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压住他!”
小仙童大叫,大家顿时乱了手脚。
倒是她,看着孙悟空他们听着小仙童的指挥紧张地按住依然昏迷的他,居然就真的只是冷眼旁观。
这时小仙童架势十足地喂依然昏迷的他服下仙丹,开始解释唐三藏此时的症状。
原来,太上老君的百灵丹并不能祛除百毒,只能让服者时间向前推移,每一颗约是一年,但只要服用超过五颗,服者身体就会产生痉挛,甚至导致筋骨碎裂,而方才孙悟空情急之下从太上老君手里抢去的瓶子里足有十颗百灵丹,却已经全部喂唐三藏服下……
“还好太上老君师傅要我带同药引前来,否则圣僧真是劫数难逃!”
一番话说得老气,小仙童沾沾自喜着,却被性急的孙悟空一拉领子,整个人吊在半空,“那师傅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
“不是说了吗,一颗百灵丹可使服者时间向前推一年,圣僧吃了十颗,也就是说……”
“什么?!师傅会退化到九岁?!”
三师兄弟同时怪叫,就连栓在一边的小白龙也嘶鸣起来。
七七不禁愣了愣,在众人吵闹声中悄然走近依然昏迷的他。
他如今看起来还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脸上汗流不止,任着那小岁如何擦拭,仍是无济于事。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方才喂圣僧服下了药引,你们现在必须在下一个日出前寻得解药,否则圣僧就再也无法变回来了。”
“无法变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小仙童看过来,小脸突然扑红仿佛在害羞,“就是……圣僧会变回九岁小女乃娃,然后再慢慢成长,呃……其实,即使把解药都寻来,也许还会有别的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到底是什么事?”
七嘴八舌,孙悟空三师兄弟吵得要命。
“太上老君师傅没有说……”
抢在孙悟空发火以前,她拦住了孙悟空,瞄了一眼天色,淡淡道:“现在时间不多了,你赶快告诉他们解药是什么。”
说罢,再次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小岁对他的照顾是如何的无微不至。
仿佛注意到她的接近,小妖顿住擦拭的动作,突然转过头来看她。
又是那抹复杂的眼神。
上回,小妖留下奇怪的字眼便离开,这回,仿佛打翻了话匣子:“观音大士慈悲为怀,难道就不能想个办法让圣僧轻松一些吗?”
生、老、病、死,这些本是凡人才有的磨难。
她身为观音,应劫而生,解尘世厄运,为了普度众生,每隔一个甲子便下凡遍尝人间疾苦,亦曾暂附肉身,亲临恶疾。
或者正因如此,她可以做到易地自处,故这尘世间的信男信女,甚是推崇她。
让他减轻痛苦的方法她有的是,只要把他的痛厄转移到她的身上即可,只是,既然取经路上他必须历劫九九八十一次,她实在不便多加插手,如此的偶然相助,已经是违反规则了。
“难道以观音大士与金禅子的交情,即使不算交好但到底不是结了怨吧?简单地施以援手也有所顾忌?”
她愣了愣,看着那分明在埋怨她的目光,更多的应该是震惊,“你知道……”
“现在是执着于我何故知道这些的时候吗?”
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这小妖为何知道她或他的事情都是些无关重要的问题,如今重点是她该不该对他施以援手。
然,她到底还是会介意,把这些缘由因果告诉小妖的……是谁。
“你且让开。”
淡声开口,没有理会守在他身边的小妖投以何种怪异目光,她伸出玉指,以食指轻点他的眉心。
火热的感觉,瞬间从他的身上蔓延过来。
“观音大士!”
小仙童的声音从后响起,不知因何兴奋。
她凝神专注,咬牙忍着那烧心之热,微微的薄汗,在额角处汇聚成滴,缓缓滑落。
身为观音,却还是有许多力不从心。
虽然她可以为他做的只是吸走残留他身上的火毒,但起码,可以在孙悟空三师兄弟寻回解药前减轻他的煎熬。
待一切痛厄转嫁于身上,她盘膝而坐,飞快地默念着观音经,以求信念减轻身上的痛苦。
期间,孙悟空回来数次,每次所带的药草都使得小仙童拧眉。
“气煞老孙!那你陪老孙同去!”
说罢,拉人便走。
一下子,剩下了她和自称小岁的小妖,还有昏迷不醒的唐三藏。
“观音大士。”
小岁走过来,唐突跪下,她愣了愣。
“观音大士,可以答应小岁一个请求吗?”
那虔诚的话语透露着满满的迷惘,而飘移的目光在说话时三番四次地看向那昏睡的人,她不禁心生疑惑,才点头,就听小岁说道:“人之死,骨骸犹在,妖之死,形神俱灭,可否为我留下曾经存在的明证?”
“留下曾经存在的明证?”
重复,却是有听没有懂。
“观音大士乃神人也,自是不懂这尘世间的情感,求你了。”
癌身,叩拜。
可是,说出来的话,那语调里分明是一种嗤笑。
她暗暗掐指一算,心里不禁微讶。
本以为这半路冒出来的小妖很单纯,没想到这一算,居然算出了叫她介意的结果,她,从没有见过为情如此沉沦的人间女子,竟为了所爱,沉沦妖道,为病厄折磨、寂寞吞噬。然,最叫她介意的是,她居然只推算出小岁成妖的经过,其他部分模糊不清,仿佛被谁给定下了结界,不容窥视。
即便法力高如她,亦无法一窥内里。
那么,为小岁定下这结界的人,除了比她道行高深的如来,又能是谁呢?
