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客栈上下都在议论这件奇诡命案。
前一晚不少人都听到那阵琴声,未想琴音背后还会多出一具死人来,细思之下众人无不惊恐万分。
在见到府衙之人抱着那架无弦古琴由那厢房出来时,客栈上下更是如炸锅一般,再无安宁,一时无弦古琴杀人一事传遍折津府内。
店内客人被人杀害,掌柜的险些吓白了头发,但此事人尽皆知还上报了官府,他想赶赵掌门的弟子走人,却是万万不行的,只得看着胆小些的客人退房,也无几人敢再来他这里住店了,心中委实苦不堪言。
宋人死在辽地,这本是件麻烦事,所幸不是什么官宦大臣,不至无端引起什么的战事来。但这江湖人士却也不好打发,赵掌门那四个弟子都是性子冲动、不讲道理的人,师父死在异乡非要搞清楚是谁杀的不可,誓言要抓到凶手为师父报仇,倒也算得上是师徒情深了。他们此举却苦了府衙老爷及一干官差,且让府衙老爷头痛的事还不仅这一件时,那当真不如让他一头撞墙死了的好。
客栈喧闹,清早洛歌飞便拉着莫箫笙跑到庄生居去喝酒,说是喝酒,其实也不过想找个清静些的地方罢了。
二楼之上,两人看着府衙官差一行人由楼下经过,其中一人手中抱有一物,用布袋套住,依形状长短来看应是赵掌门房中那架无弦古琴。事发已过两日,不知这些官差又抱着这架无弦古琴由客栈去而复返是所谓何事?
那群官差路经庄生居,个个都是愁眉苦脸,一行人索性走进庄生居休息片刻,喝口水酒再回府衙。
莫箫笙与洛歌飞坐在角落之处,桌上一壶锦瑟喝了大半个上午还余半壶之多,倒是那壶香茗已续过一壶新水了。
见官差们都上了二楼,吩咐小二上酒、上菜,二人也是无语,甚至连眼都未抬,自顾想着各自心思,这大半个上午二人倒也是如此这般度过,当真有些诡异。
“为何偏偏在此时发生命案,当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非得给老子们来个措手不及,闹出些事情来才甘心,呸,他女乃女乃的,真是倒霉。”看来像是总头的一名官差似怨似怒地低咒道,脸上毫不掩视愁苦、焦虑之色,说至最后还骂出一声泄愤。
其他人听罢此言都苦着一张脸摇头叹息,这人命案子也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
他们此举却是令一旁众人颇为不解,心道难不成这件无头命案当真如此棘手,令人束手无策?
“风捕头,为何事如此愁眉不展?据闻府尹大人这两日也是寝食难安,不知所为何事?”庄生居的老板,也便是前几日与莫箫笙下棋的那位老人家步上二楼来,刚好听到那捕头抱怨,不免问道。
“周叔。”称为风捕头的官差转头招呼道,看起来与周叔颇为熟稔,应是庄生居的熟客。
“周叔难道忘了再过几日小王爷与郡主便要回折津府别苑小住,往年都相安无事,今年却偏偏发生此等诡异命案,皇上已于昨日下旨务必要在小王爷与郡主回折津府前捉住凶手,以免危害到小王爷与郡主的安全。但这既称为无头命案,现场又无凶器,也无打斗过的痕迹,只有一架无弦古琴,这……这……唉……”说到最后只余一声无奈叹息,而他所说之事也算人尽皆知,不算什么机密之事。
风捕头口中所提之小王爷与郡主乃是当今辽王跟前第一宠臣北院大王的义子与义女,北院大王一生为辽国国事操劳,鞠躬尽瘁,未能娶妻生子,多年前机缘巧合下收养了一子一女。
此二人虽是收养,但北院大王无妻无子,是以对此二人疼宠犹如亲生,爱屋及乌下,辽王对这二人也是宠爱有加,加封二人王爷与郡主的封号。
