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了吧?”余东不着痕迹地转首,尽量视而不见她灿烂的笑颜。
“吃完早饭就回青港。”
“那么货呢?”他随口问道。
“可能要晚半个月,到时李将军会再同我们联系接货的事宜。”
“至少还有半个月……”他不由轻声叹息。
“嗯?”她不解。
“我是说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清闲日子。”他暗自一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要在高速公路上奔波整整一天。”
“真想念家里的床啊。”费叔旖叹一声。而余东可有可无地应一声,两人相携踏进房间,彻底结束这次的采购事宜。
回到青港的几天,天气一直阴雨不断,竟没有入冬后特有的爽朗气息。走出射击俱乐部的费叔旖还在抱怨杂事的冗重,甚至很露骨地向余东表示要他参与俱乐部的日常管理事宜。而后者一直不表态,每次都用沉默推拒。因答应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另一人也只能按捺住焦躁的情绪,期盼对方能尽快回复。
“难道不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做24小时钟点工很浪费吗?”环视被余东打扫整理干净的厨房与客厅,别墅的主人不由感叹。
将什锦炒饭与美味杂烩汤端上桌的雇佣兵笑笑,然笑意却不至眼底。被食物掳获注意力的人自然没发现,仅仅是举筷大肆咀嚼,在喝汤时也毫不顾形象地发出“咻咻”声,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没有人和你抢,不要表现得像波吉亚的那些难民。”余东心情复杂地讽刺着,又不能否认自己内心溢出的一股淡淡喜悦,毕竟他乐意看到她喜欢他做的菜。
“每天有一个人专为你煮饭,这对我而言是至高的幸福。”她迅速吞咽下口中的食物,“你看,一旦你成为我的合伙人就可以同我一起住在这儿,连房租都不用。”
“不要逮住机会就说合伙的事,一连几天,我被你吵得头晕。”
“这是商人本色,绝不让你有拒绝的机会,哪怕是思考拒绝的时间。”
“如果从商的条件就是?嗦,我可以现在就拒绝成为你的合伙人。”他淡淡道,拿起调羹尝口汤,“有一点咸,好像盐放多了。”
“有吗?我觉得味道正好啊。”察觉出他的冷淡,她悄悄皱皱眉,抬头不着痕迹地回应,“话不要说得太满,你答应我好好考虑的。”
“可你似乎不愿意听到我的否定回答。”
“这是当然的。”她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除非我根本没有邀请的诚意。余东,你知道为什么军部这些年来一直愿意同我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吗?一是因为我不贪心;二是因为我够诚意,从来不耍花招;三是因为我知情识趣。”
“你也不要太相信军部那些高层,一旦和政治扯上关系,你的生意早晚会出现窘境。”见不得她自满,他忍不住提醒。而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多舌。
明白对方所言非虚,费叔旖不由收敛轻松的表情,苦笑道:“也许吧。干我们这行基本上都没善终的,我父亲、兄长、舅舅都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我母亲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让我们家族从军火这个行当中月兑离。”
显然他的无心之言戳中了对方的伤心事,余东将舀好的汤端到她面前,朝其微微一笑。
“喝汤吧,少想些无用的事。”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她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某种渴望的温暖。
“费叔旖……”他禁不住轻叹一声,扭头避开她的视线,“……如果你要开家餐厅,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成为你的合伙人。”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她不死心地追问。
“我已经厌倦与战争打交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为自己倒一杯热咖啡,“我想回南之国,哪怕回来就是做一个无聊男。”
“为什么?”
对于不放弃的她感到些许不耐与恼火,他啜口咖啡冷冷道:“因为平凡的温饱生活远胜于残酷坚苦的战场,这是普通人都有的常识。”
“但是没有战争的话就不需要军火,这是我的常识。”她的瞳眸一瞬间黯淡了,自嘲道,“看来我的常识与普通人的确有很大的差距。”
“啊。”他毫不留情地附和。
于是她定定地望着他,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令其产生一种颇为荒谬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一同坐在这里吃着他煮的饭菜一同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些不可思议,她说不上为何自己竟忍不住靶动起来。为掩饰内心别扭的心思,她继续埋头大吃。
以为是自己说得过分了,余东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独自喝着温咖啡,双眼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心绪似乎随风飘远了。
“有访客来了。”听到客厅里有脚步声,他提醒另一人。
“嗯?可是大门是锁着的。”费叔旖诧异道,“今天你有出去过吗?”
