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门立在眼前。
七夕突然察觉到某种更深的绝望与不安,撞入心扉。
雷慧珍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站在黑暗的门里,她的全身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而她脸却显得异常惨白,像一个冰冷的面具,在黑暗中发着白光。她缓慢地看着她身后的韩涧汐,咧嘴轻笑,声音低低的,十分刺耳。
然后,她后退,隐没在铁门之内。
铁门也被关上了!
七夕与韩涧汐被锁在门外。
七夕突然觉得冷,浑身颤抖着。
雷慧珍刚刚的表情,刚刚的举动,不是一个母亲,而像是绝望的女人,惩罚对自己不忠的男人!
屋内开始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
这声音在每次雷慧珍歇斯底里的时候都会听到。
有时,雷慧珍还会把东西摔在她的身上。
只是,夏之树不在场,她就会一声不吭,只冲着韩涧汐冷笑。而那个时候,韩涧汐总是瞪着他如兽类的眼睛,不说话,拳头捏得紧紧的。
可是,今天晚上的所有声响,传到七夕的耳朵里,都那么难以忍受。
她回头,想看韩涧汐的脸。
韩涧汐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沉默会持续到天亮的时候,他说话了,声音竟有些颤抖:
“问你的话,你还要多久才肯回答?”
七夕茫然地看着他,是什么话呢?
她不懂,只是又将视线转回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这铁门后,是囚困了她六年的牢笼。
再忍一忍,她就很快能离开这个地方了。恍惚间,她突然觉得这个地方,那么阴森恐怖。仿佛她怎么挣扎也挣不月兑。
这天,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亮呢?
天亮了。
房里渐渐安静下来。
昨天晚上的摔打声,尖叫声,确实跟以往有些不同。
当七夕再次进入这个屋子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邱旭东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模样,在凌乱狼藉的屋内,显得特别干净。
他从来没有这么安详过。
她记得,昨天晚上她跑出去见尹堂橘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坐在躺椅里的。
可是,这屋子这么吵,他怎么还可以睡得那么沉呢?
她看到了他怀里药瓶,还有几颗白色的药粒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心也在慢慢变得冰冷。
他是个软弱的男人,可是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夏之树与她相伴最久的人。
她伸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却喊不出他的称呼。
他不动,他一点也不动。
他……死了吗?
他怎么不等她,带他一起走呢?!不是就快到期限了吗?他怎么不再多忍一会儿?!
七夕突然觉得惊慌,是不是要到最后的期限,魔鬼就要全面展示他的残忍呢?!
一直埋头的雷慧珍突然大笑起来!
“哼哼哼……天天被我蹂躏的男人,终于自杀了!我看着他,他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其实,真正的魔鬼不是雷慧珍,而是她内心的心魔!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个女人这么疯狂,这么歇斯底里?!
七夕望着韩涧汐,想从他那知道答案。
可是,他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铁门外突然传来响声!
七夕心更惊。
今天是星期六,她没去接夏之树,那么夏之树会自己回来!
她冲了出去。她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夏之树看到狰狞的一切!
院子里的夏之树,依旧是满脸柔软的微笑。
“姐,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我自己回来了!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我有点担心。”
“没事!”
七夕拉着他就往外走。不知道能去哪里,只知道,她必须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马路上车水马龙,汽车鸣笛声,尖锐而疯狂。
七夕觉得自己觉得脑袋很疼,就快要撕裂开来。
“姐,到底怎么了?!”
她对他笑了笑,笑容很苍白。
“没事。”她拦下一辆计程车,“到富贵谷。”
“姐……”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她不会这么惊慌,“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没事,树。”不管最后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她一定要拿到雷慧珍协议上的东西。她将夏之树抱到怀里,“相信姐,一定要相信姐。”
树的眼睛很酸涩,他却微笑着,不说话。
如果,真的有轮回,下辈子,他要做哥哥,而不是弟弟。
七夕牵着树站在尹家的门口,这里的门不是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却同样在七夕心里形成强大的阴影。
她现在的样子,像是千里迢迢来投奔某个富贵亲戚家的难民。
想到昨天她拉住尹堂橘让他被打到的事情,她深深懊悔着。
可是,现在她唯一能拜托的,就是尹堂橘。
尹管家见到七夕,笑着要开门。
尹堂橘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
“等等。”
“是,少爷。”
避家退到一旁。
尹堂橘慢慢地走到大门前,隔着黑色的铁门看着门口的姐弟俩。
他在楼上,就看到她牵着树过来。她一直牵着树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昨晚,他加班加点结束工作,一飞回京首就去看她,她不仅不感动,还为了韩涧汐丢下他。今天,她又牵着夏之树,来他面前耀武扬威吗?
他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有什么事吗?”
七夕喉头一紧,胸口翻涌着疼痛。
尹家这扇门,瞬间就像邱家那扇锈迹斑斑的实心铁门一样,让她觉得窒息。
他的嘴角,一片淤青。他一定是因为痛,才对她那么冷漠的,对吧?
