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
她选了一顶妹妹头假发,还有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镜,没有长毛的痣,没有大鼻子,也没有招风耳。
那模样,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女学生。
天气热,她只穿着一件颜色很淡很柔的粉色背心,和一条白色的伸缩七分裤。
他知道,她总是穿着裤子,是因为方便逃跑。这么可爱的颜色,八成也不是她选的,如果是她自己挑的,十之八九全是暗色系,可她现在得靠那些女人购物,而她们都喜欢可爱漂亮的颜色。
出门前,她原本还想上楼去拿她的外套和包包,他阻止了她。
“这天气还穿外套,又拿个大包包,太显眼了。”
她无法反对这个理由,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同意两手空空的出来。
可没有那逃生包,让她紧张。
他和她并肩一起走在路上,但她全身都绷得很紧,每当有人车经过,她就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抓住那被留在她房间里的大包包,她极力掩饰,可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
每当她在身边,他全身的雷达就会无法控制的指向她。
他真是痛恨让她变成这样的那一切,若不是怕会吓到她,他早就强迫她重新接受自己,和她保证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但,逼则兵反。
不能逼。
这些日子,他总是一再告诫自己,他需要她自己化解心结,主动来靠近,要松紧适当,要欲擒故纵,要小心诱哄,可说真的,这真是他妈的难。
当另一位在黑夜中的慢跑者经过,让她忍不住又停止呼吸,他终于受不了的伸手握住了她汗湿冰冷的小手。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靶觉到她想抽手,他轻轻握住,看着前方道:“阿震拿到了猎人们的机器眼,把它里里外外研究了一遍,虽然暂时还无法反向追踪,但他找到了方法监控,只要有猎人靠近红眼方圆十公里,他的系统就会发出警告。”
她微微一楞,他转头看她,微笑。
“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是他们的。”
他的笑,如此轻松自然,就如以往一般。
以前看他,就是不聪明,但很踏实的男人。
现在再看,才发现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对不在乎的事很随便。吃饭他就超随便,但练拳时就心无旁骛。他对钱、对食衣住行,都不是很计较,可对工作,对朋友,却很在乎。
红眼的人,都习惯一起聚在二楼餐厅吃饭,她常能看见他和那些人相处,身处那些红眼的员工之中,他看起来如鱼得水,无论行动神态,都和之前她嫁的那个男人不同。
以前的他若是头田里的牛,现在的他就是森林中的豹,看起来很慵懒,其实却一直处在警戒之中。那懒散却警觉的神情,她以前偶尔也见过,但他总是很快就抹去,让她以为自己看错。
可如今,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而且他有强大的后盾。
看着他的笑,她喉微紧,哑声道。
“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责任,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
黑夜里,大街上虽仍有车声喧嚣,但巷子中已经开始安静了下来。
他牵握着她继续往前走,她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一颗脑袋因为被他握住了手,感觉莫名混乱,既心安,又觉志卞心。
她不该这样让他握着手,可这是这些日子来,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时候,主动伸手握着她。
他的大手,粗糙厚实,但很温暖。他没有握得很紧,就只是轻轻的包覆着。可光是这样握着,已经让她无法好好思考,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像包覆着她的心一般的握着她的手。
她不能这般贪恋他的温柔,这男人只当她是朋友、是责任,她挣扎着,在脑海里说服自己,却在这时又听见他说。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种责任,你比较像是,我不晓得……怎么说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像被遗弃的小猫,明明冷得一边发抖,一边还忍不住竖起猫毛,睁着大眼,警戒的看着四周。让人忍不住就想一把抱起来带回家。”
“什么?”她一楞,忘了该把手抽回来,只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真的,看起来超可爱的,你还会露出那种,我很乖,我会很乖,快把我带回家的表情。”
“我才、才没有……”她开口辩解抗议,但又有些心虚,她知道她当时是真的有点狗急跳墙了,但她才不会露出那种示弱的表情。
“你有。”他告诉她,牵着她转过街角,“就是那种溺水者的模样。”
闻言,她为之一僵,月兑口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问题?”虽然红红这样说过,但她以为那女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从一开始就察觉了。
“差不多吧。”他一耸肩。
“这样你还娶我?”她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因为你感觉很对。”他眼也不眨的告诉她,“闻起来很对,抱起来也很对,而且你真的很乖,什么事都帮我做得好好的,抱起来又舒服又温暖。虽然老是喜欢半夜爬起来瞎走,睡觉也不好好躺着,但反正我只要抱着你,你就会睡着。”
她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的看着这男人。
“你……我……你一直都醒着?”一时间有些结巴,她难以置信的问。
他扯下嘴角,道:“我也有我的恶梦。”
她一怔,想起他告诉她的意外,不自觉收紧了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那让他心头一暖,他没有提醒她,怕她察觉之后,又想抽手,他只是轻轻的握着,继续道。
“总之,我发现,如果我和你**,你也很快就会睡着,那让我也很好睡,我想我们很适合在一起,当时和你求婚,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事实证明,我们其实做得不错。”
他的话,让小脸热红,只觉尴尬羞窘,而最后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更是让她傻眼。
“做得不错?”
