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一番打探,原来徐子谦并非天生穷命,本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加上祖上三代经商,在地方上也颇富盛名。
只可惜,到了父亲这一代,因生意上的合作纠纷与友人大打了一场辟司,以致家境日渐捉襟见肘、穷愁潦倒,最终衰败。
所幸,徐子谦自幼聪明绝顶,过目成诵,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虽是家徒四壁,倒也知懂刻苦勤学、力求上进。
然而,最教人抱憾的是,家里曾经给他订过一门亲事,后因女方家嫌弃徐家居室简陋,又家道中落,女儿就是嫁了过去,恐怕也是食不能饱、穿不能暖,于是这一桩婚约因而匆匆作罢!
岂知,女方家这么一悔婚,一向自尊心极强的徐父,因咽不下被亲家退婚的事实,竟一怒不起,最后竟撒手人寰……
这一年,徐子谦十四岁,娘亲为了挣回丈夫及徐家的颜面,典当了家中所有值钱之物,为其子聘请了名师授教,当爱子年满十八之后,更是备妥了盘缠、马匹,命他立刻赴京考取宝名,以光耀门楣。
还说了,此行赴京应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换句话说,万一今年科举落第,那他也甭想再回家了。
天不从人愿的是,就在半个月以前,在他披星戴月的赶路途中,因连夜下了几场大雨,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的他,又未曾好好歇息,不幸染上了风寒。
原以为年轻力壮,小小伤寒病不倒他,于是仍然选在天色尚未亮透之前赶路,然后直到天色全暗了,才肯停脚歇息。
时已是秋末时节,夜里气温不比白日,为了省下盘缠钱,他宁可餐风宿露,日啃面饽、夜栖荒野,也不愿投宿可遮风蔽雨的旅店一晚。
就这样,小病磨成了大病。
一日傍晚,当他经过终南山一处寺庙时,蓦然被一阵昏眩所袭击,他措手不及,还不及反应过来,空月复数日的他,已是体力不支的跌下山坡,弄了个灰头土脸,面目全非。
静观眼前一切的柳绫儿,虽然只字不语,漂亮的唇角却悄悄弯起了一丝半弧……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瞧瞧这模样,不知情的人还当他是哪一家大户的富家公子哥儿呢!
原本徐子谦在谈吐举止之间就已经显出几分俊雅之气,如今换穿上这一袭华服更是衬托出一股玉树临风、气质高华的气质,颇有翩翩佳公子的姿态。
不管怎么说,他的样子总是如此的俊俏,就算没有一副挺拔壮硕的身材,光是他的长相,一样会引来女人停驻的目光!
看来,她真是拾到一块朴玉了。
只见她眼神有些闪烁,长长睫毛也微微覆盖了下来,一颗极富心思的脑袋瓜子里,已经暗暗有了盘算……
于是,她在心中惦量一会儿,打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大肆吹捧了一番!
“有道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呀!这一套圆领袍衫与纱罗?头可是由咱柳家素来有大唐第一织手--柳二小姐亲手一针一线所裁制而成。平日,这一袭袍衫只摆放在坊中当镇坊之宝,一般人还没有机会穿上一回呢!”说到了自家姐妹,柳绫儿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
“四小姐说得极是!这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潇洒,将咱坊内这一套独一无二的袍衫穿上,更衬托出一股卓尔不群的气质呐!”
现下,亦步亦趋捱跟在一旁猛拍马屁的,是柳家布坊专门掌事的坊主,姓余,是个挺机灵的人。
自从大小姐离世之后,老爷亦无心管理家业,坊内顿时群龙无首,再加上天上春水强敌压境,如此内忧外患,导致柳家布坊生意惨淡、一日不如一日。
除了老主顾,鲜少人特地登门订制新裳,自然而然,门庭冷落鞍马稀,布坊内经常是冷冷清清,难得像今日这般热闹!
此时,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女的美艳绝伦,男的英气逼人,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几名围观的民众见着徐子谦的穿著打扮,更是纷纷争相寻问与其身上相同款式的袍衫。
“看起来真不错呀!这样吧,余老板,那一位公子身上穿的袍衫替我包了,还有,另外同款式的袍子也给我订制个十套,但交货日期得赶一赶,下个月初三我就要。”坊内一名原本陪着爱妾前来挑选夏衫的商贾,一出手就是十套,毫不手软。
见状,当场就有个贵公子将脸色一沉,吹胡子瞪眼地对着身旁妻子直发牢骚:“我早说那件袍子好看了,你还嫌贵,这不,让人捷足先登了?”
熬人不甘示弱,冷哼了声:“真要喜欢,那就再多订几套,反正柳家布坊屹立不衰,你还怕买不到好袍衫吗?”呿,没见识。
“那我也订个两套好了!”
“我也是,我也来两套,其中一套我要蓝底锈金的。对了,这一季的袍衫,还有啥样式可选呀……”
一时之间,柳家布坊恍若又回到一年前的盛况,看着应接不暇的订单如雪片般堆积,柳绫儿忍不住暗自窃笑--看来,她是押对宝了!
