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随从。
想到这里就有气。
小小和尚,身瘦如柴。
嫉妒地看着那飘逸骨感的背影,她没什么坐相地端坐在莲蓬之上。
“妖物……”
突闻叫唤,她慢吞吞地飘向前,很麻木地不再辩驳自己的身份——免得再被气得吐血。
顽石不可雕也,相信会被如来惩罚堕入轮回之苦,定然是这个缘故。
“妖物?”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最近,这句心经她念的好熟。
于是咬牙,飘到他的身边去。
“妖物,还有多远才到五指山?”
他喘息着,轻轻地用袖子拭汗。
“很快就到了。”
“那到底有多快?”
似乎很懊恼她的敷衍,也是,半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真的很快,如若坐上我的莲蓬仙座,不消片刻就到了。”
见他目光转移到她的御座之上,她不怀好意地吃吃笑了,补充道:“取经之路,必须徒步而行,不能有半点轻慢之心,否则所走之路尽是枉然……”
心满意足地发表了一轮,张开眼,却见他已经走到了几数步以外,撇撇唇,她仍是追上去。
八月的太阳,甚是热毒。
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样子,也不枉她恶劣地带着他绕路,陪他在此处浪费时间。
仿佛注意到她的算计,他突然转过头来,她连忙别开脸去。
“妖物。”他叫得漫不经心,“你叫什么名字?”
诧异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万物皆有名,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想知道?”
说起来,她在尘世间的名字早已经被她淡忘了,只记得成佛以前,她是某国的王储,排行第七。这事金禅子也不知从何听来,往日独处之时,老叫她“七七”,现在一想,似乎她还真忘记了金禅子是从何时开始这般叫她的。
于是,凑近他。
她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试图从他无波的脸上寻找答案,可,既已堕入轮回,甚至还是轮回的第十世了,金禅子的记忆他是否还能留住?
蓦然想到,如若它日他有幸重返天庭,到底是以金禅子的身份,抑或是其他人?
若是后者,瞧他如今待她如此冷漠,是否代表往后就没有人在她放肆的时候对她放肆说教?
那样,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七七。”
“怪名字。”
笑容僵住,看着他酷酷地继续前行,她再次升起杀人灭口的歹念。
罪过罪过。
“妖物。”
她瞪圆了眼,不甘心地飘过去。
“如果立定主意唤我妖物,你何必问我名字……”
“你说的五指山,就是那一座?”
又无视她了。
她被气得很麻木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意外愣了愣,的确是——五指山。没想到一时大意,竟让他自己寻得了此处!
“要如何才能寻得我的徒儿?”
一路上的沉默,突然听他这般问,她不禁掩嘴窃笑。
“很简单。”
“多简单?”
“你瞧。”
她玉指一伸,指向不远处的某一点,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再看过去,目光愣了愣,只见茫茫山野间,仿佛有什么在山脚底下顽劣地搔首弄姿。
本以为他要打退堂鼓,孰料他却没有半分迟疑地径自前去。
巨大的符咒,就那样牢牢地贴于陡峭的巨岩之上,而山下搔首弄资的,是一只毛发长得有点吓人的野猴,看到他来,突然巴眨巴眨着眼睛,惊喜地大叫:“快!快帮老孙撕了那符!”
沉默地看着这只会说话的野猴片刻,他上前。
她见了,连忙拉住他。
“等等,要把它放出来,你必须先收下我的礼物。”
“什么礼物?”
他这回倒是不推拒了,但一想到他的答应是为了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妖猴,心里就莫名来火。
明明他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胡乱搭救?!
“观音大士?观音大士?你是来放老孙出去的吗?”突然,被压在山下的妖猴认出了她,拼命献媚地叫着,“观音大士,你就把老孙放出来吧!无论你要老孙怎样,老孙答应便是了!”
被如此热情地呼唤着,她反射地露出了慈悲的法相,“美猴王啊,你可知道当年所犯下的罪了?反省饼了?”
“反省了,反省了!”
