却完全相反,可以跟每个人处得来,但并不会交心。
可跟顾遥夜,她们却是一见如故——也许,是因为两人的成长经历都太过相似了吧,都生长在商贾世家,都有一个入赘的爹爹,可爹爹却完全把她们当成可以利用的棋子,没有丝毫感情。
可她比顾遥夜要幸运一点的是,至少她有娘亲在身边疼爱;而顾遥夜却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对她再好,又怎么及得上娘亲的细细关怀?
她们的性格有些微类似,几次相处后,感情越来越融洽贴心。
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可以永远如同陌生般,谈些言不及意的话题;可有的人哪怕只是见过几次,却可以成为知交好友,比如她与顾遥夜。
熟悉之后,王妃经常会随着王爷到卓家来玩,因为顾遥夜很喜欢卓家的小泵娘卓心冉,一直说要让她做儿媳妇,虽然她的儿子龙承尧才几个月,她这个作娘的就已经想到将来的那杯媳妇茶了。
夏若净站在窗边望着花园里的笑声不断,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居然也可以玩得那么开心。
“龙庭澹看过你家冉冉之后,就一直说要再生一个女儿。”顾遥夜走到窗前跟她并立,微笑地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俊美的辅政王爷像是感应到爱妻在看他,侧身朝她们望来,然后眼眸紧紧地盯在妻子的身上,唇边缓缓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彼遥夜娇嗔地瞪他一眼,芙颜慢慢地染上一抹浅红。
他们之间的情深,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只要有顾遥夜在,龙庭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卓北阳也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妻子,他抱着女儿朝她挥手,笑得开朗又傻气,是她很熟悉的那种傻气,嘴角大大地呵开,眼眸晶亮,那种一再出现的刺痛感又出现了。
“瑞雪,冉冉已经过了睡眠时间很久了,你去抱她回房。”夏若净淡淡地对瑞雪说道。
女儿从出生以后在上午就必定要睡一觉才会有精神,因为她早上会醒得很早。
“是。”瑞雪领命出去。
她们站在窗边,远远地看到瑞雪走到卓北阳他们那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卓心冉小丫头拚命地摇头,死死地抱着爹爹脖子不肯撒手,而卓北阳则用力地瞪了瑞雪一眼。
瑞雪指了指窗的这边,于是卓北阳的狠瞪射向这边来。
彼遥夜忍着笑,“你家相公只要有人想从他怀里抱走他女儿,就是他的仇人。”
被他狠狠瞪着的夏若净并不说话,只是回望着他,微笑。
一个耍狠,一个浅笑。
半晌过后,卓北阳低咒着将女儿交给瑞雪,气呼呼地走到花园的石凳上坐下来,倒茶猛灌。
彼遥夜捂着嘴忍住笑,随着夏若净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摇头感叹,“朝中人人都说,神武将军胆识过人、英勇不凡,麾下掌管三十万精兵,是朝中第一位男子汉,看来是严重的名不符实。”谁能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居然是被他柔弱的小妻子吃得死死的?最重要的是,被吃的那个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真是……
夏若净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递过一盘千层粉糖酥,“尝尝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呢。”
彼遥夜拿起一块却并不吃,偏着头细细打量着夏若净,深思地道:“若净,其实你相公真的很不错!他为人坦率又正直,有勇也有谋,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爱着你,为什么这样的人,你会不爱他呢?”
一语如针,气氛一下子似乎冷凝起来。
夏若净沉默很久,抬眸,微笑,“王妃何出此言呢?”
“何必瞒我?”顾遥夜眸里有几分苦涩,“爱与不爱,我自己点点经历过,又岂会看不出来?”深爱自己丈夫的女人,不会在望着他时明明是笑的,可眼神却是冷静的;深爱丈夫的女人,不会在谈及他时,一语不发。
她夏若净根本就不爱卓北阳。
夏若净沉默了,是的,不爱!女人总是敏锐的,顾遥夜看穿了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的事实,她不爱卓北阳,一点都不爱。
当初会选择他,原因其实很简单,既然她一定要嫁人,那么她可以选择嫁一个容易控制的男人;不选黎仲也只是因为她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虽然长相和才华皆出众,但简单地交谈过后,她却看出来他不是那种会给妻子太多自由的人,他自小深受庭训,对妻子的要求刻板而守礼,也许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疼惜妻子,但也仅限于此。
可她不要!这样的男人,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可以控制,而不是要花时间用尽心力去扭转一个男人二十多年来已经形成的观念,所以她选择了卓北阳,她知道他虽然粗鲁,但他心性率直,他是她可以控制的。
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他很爱你。”顾遥夜静静地说出这四个字。
夏若净手中的瓷杯一紧,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我知道,所以,我也会对他好。”她将他的家打理得妥妥贴贴,他的衣食起居,她都是亲手照料,就连侍妾,她都精心为他挑选好;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一个贤妻良母,所有的人都羡慕卓北阳娶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妻子,乖巧听话、温柔娴静,她夏若净可以做到他所要求的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她全都依他,只除了……她的心。
“可是光有好,就够了吗?”就算粗心如卓北阳,他的妻子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就真的会一点都不了解?
夏若净沉默。
“若净,你知道吗?”顾遥夜放下糕点,握住她的手,“我以前曾经爱过一个人。”
她点头,这段往事,她也听说过。
“可那份爱,终究还是太浅,你知道为什么吗?”顾遥夜苦笑着,“其实你跟我都一样,从小就已经没有安全感,就明白所有的人都是不能依靠,到最后我们能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所以这样的我们,就算爱人,也不会全心全意,会有所保留;说到底,其实我们最爱的那个,只有自己而已。”
“……”
“如果不是遇上龙庭澹,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疯狂地爱着一个人的能力,不顾一切、付出所有!如果他在身边,活着就会推动任何意义,这些,都是他一点点地教会我的。”顾遥夜真诚地望着她,“若净,我们太小心、太爱自己,爱上别人是很难的事情,爱情可以很美好,也可以很痛苦;但若净,独自爱着一个人的感觉,太苦了。”
夏若净抬头,水眸清灵灵地望着她
“卓北阳虽然性格粗率,可他对感情很认真、很执着,他是值得爱的那个人。”指间用力握紧她,“而你,太保护自己,你跟龙庭澹要了那个特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夏若净当初帮助龙庭澹认清了顾遥夜的感情,做为交换条件,她要龙庭澹给了她一个特许,特许她有主动与夫君和离的权利,而一旦那一天来临,她的女儿一定要由她来养育。
这个特许很不寻常,女人自古出嫁,倘若夫妻不和就只有等着被休的份,从来没有主动休夫的权利,这虽然不公平,可世事如此;除了那些招婿上门的女人有这个特权,而且还要报官府特别批准外,其他女人都没有,可她夏若净居然要了这个特权。
她从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