昂责保安的某人立刻迅速地起身躲在门后,而女主人则放下手里的碗筷,一脸不乐意地看着擅自闯入其地盘的来访者。
“是你?”看清来人,她的表情不免又难看了几分,“我竟然忘了你有我家的钥匙。”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前些日子你都不在家。”方兴艾笑得格外勉强,为其英俊的相貌大大打了折扣。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冷笑,“你不是已经把俱乐部银行账户上的流动资金全都取走了吗?那可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够补偿你这些年所付出的心血了。”
被她一语戳中来意,他不由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露出不甘的愤怒。
“不光是俱乐部,这些年你做的哪一单生意我没帮忙?费叔旖,我取走的钱对你所赚的天文数字而言简直是九牛一毛。”
“有哪一单生意你没抽取百分之十的提成?”她反问,眼里满是对他的鄙夷,“方兴艾,我阻止洛克杀你已经做得够仁义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副贪婪的嘴脸。”
“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的,叔旖,这些年我们不是合作得很好?”知自己理亏,他克制着怒火低声下气地游说,“这次我会私自去找洛克只是一时利欲熏心,以后绝不会再犯。当时你救我,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
靶情?她对他什么时候有过感情了?她为他的厚颜无耻深觉离谱,不禁嘲笑道:“别误会,我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想把欠你的全部还清,从此以后可以形同陌路。”
“我们还有婚约的。”他打出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哦,又没有结婚。而且即使结婚了,要办离婚手续也是非常方便的。”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在波吉亚时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费叔旖!”他吼道,高大的身形朝她直扑而去。
“不要激动,方先生。”一边旁观的余东一伸手就拽住了闯入者的脖子,一抬腿又踢中其膝盖,将他压制在地。
“别忘了是谁雇佣你的!”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方兴艾惨呼。
“可付我薪水的是你面前的这位小姐。”他微笑,理所当然的口吻,“为了我真正雇主的安全着想,请把房门钥匙交还。”
“费叔旖,你若不与我合作你会后悔的。你以为军部那些人非你不可吗?你舅舅一死,你也就失去了一顶保护伞。虽然这些年你一直尽量不让我与他们接触,可是我仍组织起了一张关系网,只要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定会赚到更多的钱……”
钱……她可不是因为钱才选择贩卖军火这条路的,父亲留下的遗产已经让二十岁未满的她成为千万富翁。懒得同无法沟通的人再浪费唾沫,她起身推开椅子,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再也不见”便离开厨房回卧室。
“费叔旖,你会后悔的!”他眦目看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大声诅咒,但当喉咙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时便不由得噤若寒蝉。
“把钥匙给我,然后离开,方先生。”余东仍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模样,只是手指略略加了些力道。
痛……胆怯的人根本不敢反抗,乖乖交出东西后,一脸屈辱愤恨地落荒而逃。并且边逃边回顾,表情阴狠地威胁道:“余东,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账。”
找他算账?就算以后能找得他,怕是还要有胆才行吧。他深感好笑,因对逃跑者的轻蔑。
“终于走了。”费叔旖从卧室走出来,“本来以为他既然拿走了俱乐部的钱,应该不会再回来找我才是,没想到竟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我佩服。”
“你偶尔的月兑线也让我很佩服。”他将没收到的钥匙扔给她,讽刺道,“如果是我,我会找人将他杀了,一劳永逸。”
“啊……”她皱眉略略斟酌,“……杀人灭口不是一个商人该做的事,军火商也是商人,我可是有着最基本的道德和法律观念的好市民。”
为她与其身份不符的基本观念深深吸一口气,他冷笑,随即走回厨房收拾餐桌。
“生气了吗?”她追在他身后,多少有些讨好地问。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哎呀,这么说也太冷淡了吧?毕竟我和他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未来是属于我们俩的。”
“我并没有答应同你合作。”他浑身透出淡淡的拒绝味道。
“是吗?”一句话就浇熄了她的玩兴,费叔旖不无失望地看了一眼他面对洗水池的背影。
知道自己让她难过,余东烦躁地将洗碗布扔在水池中,溅起几滴清水。
“我只是要你更注意自身的安全,不要总是这么满不在乎的。家门的钥匙也好,俱乐部的生意也好,明知方兴艾的为人,竟然在回来后一点防范措施也没有。”
知他是出于关心自己,她眯眼笑了。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他能拿走的也就那么一些。至于钥匙嘛,不是有你当我保镖吗?东·波吉亚,最强的雇佣兵。”
“若我不在呢?”他反驳。
“我父亲和哥哥各自聘请了十个保镖,凡是他们经常出入的住所都安装了最先进的保全系统,可最后还是因为飞机爆炸身亡了。”她无奈地叹息道,“再小心都没用的,再说任何人最终都要面对死亡。何必庸人自扰,给自己增添更多的麻烦。”
“那么当初何必找我当你的保镖?”