每年春末夏初之际,小王爷与郡主都会来折津府小住,再择日回上京看望辽王与北院大王,以尽孝道。平日里则甚少能见到小王爷与郡主在辽国出入,这二人身份神秘,除北院大王与辽王外无人知晓其身份为何,而见过他们二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小王爷与郡主回折津府小住是每年折津府内一大要事,保护这二人的安全更是要事中的要事,并非此二人自持身份尊贵,太过目中无人,要求过多。
相反他们行事低调,如若无事绝不麻烦折津府衙。也正因为如此,折津府衙抓不住两人行踪,保护起二人来诸多不便,令人头大,每年府尹与官差为保护这二人都颇费心力,生怕小王爷与郡主有个闪失,无法向辽王与北院大王交待。
近几年来在小王爷与郡主在折津府期间都相安无事,偶尔略有小小意外发生,却是从来不曾在他们回折津府期间发生过命案。
此次凶手杀人于无形,武功奇高,一日不抓到便一日不能令府尹大人安心,生怕这凶手此刻不过是杀个旁人小试身手,真正的目标乃是小王爷与郡主。若是让凶手伤了小王爷与郡主,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啊!爱衙上下更是都要搭进性命去。
“啊,看看老夫真是年纪大了,都忘记小王爷与郡主要回来了,莫怪近几日王府别苑的总管大人来老夫这里大量进购锦瑟,呵呵……真是忘了,忘了……人老了啊!”周叔呵呵笑道,听其言辞与王府别苑之人也是相当熟悉。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风捕头也不要太过发愁了。”周叔宽慰地对风捕头道。
“怎能不愁啊……”风捕头一张脸都要皱成一个苦瓜了。
唉!
“看来官府也毫无头绪。”以杯沿抵在唇边,洛歌飞说出今日到酒馆后的第一句话。
距赵掌门出事那晚已过两日,府衙官差也已仔仔细细地察看了赵掌门所居的小跨院不知几次,赵掌门那四个弟子,还有客栈上下房客以及店长柜、店小二也都一一盘查过了,但除了当晚那阵琴声,还有箫声,谁都没有看到凶手,也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奇怪声响。
查证后证实赵掌门并没有被人下毒,房内也无打斗痕迹,想来赵掌门应是被人点了穴道,然后再被人杀害,但现场却没有找到相应的凶器。
赵掌门脖颈上那道伤口极细,不像是被剑所伤,也不像是被刀所伤,极像是以丝线勒出来的,可普通丝线又何来如此强的韧性呢?任众人怎样猜测,也想不透究竟是何种兵器会造成如此细致的伤口来。
至于那架无弦古琴,府尹大人看到它只有愈加头痛,比看到死人脸色更加难看。
一架无弦的琴只能说大概与凶案有关,而无从证实是否是杀人凶器,更何况府尹大人还特地请有经验的琴师验看过,那架古琴还未上弦,所以也不存在凶手以琴弦杀人后将琴弦撤下这种奇怪至极的做法。
如果可以,府尹大人还真想将这件命案推到鬼怪身上去。
“线索太少,没有头绪实属正常。”莫箫笙回道。目光落在远处一点,脸上神色温润如常,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赵掌门有事瞒你,他来折津府绝不单单是为了宸月宫一事。”从赵掌门传书他人便可得知,中原武林另有一波人进行着一些什么,洛歌飞轻着手中的杯子道。
“他是来监视我的。”
“嗯?”洛歌飞诧异地看着那个神色平静,优雅饮茶的男人,“他为什么要监视你?”