“本座身边之人乃是唐三藏,此人肩负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满足了发表欲后,她无视已经半昏迷状态的小野猴,舒服地笑着,手一翻,变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金环,转向身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他,“此乃金刚箍,可用来制服悟空。”
他接过,却只是看她。
仿佛在质疑她的用意。
“此劣猴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妖猴,如今随你上路,乃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也是给你的考验,本座望你们好好相处,没有用得着这金刚箍的一天,现在,本座就授予你使用金刚箍的咒法……”
最好让他天天使用,跟妖猴关系越闹越恶劣。
心里暗暗补充着,她一字一句地教他如何使用金刚箍,不知道他记取多少,反正她只说一遍。
然后,他走到妖猴面前,嘟哝着,还玩起了取法号的游戏。
那妖猴,不,现在该换唐三藏特意替它取的法号——孙悟空了。
说实在的,这美猴王孙悟空倒也奇怪,乖乖地任唐三藏给它戴上了金刚箍,居然完全没了当初大闹天宫的气焰跋扈。
解咒,释放孙悟空。
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关系融洽地边走边笑,他待孙悟空的态度分明与待她不同,简直亲切得叫人生厌!
本以为,让一只连如来也要动怒的孙悟空跟在他的身边,即便不令他日子难过,也害他寝食难安吧,孰料他居然马上就动手翻找行囊,用自己的最干净的道袍,为早已经衣不敝体的孙悟空改制新衣,师徒两人感情好得叫人眼红!
“本座,先走了。”
咬牙切齿,咬牙切齿。
“恭送观音大士。”
孙悟空仿佛脾气收敛许多,居然立即跪拜在地上,害她一时适应不良地愣了愣。
压个五百年的法子看来还真是不错耶!
澳天,不如换个人压五百年试试看?
目光不由地带着恶劣的算计飘向孙悟空身边的唐三藏,不料唐三藏却在此时唐突开口:“观音大士,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眨眨眼,狐疑地点了点头。
待孙悟空乖乖走开,连影子也见不着了,他抬脸,直截了当:“观音大士是否遗忘了如来佛祖赐给贫僧的锦澜袈裟和九环锡杖?”
她僵住。
“谁告诉你那是如来要赐给你……”
“回观音大士,是如来佛祖月前特来告诉小徒悟空的。”
窒住。
好个如来,居然还来这一套?!
难道她堂堂观音大士会私吞了那区区法器?
但转念一想,她不禁心里暗笑,“本座现就赐你锦澜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副……”
言语间,指头一舞,唐三藏身上的旧日袈裟已经变成了在金光夺目的锦澜袈裟,就连手上,也多出了一拐白玉剃透,雕工细腻的九环锡杖!
只见,他的脚底莫名地踉跄了一下,双手更是因为扶不住那手杖而赫然暴露了青筋。
她暗自窃笑。
如来赐予他的,不过是空有名目的法器,经她之手,换成货真价实,绝对让人大起贪念的宝物,就不信不能给他制造祸端,即便他身边有猛将孙悟空,单是穿着那件袈裟,手持锡杖,单看他现在要挺直腰干稳住平衡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取经之路终点遥遥?!
就权衡是,对她多次出言不顺的小惩大戒。
她果然是,最慈悲为怀的观音大……
“观音大士,敢问一句,你确实是观音大士?”
她僵住。
“你不是已经承认我是观音大士了吗?”
“那么,贫僧成仙之日不远矣。”
气结!
看着他艰难转身,走向远处的孙悟空,她几乎气得月兑鞋砸他脑袋!
她承认,她有时候是表里不一、个性了些,跟伴在青灯之下的其他修佛之人似乎有着很大的区别,但,他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成佛是吧?
一怒之下,出发给他再找徒儿。
如果一个脾气暴躁的孙悟空还不足以给他制造烦恼,那么加上一个只懂风月口舌之欲的猪八戒,一个痴迷研究法器不懂人情世故仿佛心智有些问题的沙僧,再加龙王最宝贝的三太子化身而成的白马作为他的坐骑……
吃吃地偷笑着来到天宫,才偷躲在仙桃园里歇息了会,尚未启程回去九重天,便再次遇见了太上老君与他的小仙童。
“观音大士看起来心情很好耶!”
