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哥哥——”
宁净雪惊叫着从梦境中醒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波光粼粼的月亮河,随风摇曳的荼蘼花——这是许言为她描述过的梦境,是父亲为了她,花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改造的荼蘼山!
那天之后,她不哭不闹,却固执地寻找荼蘼花。她固执地相信是那些怪兽把荼蘼花变没了,所以她的许言哥哥找不到她了,只要她能找到荼蘼花,许言哥哥就可以回来。
案亲心疼她,命手下大将武啸寒带人把这荒山按她的描述重造。也难得武啸寒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听她讲述,一点点地按她的意愿实现。只是,这红色的荼蘼无论如何也种不出来,因为荼蘼花从来只有白色。
许久之后,她才想明白,那红色的荼蘼,是染了许言的血。
许言!
宁净雪终于从梦境中跳出来——她见到了许言,不只是在梦中!
“许言哥哥,你出来!你出来见我!”她一个人,对着空山大喊,“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许言?你这个大坏蛋,你出来给我解释清楚!你不出来是吗?那我就让自己疼死,让自己流血而死,让你心疼死!”
她发狠地扯着自己伤口上的布条——那显然是她昏迷时,青衣人为她包扎的。他的许言哥哥,最见不得她受苦,她一皱眉,他就担心得吃不下饭。这次,她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看他还不出来!
然而,没用。
任她刚刚收敛的伤口再度受创,任她一张娇颜痛得毫无血色,陪伴她的,只有月亮河微波轻荡,只有荼蘼花寂然无语——那个青衣人,始终踪迹全无。
宁净雪颓然地坐倒在地上,轻轻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嘈杂的人声。哭泣的女孩儿满怀希冀地抬头,却见远方月亮河的河边,已是一片狼藉。一群士兵穿着的人正野蛮地用工具翻着土地,大片的荼蘼零落成泥,白色花朵残败了一地。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宁净雪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混蛋!你们怎么敢弄坏我的花?你们怎么敢弄坏我的花?”
她气急败坏地推开离她最近的士兵。
那些士兵并不识得她的身份,两个人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制止她的疯狂举动。其中一个训斥道:“我等是奉了武将军的命令在此寻找潜英之石,闲杂人等不得阻拦,若再敢胡闹,抓你去见官!”
“我管你们奉了谁的命,我命令你们立刻停下来,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宁净雪拼命挣扎,但她那点花拳绣腿在这群剽悍的士兵面前,完全没了威力。
僵持之间,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住手!还不快放开郡主!”
士兵们见到此人,露出恭敬之色,抓着宁净雪的两个人也立时松开了手。
宁净雪却并没有注意来人,获得自由的她瞬间的反应就是拾起宝剑再砍,“混蛋,还我荼蘼花!还我许言哥哥!”
手中的宝剑还没挥出,就被身侧的人抓住,随之一声断喝:“净雪,你干什么?”
这一声断喝如同醍醐灌顶,震得宁净雪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她怔怔地抓着宝剑,看看眼前错愕的士兵,又转头看看身旁抓着她手的人,忽然“哇”地大哭起来,“武叔叔……”
来的人是骠骑将军武啸寒——正是帮宁净雪改造这荼蘼山的人,所以宁净雪对他甚是亲密。
武啸寒一看便是常年征战之人,脸上有风霜雕刻的痕迹,凛然刚毅,眉目英挺,只是不知为何,略显憔悴疲惫。他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揽在怀里,轻声道:“没事了,净雪有什么委屈,和叔叔说。”
女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慢慢放松,抽抽噎噎道:“武叔叔,许言哥哥回来了,可是他不认我,都是因为这些人……因为这些人毁了荼蘼花,许言哥哥生气了……武叔叔你要惩罚他们,为我主持公道。”
“净雪,听叔叔说,许言他,许言他……”
武啸寒想说,许言八年前就死了,可他想了想,终是不忍心开口,叹口气,“许言他会回来的,他不会生你的气……你也不要生这些士兵的气,他们在寻找潜英之石,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女孩儿开始还在他怀中委委屈屈地抽泣,听到他后面的话,忽然呆住了。
她推开他,秋水似的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武叔叔,你说什么?是你,是你下的命令?”
武啸寒想解释,女孩儿根本不给他机会,她愤怒地大喊:“你该知道这荼蘼花对我有多重要!这是许言哥哥回来的唯一的希望,可是你把它毁了,你把它毁了!”