“唔,如果我说实话,你能保证绝不离开我吗?”
“可以。”见她难以启齿,他禁不住好奇地答应。
“我所有的保镖都是方兴艾强塞给我的,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们很麻烦。所以才会故意要他们吃我煮的菜,好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恣意妄为的女人?还有这么不知好歹与粗神经……余东彻底无言,只能将掉在水里的抹布捞起来,继续做个勤快的居家男人。
他何必要关心她的生死?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只是两条交叉线,在经过了一个交点后,彼此只会越行越远。因她喜欢军火商这个职业,而他却深深厌恶战争。
下了好几天的雨,天空终于放晴。坐在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余东稀罕地望见以不擅家务吓退众多保镖的雇主正在晒被子。手机铃声响了,他瞥一眼桌上的通信器具,一脸难以克制的厌恶。铃声响了又响,终于他还是伸出手。
“这次别把手机再砸了。”命令式的冷酷语调。
“我并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他冷冷地回复,“最多不超过十天,事情就可以办妥了。”
“最好再快一些,下月初的例会我必须得到军部支持。”
“那是你的事。”知道对方之所以会一再催促必有原因,他冷笑道。
“余东,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什么人。”另一端传出有些着恼的警告。
“哦,是吗?”他不痛不痒道,“我不承认我们有任何关系,如果真的有,你根本就不该利用我。”
“事实胜于一切,你不承认也不行。”那边传来不屑的冷笑,“你若是扯我后腿,怕最后我也没有能力将你从波吉亚调回来。当初是你自己要去的,现在后悔总要付出代价。”
这边沉默着,一种无力的愤怒与悲哀,也丧失了再与那个人针锋相对的耐心,他冷漠道:“我和你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至少我还懂后悔,你却从来不悔。”
此时那边默然无语了,良久,才传来回应。
“记住,时间不等人,我等你的好消息。”
屏幕上显示“通话挂断”的提醒,余东死死捏紧手里的科技产品,深深吸口气才放下,来不及平复内心的怒涛与烦躁就听到屋外传进一声惊呼。多年训练的成果就是有时候身体的反应速度快过大脑的命令,当他冲到草坪上时就见那个所谓传奇人物的军火商躺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扭动着身体,而四肢则缠着沾了尘土的床单。
“你在干什么?”先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他抖着肩膀笑问。
里子面子都丢干净的某女朝他翻个白眼,懊恼地拉住他伸给自己的手,挣扎着起身。
“不许笑。”她僵硬着表情命令。
“还是我来吧。”他叹口气,将缠住她的床单解下准备送回洗衣机重洗。可是眼睛触及素雅图案上几个黑乎乎的脚印时,下垂的眼角不由又抽动得厉害。
就算是一个卖军火的女人,也不至于不擅家务至此种程度,竟然还不请钟点工。真怀疑她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想到这,他神色渐渐黯然,因此并未察觉另一人凝望其背影时的暖暖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