“做夫妻啊。”他在夜色中停下脚步,看着她,粗声坦承道:“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想凑合着过,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子的,我想要结婚,想要老婆,想要孩子,组个小家庭,然后好好的过日子,这样就好了。我以为来相亲的人都有同样的认知,后来结了婚,才发现你不想生,但那时候我已经很喜欢你了,太喜欢了,喜欢到我根本不想换一个老婆。所以我想,算了,管他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们两个互相照顾彼此,满足对方的需求,不也过得很好?做夫妻不就是这样?反正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将来还不是会飞走。两个人也不错,到老还不是也就我们两个,有没有生好像也没差了。”
她无言看着眼前这男人,不知该怎么说,只有心口泛着说不出口的苦与甜。
他牵着她的手,举步再往前走,苦笑道:“谁知道后来,我又不开心了。”
无法控制的,她听见自己开口问。
“为什么?”
“我发现这样不够。”他带着她又拐一个弯,走进一间超市。
什么不够?
她想知道,但他没有继续说,竟然就这样吊着她的胃口,搞得她又气又恼,万分好奇,差点忍不住在超市里就直接开口问他。
可店里还有其他人,她强忍着被他挑起的好奇,被他带到冰品柜前面,看着他挑三拣四的,像挑珠宝一样的挑着那些冰淇淋桶。
什么不够?
好奇心,宛如蚂蚁在心口呓咬着,但他却慢条斯理的继续挑,拿了一桶又放下,拿了一桶再放下,当他竟然又把第三桶拿在手上的冰淇淋给放回去时,她忍不住伸手随便抓了其中一桶香草冰淇淋塞到他怀里。
“快去结账。”她着恼的说。
他轻笑着,但仍顺了她的心意,转去柜台结账。
然后,终于,两人又回到夜色中。
她以为他会继续说,他却没再开口,只是抓着那袋冰淇淋,牵着她,在巷子里晃啊晃的。
她咬着唇,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跟着停下,转头看她。
“你刚话说到一半。”她提醒他。
“什么话?”他挑眉反问。
不知为何,感觉耳朵红了起来,但她实在太想知道,他那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说,你发现这样不够。”她吸了口气,道:“你没说是什么不够。”
一开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昏黄的街灯下凝望着她,轻握着她的手,然后缓缓的,张嘴道。
“只是在一起不够。”
他垂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道。
“我想要更多。”
她屏住了呼吸,仰望着这个男人,只觉一颗心,都快停了。
这一秒,她发现她不该问的,可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依然忍不住期望。
他慢慢的,缓缓的,收紧了手,看着她粗声说。
“我想要你喜欢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赖我,把自己的事情和我说,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而不是事事都藏着、都忍着,火大了也不肯说,作了恶梦也不肯讲。可你这女人该死的倔强,怎样也不肯依赖我,让我老觉得你像是随时会跑得不见踪影,结果你后来还真跑得不见踪影,让我气得半死。”
她能看见,火气在他眼中闪动。
到如今,她才发现,这男人不是没有脾气的,他是真的很火,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忍着不发作。
他握紧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我知道我也有错,我不该以为你的问题只是小问题,我应该早点把自己的事告诉你,应该早点问清楚是什么在困扰你。但我真的以为,你会……已经决定和我一起走下去。”
他将她的手是握得那么紧,弄得她都痛了。
但她没有抽手,只是让他紧握着,看着他透着火气的眼,听着他继续说。
“我想没关系,那不急,你已经在学了,你总有一天会晓得可以信任我、可以依赖我,谁知道你一出事就跑了,连一句解释也不肯给,等我找到你,你又听不进去——”
因为疼,她眼角微抽,他这才发现自己将她握得太紧,弄痛了她,他赶紧放开了手,抬手耙过他的头,侧过身去低咒一声。
那一秒,她几乎忍不住抬手,轻触他贲张的手臂,抚模他紧绷的脸庞,安抚他、亲吻他,和他道歉。
但她好怕,怕一切到头来又成空,所以她只是忍着泪,紧握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