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跌跌撞撞地跑在大街上,现在是清晨,阳光还隐在云雾之后,柔和的光芒抵挡不住清晨的寒露,她有些冷,如果更冷一点就好了,冷到她能够忘记心里的凉意就好了。
清洁工人穿着蓝大褂戴着白口罩清扫着路边的污垢,一件物什脏了还可以清洗干净,那一个人呢?
绮罗微微仰着脖子,让凉风从领口吹入,身体本能地颤抖着,可是她觉得痛快,恨不得这风能化成利刃,将她的身体一片片凌迟,方才解她心头之恨。
如果以前是交易,那么昨天晚上是什么?
她居然,居然……
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现在的她,到底该怎样去面对秦朗?
回到家门口,绮罗拿着钥匙的手指在颤抖,秦朗还在里面吗?他是不是从昨天中午一直等她等到现在?
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绮罗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形容憔悴的秦朗。
秦朗对她露出笑容,脸上的阴霾似乎都开始破碎,他开始快乐起来,这种因为看到她而产生的快乐令绮罗心如刀绞。
“我总觉得你就在门外,打开门,你果然就在门外。”
这是心有灵犀的美好吗?不,秦朗一晚上不知道开过多少次门,每一次都是空,终于让他等到她回来,现在她站在他面前,他之前所有的失望似乎都从未存在过了,只知道他打开门,她就在门外。
绮罗喉头一阵哽咽,“你,吃过饭了没有?”
秦朗摇摇头,笑得十分赖皮,“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绮罗走进屋子里,“以后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总是图方便吃泡面,那样对身体不好。”
“如果以后你不给我做饭,我就一直吃泡面,然后变成木乃伊吓你。”
绮罗神色复杂地看了秦朗一眼,他的眼睛灼亮得吓人,绮罗不敢逼视,“我去换衣服。”
冰凉的水洒在肌肤上,绮罗仰着头,让冷水直冲到她的脸上,冷水混着眼泪一起流下,分不清什么是水,什么是泪。
愧疚,难堪,羞愤……
种种不堪的情绪涌上心头,绮罗十分难过。
可是这些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吧!从愿意将自己当作货物出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决定会承担一切后果的吧!是,她一直准备着,准备着所有的人都会用不屑的目光看着她,用鄙夷的语言羞辱她,直到她离开李非平身边,她以为那一切都过去了。像是走钢丝,走的时候总担心自己会踩空,走完了后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她准备将那一切在不经意间掩埋,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要记住?可是现在她忽然从美梦中惊醒,原来她还在钢丝之上。
怎么忘?怎么逃避?
那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个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其实从未真正地遗忘过。
阳光透过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在铺着白色蕾丝花边的餐桌上跳跃。
一日之计在于晨。
新的一天正在拉开序幕,忙碌的人们此时是那么的有生气,会有什么在前面等待着他们呢?
“我们分手吧!”
秦朗拿着勺子的手一滞,然后抬起头来对绮罗微笑,“绮罗,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美国看你妹妹雪色的吗?什么时候去呢?要不我现在就去订机票好吗?”
像有一双手,左右各握着一颗心,一边是他的,一边是她的。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接受就好了,如果没有那样贪婪地以为会幸福就好了。
明媚的阳光在她的眼睫上跳舞,使她的目光看起来很柔和温暖,可是那是假象。
“我们分手吧!”
秦朗的脸色异常苍白,“绮罗,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
她明明在一点一滴地接受他,她明明也开始对他有好感的。
长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如挣扎展翅欲飞的蝶翼,此刻却是她唯一的掩饰。
“我忘不了那个人。”
她的声音一直淡淡的,淡到让人想要怀疑她是在骗人的都不可以,这种淡然,总让人觉得她是不屑于欺骗的,是不在乎的。
手指不小心打翻了身前的肉粥,冒着热气的肉粥泼在手掌间,很烫,可是秦朗忘记该做什么反应了,他只是无措地看着那肉粥从指尖一点点地滴落,粘腻滑润。
绮罗拿出手帕为他一点点擦拭着,喉际像有一块破抹布堵塞着,她只能轻一点,再轻一点地说着话,像是凌迟,凌迟着他和她的心。
“很烫吧!”