“净雪……”
“哈……”一声凉薄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至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末路之花能带来什么希望?你可真是个傻姑娘。”声音清朗而悠闲,却淡漠得让人心寒。
宁净雪心一沉——这语气,这声音,她太熟悉了,虽然只听过一次,却让人刻骨铭心。
天衣神相沈星河!
她倏地转身,身后三丈处果然站着那个长身玉立的邪异男子。英俊的面孔,清寒的眸子,看着她,脸上是浅浅的笑容,温和却毫无温度,有笃定般的从容,也有谶语般的冷漠。
满腔怒火忽然就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她冲到他面前,大吼:“你们这些算命的除了靠嘴皮子故弄玄虚、骗人钱财,还会什么?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真的以为你是天神吗?大骗子!”
“净雪,休得放肆!”武啸寒脸色一变,上前喝止她。他是不想女孩徒惹麻烦,以他的识人能力,这个自称天衣神相的男子神秘非常,正邪难辨,深不可测。
“沈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为你说过的话道歉!”
然而宁净雪又怎么会了解他的良苦用心?愤怒、委屈、失望、不解、伤心……莫可名状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一起化成新仇旧恨砸向沈星河。
“我凭什么道歉?我哪里说错了?要说道歉,也应该是这个贪心不足的大骗子。沈星河,一锭金子还封不住你的嘴吗?你告诉那些江湖人我是假的夜修罗,又得了多少好处?你装神弄鬼,四处骗钱,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吗?”
“够了,把她给我拉走!”
武啸寒怒喝,两个士兵上前拖走宁净雪。他转过身去,对旁边面不改色的男子抱拳道:“小孩子不懂事,沈先生万勿见怪!”
沈星河微笑颔首,“我想郡主对在下是有点误会,不如让在下解释清楚。”
他都如此说了,武啸寒只能让人放开那个暴怒的女孩儿。
宁净雪一得自由,又怒气冲冲地上前,然而正待爆发的一腔怒火被沈星河一句话化作惊疑不定。
“郡主殿下不相信沈某的天算之术,难道也不相信你的许言哥哥?”
“你……什么意思?”
天衣神相伸出手去,落在地上的一支荼蘼就像受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奇迹般地飞入他的掌心。
他不理众人的惊诧之色,只是将白色花朵放在鼻端,轻轻嗅着,“荼蘼花开,我就会回来……郡主真的不明白吗?”
“把话说清楚!”
沈星河移开花朵,淡淡一笑,“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荼蘼花开,诸芳谢尽,所以荼蘼花代表末路,你的许言哥哥对你许下的……是末路之约。”
荼蘼花代表末路!
你的许言哥哥对你许下的是末路之约!
一记又一记炸雷响在耳边,炸得宁净雪魂飞魄散。她怔怔地望着沈星河的嘴一张一合,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破碎的灵魂凝聚成怒吼:“我不信,你胡说!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然会知道。”
天衣神相悠然一笑,将那白色花朵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随之往外一送,那花便像被一阵风托着,荡悠悠地飞了出去,缓缓落在地上——而后,便如生根一般,花枝立了起来,委顿的花瓣也重新丰盈。
围观的士兵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看向沈星河的目光充满敬畏。宁净雪想做出蔑视的表情,然而她的声音显得色厉内荏:“你想以此证明什么?”
“证明这一场末路之约。”沈星河负手而笑,“潜英之石对武将军极其重要,非找不可。对你,对这些花,我只能说抱歉。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保留这最后一朵……祝你等到那个向你发出末路之约的人。”
他向宁净雪微微躬身示意,算是结束他们的谈话。而后,无视女孩儿苍白的脸色,转身看着武啸寒,“武将军,午后会有一场大雨,挖掘潜英之石还是在暴雨来临之前结束比较好,请继续吧。”
武啸寒担心地看着宁净雪,“沈先生,这……”
沈星河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请继续。”
宁净雪真的没再阻拦——她已没力气阻拦。她拼命告诉自己沈星河是在信口开河,可却不能抑制恐惧在心底蔓延。她想起那朵染血的荼蘼花,想起那个从阴影中走来的青衣人。虽然他不承认,说不认识她,可是,当看见他御风而来,青色的衣袂拂动白色的荼蘼花,她知道,那就是许言。
许言回来了,名字变了,声音变了,样貌变了,甚至连眼神都变了——她在他眼中,见到的是阴郁和死亡。
沈星河说,那是末路。
远处传来欢呼之声,遥远飘忽,是那些士兵挖到了潜英之石。
她听到武啸寒问:“沈先生,有了潜英之石,是不是可以招魂了?”
她听到沈星河答:“如将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