“我……”她开口,声音异常沙哑,“有事找你。”
“真难得,你竟然还有事会找我。”尹堂橘手插着裤兜,并没有打开门的意思,满是嘲讽道,“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好像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吧?”
尹堂橘,不要在这个时候,把我推出去。
七夕深望着他,眼里的祈求,希望他能看到。
“我知道,昨天晚上,是我不对……”她强颜露出讨好的笑,“橘,别这样,你开开门好不好?”
因为是尹堂橘,她放下了所有的自尊。
可是,尹堂橘昨天的气还没消,这时又见她不舍得放开夏之树的手,他没能原谅她。
“左七夕,你到底以为你是什么?我尹堂橘难道真的就非你不可?!我,随便就能找比你好千百倍的女生!她们任何一个都会比你对我好!”
自尊被尹堂橘践踏而过。
她以为,是尹堂橘所以没关系的,可却更痛,痛得整个人像快要被撕裂!
“哥!”夏之树的声音满是失望,“你不能……”
“树,你不要说话!”七夕轻斥。
除了尹堂橘,她只能拜托黎篱,可是黎篱住在仁思洞,而夏之树,绝对不能回仁思洞。
“姐!”树心疼她。
“没事!”七夕深呼吸。
没关系,尹堂橘在说气话呢,她了解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哄哄就好。她靠近铁门一些,笑,“橘,不要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我错了……”
自尊,被这道高贵的铁门,割得生疼。
她却仍旧匍匐在自己喜欢的人脚边。
“开开门,橘……”看看我的眼睛吧,她通向我的心,它已经,太疼了。
尹堂橘拧紧眉头,她为什么要这么看他,装可怜就可以吗?昨天晚上,他是怎么求她不要走,不要那么丢下他的?!
他别开头,不看她。
至少,他要让她疼一次,她才能体会,他爱她爱得多痛。
于是,他错过了她的眼神,再次狠狠地从她脆弱的心上,踩了过去。
“今天,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他转过身去,心突然狠狠地抽痛起来,并屏息期待着。
其实,他早已经心软了,她只要再哄他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了!他会立刻原谅她,什么都不计较,他会立刻告诉她,早在看到她来找他,即使她牵着树,他已经很高兴!
只是,偶尔,让他高高在上的虚荣,得到一点点满足就好了!
七夕放开树的手,奋力的抓住铁门的铁杆,用里地摇晃!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这扇门连根拔起!
这样,她跟他之间就没有隔阂了!
“我可以马上走,只是……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树,只要两天就好了!”
树痛苦地闭上眼睛,姐姐总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顾!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那样,会让姐姐更为难!
又是夏之树,又是夏之树!
她是为了夏之树才那么讨好他的吧!尹堂橘愤怒地转身,疾步走到她跟前,隔着铁门冲着她吼: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左七夕,你真的不可饶恕!我会讨厌你!”
她摇了摇头,捏着铁杆的手,变得青白。
眼泪掉了下来,她却笑着说:
“求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弟弟。”
他突然觉得惊慌,她的眼泪,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像左七夕那倔强的性格,她怎么会哭着求他呢?她用手背抹去眼泪,依旧笑着:
“讨厌也没关系,你不想见我,我立刻走,只是求你,帮我照顾一下树!”
“七……”
“拜托你了!”
她突然深深地俯身鞠躬,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开。
他看见在她转身的刹那,从她眼角飞扬的眼泪,划出悲伤的弧度。
他触模自己的脸庞,竟然也有些潮湿了。
心,突然从极度愤怒,转入极度的不安。
他将目光转向夏之树。
夏之树望着他,眼睛里不断有透明的眼泪流出来,可是他一声也不吭。
尹堂橘知道,夏之树的内心,有着深深的哀伤。
他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在警察将邱旭东的死因证实以后,邱旭东终于正式告别了他可能早就想离开的世界。
七夕没有哭,她只是觉得遗憾。
有件事情,她再也不能做到了。她无法带着邱旭东离开这个家。
料理完邱旭东的后事,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她再次来到了尹家的大门前。
她是来接树回去了,他应该给邱旭东上柱香。
然后,她会送他回学校,那个对于夏之树来说相对安宁的地方。
尹管家依旧很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为她开门。
“七夕小姐,树少爷跟老爷出门了,请您到家中休息,等候片刻。”
七夕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礼貌地摇摇头:
“不用了,我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就好。”
“七夕小姐,大少爷,他在家里。”
他在……她就更不能进去了。
七夕不说话,礼貌地退到一旁,倚着墙蹲了下来。
盎贵谷,满眼都是华丽与富奢。
这里,与她的生活,确实是天堂与地狱的差距。
尹堂橘说得对,他随便勾勾手指,就能找到比她好千百倍的女生。他说得对,她对尹堂橘确实不够好。
所以,他讨厌她,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