“宸月宫不服锦寒山庄统领江湖,自然也会有其他武林人士同样不服,宸月宫可堂堂正正地说要称霸武林,暗里难道不会有人借着此事来个一石二鸟?”他并非不知有人不服锦寒山庄统领江湖武林各派,只是他爹行事素来公平、光明磊落,而他大妹又嫁给了江南七省联会的盟主石栈,使得锦寒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加稳固,无人胆敢明目张胆地挑衅。
但明里没有人敢,不代表便是真的所有人都服了锦寒山庄,暗里多少小动作也是频频不断,尤其在宸月宫重出江湖之后。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赵掌门是受人支使,跟踪你来折津府,打探消息的同时,顺便监视你的行踪。”
“嗯。”
“中原武林能将青城派收归门下,支使其掌门为他跑腿跟踪他人的人……”洛歌飞勾唇一笑,未将话说完。
“除了少林,便是一庄二府三宫。”莫箫笙开口接道。
“你怎可肯定他不是被宸月宫所收服?”即是受人支使,那又怎么可以肯定这赵掌门不是被宸月宫给收卖了?洛歌飞眼中晶亮。
“因为他也在调查宸月宫,还得知宸月宫近几日便会有人到达折津府。”莫箫笙也不避忌地答道,至于这些消息他是从何处得知,自然不可对他人说。
听完莫箫笙的回答,洛歌飞没有立即回话,略垂下眉眼,眼底一抹深沉之色,无声地瞥了眼身旁的男子。
自与莫箫笙相识至今,他们两人可说是日日都在一起,甚少分开,但莫箫笙却知晓折津府内许多发生过,或将要发生的事。
看来莫箫笙早已在折津府内安插了许多探子,人未到便早早做下准备,处事沉稳、老练可见一斑。
“不是宸月宫的人,又受命监视于你,如此看来,除却仍在闭关不理俗事的少林方丈,便只剩下二府、碧落宫还有夕环宫有其嫌疑了……”洛歌飞眼色奇异地又看了莫箫笙一眼,问道:“莫公子觉得会是其中哪一方势力?”
“洛姑娘难道不关心宸月宫之事吗?”刚刚他提到赵掌门已得知宸月宫即将到达折津府,却不见她询问,莫箫笙饮下一口茶,看似平淡地问。
见莫箫笙故意调开话题,洛歌飞也不执意追问下去,顺着他的问话回道:“同为三宫,彼此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论哪一宫有事,其他二宫绝不过问,因为……三宫彼此间乃是姻亲关系,插手管事,只怕让上一代为难,伤了彼此的和气。”
三宫间的关系素来不为外人道,无人知晓他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层关系,是以莫箫笙听闻后也是略感吃惊。
“不管宸月宫是要称霸武林,还是想要颠覆朝廷,那都是宸月宫的事,与碧落宫无关,碧落宫也不会插手其中,或是去管多余的闲事。”洛歌飞笑嘻嘻地道,她可不是什么有情之人,上一代是姻亲关系,彼此感情不错,不代表她要背负这份感情。
“莫某知晓了。”略一点头,他相信洛歌飞说得出做得到,以她之为人是不会被感情所牵制。
“洛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可好?”莫箫笙道。
娇慵一笑,洛歌飞右手拉了拉左侧的衣袖,“莫公子难得相邀,请。”琉璃般的眼目一转,洛歌飞笑得越发明灿,笑意深远地跟着莫箫笙出了庄生居,二人悠悠地往昆明湖的方向行去。
“梦里寒花隔玉箫,莫玉修竹出尘子。”出尘子指的自然是莫箫笙,而那修竹便是指他手中的那支碧玉箫,他人虽无奇,这箫却是一把再好不过的箫。
江湖皆知,修竹箫、如音琴是莫家世代相传的两件宝物。两物都是用世间难得一见的玉石制成,未制成一箫一琴之前乃为一块玉石,通体碧绿透彻,实为世间罕见,由其制出成的琴箫,音色自然也非同一般。
与莫箫笙相识多日,除去赵掌门出事那晚,他为抵制琴音而吹过一段箫曲,洛歌飞便未再听闻莫箫笙吹过箫。
江湖武林,自诩风流俊彦的少年侠士不在少数,以乐器为武器的人更是有之。但既然说他们是自诩的风雅俊秀公子,自然有事没事的时候便会拿出随身所带的箫、笛等物奏上一曲,让人知道这里有位江湖英雄在此,没见过的快快前来拜见一下,不管怎样也能引来哪家小姐或哪家姑娘的回眸一眼。
可是莫箫笙却很少吹箫,那只“修竹箫”乃是以整玉打造而成,音色自是一般玉箫所不能比的,可他却很少吹,只是每日以干净布巾擦拭一下,平日里多在手中把玩,那珍贵的玉箫就像是他随身所佩的一件物事,而非什么附庸风雅的乐器,或是伤人杀伐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