呵呵,风水轮流转,财神爷进门啰……
耍猴儿似的,徐子谦在众人鼓吹之下,勉为其难又换穿上几套款式新颖的男衫,以饷纷纷争相订购坊内衣衫的民众之后,当下徐子谦的‘美色’即一传十、十传百,从柳家布坊内传扬了出去!
因此,坊间开始有了传言,据说柳家为了让布庄生意起死回生,这一次竟大打俊男牌,特地砸下重金,延揽了江南有名的美男子前来坐镇,以挽回柳家庄日渐低迷的人气。
“呼……”终于得以喘一口气,逃回柳家庄暂歇的徐子谦,额上汗水还来不及擦,便端了一杯清茶咕噜咕噜吞下肚去,想起方才在布坊的混乱场面,他仍是惊魂未甫,一脸惧色。
素闻京师风气开放大胆,男女观念十分淡薄,那沉醉于美色亦被视为一种风流,但他万万想不到,就连长安女子的思维,也大胆地教人咋舌不已!
回想起方才他身陷布坊之时,围绕在他周身的女子们,无论是刚及笄的青涩小泵娘、美艳的成熟少妇、亦或白发苍苍、齿牙动摇的老妪,一群群像是豺狼虎豹似的,完全无视于他满面窘色与无助的闪躲,对他又是模又是捏的,教他有一种耻悬眉额,痛彻心脾,足以因羞致死的感叹。
包夸张的是,其中还有几位看似名门佳媛的女子,偷偷在他衣襟、袖口处藏纸条、塞挂坠,大胆地邀他子夜相见,共度春宵,令他错愕不已!
“人心不古,恶习成风,这世道当真是愈来愈败坏了!”那女子不像女子,面对陌生男子居然毫无一丝避讳,如此放荡恣肆,着实教他大开了眼界。
只见徐子谦低垂着脑袋,寻思了一阵,这才把牙一咬,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开始动手打包房中的行李。
“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赶紧往别处去吧!”
岂知,心思抵定,打算另觅居所的徐子谦,人带包袱还没跨出房门口,就让人给逮个正着!
“徐公子,才刚回来,又想上哪儿去呀?”
说话间,一脸笑意盈盈的柳家千金主仆二人已经来到了房门口,知道已无法月兑身的徐子谦,只好勉强地扬起一抹笑,结结巴巴地回道。
“没、没想上哪儿去,就是想上街走走,寻一份差事儿!”为了不被看出自己正准备开溜的事实,他随口编了个理由,为自己开月兑:“身为男子勤于劳动是本份,若总是叨扰贵府,也非长久之计。”
“我说徐公子,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用得着上街寻啥差事儿呀?”柳绫儿听完,噗嗤一笑,旋又落了话:“今日你已经为我柳家立了大功啦!”
“立了大功?”这就怪了!“敢问,在下帮上什么忙了吗?”
见徐子谦一脸困惑之色,她忙又解释道:“今日沾徐公子的光,布坊生意大好,光是大户订单就接了十余来张呢!”
“原来如此。”他心领神会,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就是换了几件衣裳,然后走走路、摆摆样子,能有什么大功?
“这岂止是小事?”就连她都知道商场如战场,竞争激烈、危机四伏,那机遇更是稍纵即逝!
为了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能找到令顾客满意,愿意大把大把的掏银子,并且爽快买下货品的‘关键物’,就算是找到了商机!
眼下这一枚‘关键物’看在她的眼底,无疑就是一棵送上门来的摇钱树,为了留下这棵摇钱树,更为了让柳家重振长安第一布坊的称号,打从布坊回来以后她便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终于费尽心力誊写好一份契约,就等着这一尊财神爷在上头签字捺印呢!
思及此,柳绫儿机灵的又说了……
“正所谓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我深知徐公子不愿取用于人,可一无钱、二无势,在这唯钱是亲,唯势是友的京城里,你根本无立足之地。”
就这样,只见言者振振有辞,听者微微颔首,到最后,她还不忘适时刺激了一下徐子谦那所谓读书人才有的八股思想。
那就是--尽避穷得叮当响,就是不谈钱、不哭穷,是乃一高风亮节、刚强不屈,风骨甚高的士人其最高指导原则。
于是她又加重了语气,故意叹道:
“瞧,眼前秋试尚有一段日子,这一段日子徐公子无论吃食住宿,身边总得攒些银钱应急不是?”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的确,自从踏入长安城之后,他早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身上仅存的几枚铜板也早在前日那一摔给摔丢了,这一时半刻,他若想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寻觅一处栖身之地,口袋若无孔方兄的帮忙,怕也是比登天还难!
“实不相瞒,徐某披星戴月,赴京赶考月余,身上早已是两袖清风、阮囊羞涩,这几日在府中叼扰,若非承蒙柳四小姐关照,现下徐某或许还躺在那半山腰呢!”
“既是如此,今日我做主,为公子在柳府安插一份差事,你可愿意?”言尽于此,她不再迂回,开门见山的问了。
“敢问是何差事?”徐子谦也不推辞,浅笑以回:“但愿是徐某能一举胜任的工作。”
“但请宽心,这差事儿普天下唯有徐公子能胜任。”语落,她嫣然一笑,取出一纸契约,交递给他:“喏,所有工作项目与条件全写在上面了,过目之后若无疑问,就请徐公子在上头打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