“观音大士向来慈悲为怀,难道也要看对象吗?”
“我答应你。”
佛心慈悲,并不会因人而异。
只是,她不懂小岁何故对她有如此深刻的敌意,即使有事相求,仍然不失骄傲尖锐。
“此乃西域月灵宝盒,以月灵石所做,只能留下装吞之物,再无任何用处。”
翻变出来的小匣子,不过才掌心大小。
“观音大士,小岁在此谢过。”
小岁默默地接过那玲珑的匣子,站起来时逆了光,一张小脸埋藏在阴霾之中无法瞧清楚是何表情,但转过身后,却在离开前回首轻道:“观音大士,这大爱与小爱,到底如何区分?”
她回神,正要回答却听小岁径自说下去:“无物无我,不懂何谓爱,又如何爱苍生?”
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小岁慢吞吞地走开,独留她为着那番话疑惑不已。
疏冷的月色之下,她微微失神着,目光恍惚地飘向了他昏睡的脸。
步近,见着那在昏睡中依然轻轻皱起的眉,她小手轻抬,以细长的食指轻轻往他紧绷的眉心处点了点。
带着三分慈悲的淡色天字眉动了动,仿佛嫌弃这骚扰。
她忍不住撇了撇唇,趁他不能说教之时,本欲好好地戏弄一番,孰料那双深邃的眼突然张开,直勾勾地看过来。
心跳微微一乱。
脸上,也悄然一热。
本欲像往日那般嬉闹带过这一刻的尴尬,却见他突然痉挛,“哗”的一声,仿佛泄愤或报复一般,把猩红的血喷了她一脸。
僵硬。
“唐三藏,你……”
“抱歉……”
见他虚弱地捂住嘴,继续痉挛着,她心里一惊,记起小仙童说过的不良症状,可她只是普度众生的观音却非能医善药的太上老君,只能翻变出甘露仙水,乱了手脚地撕了道袍一角,给他拭汗。
然,小妖会做的,却不见得她会做。
她的粗鲁,几乎擦去了他脸上的一块皮,疼得龇牙咧嘴,他迫于无奈,虚弱地握住了她本要继续行凶的手。
“你是要来了结我的?”
“你说什么?瞧,多脏,下巴都是血!”
见她不由分说地抽出自己的手又要往他的下巴擦去,他眉一沉,虚弱得放弃了拒绝,任着她把他的下巴擦了个老红。
而仰望的角度里,他的目光被那醉人的橘色所吸引。
“日出……真美。”
她窒住。
日出?!
连忙抬头,瞪着那已然染红的天际。
何故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孙悟空呢?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里一急,提了道袍长摆就要走开,却又因为想起他身边不能没人看顾,于是急急跑了回去。
可再找不到解药,发生了无可挽救的结果怎么办?
但若走开了,他被妖怪擒去煮了吃岂非更麻烦?
“喂……”
六神无主时,突闻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于是转头看他,却为他唇上浮出的弧度所失神。
“你到底……在慌张什么?连观音尊上的身份都不顾了?”
“你懂什么!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到底是何事……需你观音之尊如此紧张?”
“自然是因为……”
她窒住。
自然是因为什么呢?
尘世匆匆数十载,于她却是过眼云烟,什么疾苦磨难也只是顷刻之间,所以,早已经悟透一切的她,到底为了什么紧张?
“你过来。”
他突然开口,那种理所当然的语调害她一时失策,居然乖乖地靠了过去,又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把他从岩石上扶起。
他的体温很凉。
凉得发寒,透过衣物,颤抖了她。
方才不是还热得叫人难受吗?为何出现此种症状?
“七七。”
“啊?”
吧吗突然唤她小名?
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目光寻来,与她的在半空中相会,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只是再一次重复地说道:“七七。”
那声音,仿佛呢喃。
“七七。”
他到底想什么?
她警戒地瞪着他,他却是一味地重复地叫着“七七”、“七七”,而看过来的目光,专注,胶着。
她本来只是感到有点纳闷,但听着听着这一声接一声仿佛毫无意义的呼唤,在那黑潭似的眸子凝视里,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在蜕变着,直到,终于受不了这含糊不清的感觉,她暗恼着打断他:“住口!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似乎为着她的粗鲁沉默了。
那半沉下的眼,让她想起了昔日的金禅子。
“我……”他突然沙哑开口,别过脸去,“九九八十一劫,现在才是第几劫?但,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谁说的!现在才……才第十三劫!”听他声音泄气,她就莫名地来火,“是谁说要位列仙班的,敢在这里放弃的话,即便追到阎罗殿,我也非得把你揪出来暴打一顿不可!”
他仿佛为她的暴戾粗鲁所吓,整个人震了震。
“你会追来阎罗殿?”
那带着轻嗤的语调仿佛在质疑她。
“会,为什么不会?我……”
“就为了我?”
突然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害她浅浅地吓到了,竟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虽然以前也会教金禅子莫名的一个眼神所震慑,但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的压力。
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