她的鼻头红红的,眼睛却干涩,干涩得不敢看任何东西,只要不看,是不是就不会伤心?
秦朗看着她,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说:“绮罗,给我一个理由。”
他几乎以为他就要抓住她的心了,可是现在才惊觉,他不过是做了一场自娱自乐的梦境,醒来了,他和她还是尘归尘路归路,可是怎样甘心呢?
绮罗低着头,“我昨晚和他在一起,一整晚都在一起。”
秦朗脸色如纸一般的白,如果她不说,他是绝对不会问她昨天去了哪里的,他不会问的,可是为什么她还要说呢?
“如果,我不在意呢?只要你以后……”
“我在意!”绮罗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明亮,像是有一颗永远掉不下来的眼泪凝在她眸底深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我配不上你,秦朗,我只是经过昨晚才清清楚楚地明白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只要李非平还在这世上,她就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和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李非平的存在是她一切羞耻的存在,而这些羞耻使得她只能面对他。
如果李非平不提醒她,她是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这样子谈恋爱,这样子画画,这样子很平静安宁地过下去。
“香小姐,李先生让我来接你。”门外的许叔年近半百,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颇有英式绅士之风。
绮罗微微露齿一笑,淡得像水中的花。
“他没有告诉过我,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
许叔面无表情地说:“李先生说了,家里一应物什都有,需要什么再添置就好了。”
绮罗的手放在沙发靠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纱布,“又不是逃难,何必这样急?有些东西我想收拾一下。”
许叔皱了皱眉,声音有些严厉:“香小姐。”
绮罗不由得笑开了,如一朵芙蕖在清水中淡开,她何时真的成了李非平的俘虏,竟是一点小事都不能自主了?
许叔脸上被她看得一阵不自然,一张老脸微微泛着红。
“许叔打个电话问问李先生吧!”
许叔本想说这点小事何必又去打搅李先生?但又一想李先生对这位小姐的重视程度和此时香绮罗的态度,心里不免也拿不定主意,只好给李非平打了电话。
许叔唯唯诺诺半晌,收起电话时又是一径的高傲,仿佛世上只有李非平能让他躬身一样。
“我明天这时候再来接您。”
绮罗点点头,“麻烦您了。”
送走许叔,绮罗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步履极慢,举目四望,这小小一方天地终于也不再属于她,有什么好收拾的呢?对物什,她有所留恋的极少,人生在世本来便孑然一身,李非平大约也是明白的。
身边的东西可以重新添置,身边的人呢?身边的感情呢?
绮罗关上家里的灯,锁好门,然后一步步地往楼下走,围绕在她身边的空气寂静冷清。
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绮罗觉得有点冷,双手环臂搓了搓手臂。
明亮的车灯照过来,绮罗偏过头眨了眨眼,然后一颗心兀然一沉。
车子停在她身前,车窗慢慢拉下,李非平对着她微笑,“这么晚了准备去哪里?”
绮罗拨了拨肩上的皮包,抿了抿唇,“想出去逛逛,一个人在家里有点闷。”
“上车吧!”
绮罗却站在路边不动,“我想一个人。”
李非平脸上的笑容微凝,然后笑着说:“我刚下班就到你这里来了,还没有吃晚饭。”
绮罗不语,只淡淡地看着他,似乎在说:“那么你去吃饭吧!”
李非平继续说:“陪我吃完晚饭我就离开好吗?”
绮罗迟疑,路灯光下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阴影,这样一张脸,以后再也不会亲眼看到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绮罗打开车门一脚踏进车内的时候,一辆飞弛的摩托车从拐角处飚出,绮罗只来得急尖叫一声,肩上的皮包便月兑离她的身体随着那辆摩托车的尾灯一起消失了。
李非平将绮罗拉进车内,“你有没有受伤?”
他神色焦急地探过身子轻轻摆弄着她的臂。
绮罗摇头,脸色十分苍白。
李非平不放心,帮她系好安全带就向医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