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
长长的走廊,苍白得似乎没有尽头。
七夕卷缩在角落里,使劲儿地咬着拳头的指背。
指背,渐渐被她咬破,渗出血来,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她记得,柳淑云去世之前的两个月,只要看护一个不留神,她就会用头去撞击墙壁,即使撞得头破血流还要撞,因为她的脑袋里的疼痛,比起外伤,更难以忍受。
那种痛,会让人痛不欲生!
可是,不是说,不是家族遗传病例吗?!为什么会发生在一对母子身上?!她的夏之树从小就被诊断,却跟他的妈妈柳淑云一样,患有同样的病。
医生说,说这病没有固定的发作期,或许患者几十年都没有事,又或许在某一天病情突然加重。主要症状是,初期的时候,只会头晕,但静养之后,不适感就会消失。严重一些,记忆力会跟着慢慢地衰退,以至于丧失记忆。更不乐观的就是,增生的组织会压迫脑神经,让患者有头痛不堪。最后……会导致死亡!
唯一的办法,就是做开颅手术,将脑中增生的组织切除。
但是,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
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还不能保证,切除后的组织,会不会再生!
可就算,就算她有幸拿到这个万分之一,她也没有钱去买这个微弱的成功率。
“夏之树的家属,进来一下……夏之树的家属?”
左七夕猛然回身,面色苍白地看着医生:
“我是。”
“不用太担心,夏之树现在的情况还比较稳定,好好休养,定期来医院检查……”
七夕窒息的胸口,突然狠狠地起伏,微微能透过气来。
此时,医生的办公室轻轻被推开,夏之树伸出一个脑袋:
“姐,你在这啊,我的检查早就做好了,我找了你半天。”他只是昏倒了一会儿,送到医院就醒了。
看到夏之树,七夕胸口狠狠发疼,这个跟她成长了十几年的孩子,看上去明明好好的啊,他会一直好好的才对啊!
她朝着他笑,拼命不让眼睛潮湿,她招了招手:
“过来。”
“嗯。”夏之树笑眯眯地走过来。
“跟周医生说谢谢。”她丝毫不流露出身体里的恐惧与不安。
“医生大叔,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夏之树礼貌地点头答谢。
“记得以后多休息,不要操心操力。”周医生对这对姐弟,产生了好感的同时,也深深同情着。
“我没关系,一直都是姐姐在操心操力,所以我没关系的!我的情况还好对吧医生大叔?”夏之树柔柔地笑着,一点儿忧愁都没有。
医生不忍回答,深深地看着左七夕,别有深意地点头。
七夕明白,医生让她不要掉以轻心。她深深鞠躬表达感激,拉着夏之树往外走。
“快跟我道歉!”
“对不起,姐,让你担心了。”树笑,他一直都是这么笑着。
“知道我担心,所以以后,不管我跟谁打架,或是干吗你都不许插手!你是第一次见到我跟韩涧汐打架吗?!”应该看着都习惯了才对!
树的笑容微微有些单薄起来:“可是,这次,哥跟平时有些不同了。”
韩涧汐最近,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歇斯底里。
树也看出来了吗?七夕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夏之树,不仅有着温柔的性格,还有颗细腻敏感的心,他什么都不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韩涧汐以前每天吃一吨火药,现在食量增大了不行啊?你没见他胖了吗?”
七夕牵着夏之树走出医院。
“胖了吗?哥明明瘦了……”
“哥?你还叫那杀千刀的哥?!”
“哥,就是哥啊……”
“再说一遍?!”
“不说了,姐,我不说。”
七夕没好气地哼了哼。
太阳就快下山了,夕阳照着绿绿的树。
树,依旧枝繁叶茂。
她的夏之树,一定也会成为顶天立地的树的。
七夕暗暗祈祷。
希望,很久很久的将来,夕阳下,仍有树陪着她散步。
晚上,仍有树陪她看月亮数星星。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想要跟树一起仰望天空。
为此,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叮咚!
电话有个声响,貌似是她那台破手机接收短信的铃声。
七夕没心情看,她正回天乏术地看着一块屏幕碎掉了的手表。
之前跟韩涧汐打架打疯了,把表给摔破了!
这下她要拿什么来赔给尹堂橘啊!