招呼过后,就听见小仙童兴高采烈地在身后讨论起她的事情。
“自然,观音大士为了协助圣僧取西经,在凡间劳心劳力,慈悲为怀地给予妖猴、天蓬元帅、卷帘大将弥补过失的机会,现在天庭对这三人好评如潮……”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终于叽里呱啦到她脑袋起烟的地步!
什么?!
这古怪的师徒四人组居然相处融洽!
火速赶到下界,她不亲自瞧瞧,绝对不信那些道听途说,可怎么也没想到,才下凡,就遇到了灰头土脸,拉着土地公公慌慌张张的孙悟空。
“观音大士!”
一见她,孙悟空便巴上来,脏手按着她最宝贝的莲蓬宝座,害她乱心疼了一把。
“都怪老孙大意,竟让师傅被妖怪捉去了!”
很想把那只脏手打掉,可惜土地公公在旁,“没想到当年让天宫大乱的妖猴居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观音大士!师傅我是找到了,但他不肯随我回来!”
“喔?”
那倒是有趣。
“那妖怪,居然想要跟师傅成亲……”
呃……
和尚成亲?
不禁幻想起那可笑的画面,她忍着吃吃笑的冲动,正式道:“悟空,带路。”
记忆中的金禅子,不苟言笑,每天就是斋戒念佛,最大的兴趣是念到她的宝莲殿之上,虽然从不跨过那道门槛,但念叨的功力实在叫人甘拜下风。
如今居然有妖物使得他放弃取经大业,她真的很想一睹那妖物之容。
可……
随着孙悟空来到那个妖气恶心的洞穴之外,她僵硬了。
这是什么情景?
一众妖物,乖乖盘膝坐于山洞之前的空地,而他,高坐在某块岩石之上,手持佛珠默默吟颂,妖物们,也随之颂经……
她,哑口无言。
这时,孙悟空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去,低语几句后,他突然抬起头来,朝她一看。
连忙收起傻乎乎的表情,她本要转身偷偷开溜,孰料他突然站起,仿佛隆重地迎了过来,当着一众妖物,行跪拜大礼,“观音大士!”
声音琅琅,仿佛生怕无人听见。
众妖见了他行此大礼,都纷纷学着下跪。
为佛者,普度众生为己任。
然,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仿佛是他故意布的局,等着她傻傻地往下跳。
他,到底有何目的?
竟然当着一众妖物,推崇她,景仰她,仿佛她的存在很崇高伟大——更正!她本来就很崇高伟大。
于是,慈悲为怀的她自然给一众妖物宏扬佛法了个头晕眼花、口干舌燥,让它们听了不打瞌睡也得打瞌睡!自然,期间数度昏迷数度清醒的估计也大有妖在!
忍不住又是一阵吃吃地偷笑。
临别之时,见着他故意走近,她默默地眺望远方,选了个迎风的方向双手负后,以绝对仙骨绝尘的飘逸姿态等着他开口。
孰料等呀等,他就只是学着她眺望!
“唐三藏,你……”
“七七,你是特意赶来救我的?”
恍惚地看着他,她眨眼,再眨眼,从那深邃的黑瞳里寻找着熟悉的不满,但没找到。
吓死了,以为金禅子复活,要对她说教。
“你到底在看着谁?”他突然问。
她愣了愣,端出观音大士的架势,“圣僧,你的佛心实在让本座敬佩,有道是……”
“七七。”
她顿住。
明明知道眼前的不是金禅子,只是凡人唐三藏,但还是会产生错觉。
警惕警惕。
但谁又知道她警惕个啥名堂?就像她明明身份地位比金禅子要高,却老是害怕他走入视线范围。
想到这里,暗生恼怒,她索性把话挑明:“圣僧可知道,你本是如来座下的金禅子?因为犯下过错,被贬下凡,已历九世轮回之苦,如今已是第十世。”
他仿佛心知肚明,表情很淡然,“是吗?”
“你并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