叮咚!
又是短信。
叮咚!
还是短信!
七夕一恼火,将手表盒子狠狠砸向手机。
“发发发!不知道那台破手机排线断了,白屏看不到字吗?!发什么短信啊,难道我中六合彩了不成?!”
怎么办,这块手表,用她这种贫民的眼光看,都知道价值不菲。再看到king的标志,她对着天花板放声狂嚎!
电话突然伴奏一样,跟着响起来!
七夕停止鬼哭狼嚎,偏头看了看手机,还没来得及接。
屏幕彻底黑掉,没电了!
“破电池,才充满又没电了!”
崩计是黎篱打来的。因为树突然昏倒,她让夏之树晚两天再去学校。而这两天,她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也没去学校报到。所以黎篱打电话来询问的吧?
现在一想到明天早上要去学校,她就想哭。
要怎么跟尹堂橘说手表的事情?!
七夕将自己放倒在床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确实是不好受的滋味儿!
啪啪啪……夏天的雨滂沱不息。
打在窗下的葡萄树上,高高低低地响着。
迷迷糊糊的,七夕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院子里的葡萄树下,挂满了装有萤火虫的酒瓶。
瓶子离得很近,风轻轻吹,瓶子轻轻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整个葡萄架,成了一坠萤火虫的风铃。
风铃下有她,有夏之树,还有……
还有谁?梦里她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整晚不停的做梦,可早上七夕还是如常,起了个大早。
她必须利用早上的时间,吸收很多功课的内容,想要拿奖学金,她必须发了狠地学习!
课后,她要打工,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早晨的时间,所以,她要比别人更早更早地学习。
将破碎的手表装进书包里,她步伐轻快地去取单车。
然后,她吓了一跳!
葡萄树下的石桌上,竟趴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捞出来,放在这里一样!
七夕捏着书包走近。
这个面色发青,唇色发白的可不是韩涧汐吗?
他一整晚都呆在这里?
七夕脑子有瞬间的空白,他不会……死了吧?!
昨天晚上,可是狂风暴雨啊!虽然是夏天,可是被雨这么淋着,再强的身体也受不了的啊!
她屏息走近他,慢慢地伸出手,试探他的鼻息。
热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手指。
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产生了踹他一脚的冲动。可才一伸脚,她又犹豫了……韩涧汐这样脆弱狼狈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终归她还是太善良,没有落井下石,踢翻他。
可是,要叫他吗?!葡萄树叶上的残雨不时还滴在他的身上,他眉头深深锁着。
那么好看的五官,他都用在了生气上。那么修实的身体,他全用在了跟她打架上!
暴殄天物。
不叫他!
那么坏的一个人,最好能病得奄奄一息,把他的锐气杀个片甲不留!
七夕扭头便走,可没走几步,她又退了回来,心里的善良与邪恶在斗争。
叫醒他……不管他……叫醒他!不管他!
结果,没有胜负。
她只能说一句不相干的话缓缓过于激烈的思想斗争:
“不是我不管你,谁叫你平日……作恶多端……”
她边说,边后退。
打算取了单车马上就走。
趴在石桌上的人却突然张开眼睛。
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苍白着一张脸,突然瞪着血红的眼睛,很像……鬼!
“为什么不来?!”他的声音像冰块,又冷又硬。
“来?”她错愕,“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生硬地朝她逼近。
“即使我死……你都不会看我一眼吗?”
“你……你神志不清了吗?神志不清了快找你妈去!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要死也别找我!”她从来没有如此惧怕韩涧汐!
不是他的什么人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此时的韩涧汐脸上,看起来是那么诡异,那么绝望,那么苍凉……
七夕的胸口没来由一阵猛烈的紧缩!
为了摆月兑掉这样的情绪,她单车也没取,仓惶地离开!
雨又开始下了。
七夕狠狠地吸气,再吐气,想将压在胸口沉得跟石头一样的闷气给吐出去。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陈旧的雨伞。
雨啪啪啪砸着伞面与路面。
一股绝望的气息从地面窜上来,冲到伞下,在七夕的鼻息间挥散不去。
像极了,韩涧汐身上的气息,冰冷而潮湿的。
又想到韩涧汐了?
不要想不要想!七夕突然提步在雨中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