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当?”一脸的不怀好意,斜睨着一个怀抱着一对看起来应该是武器的东西,却对此物仍然恋恋不舍的落魄汉子。
“元公子,这是我家祖传的“日月乌金轮”,您的价钱能不能……”意思很明白,元媵的价开得太低了。
“不当拉倒,耽误本公子半天时间。”元媵也懒得杀价,因为他今天没什么精神,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眼看着就要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您留步、留步!千万别生气,我、我……当了当了!”落魄汉子赶紧喊住他,一咬牙,依依不舍将那对“日月乌金轮”交出来。
“不三,把这劳什子破铁扔到仓库里去,不四,带他去拿银子。”
元媵又朝舒适的床铺上倒去,大概因为这阵子赖在床上装病态美男装得太久,人都睡到有点儿犯迷糊了。
阮真真因为他的话而额头冒出三条黑线,有没有搞错!这可是“日月乌金轮”耶!堂堂“苗疆五神门”的宝物,至于会流落到乌龙镇来的原因不明,但他大公子居然称之为“劳什子破铁”?还要扔到仓库去,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其实在这小小的元记当铺里,这等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比这更离谱古怪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追根究底,事端的根源正是这位大当家元公子,不仅是个没眼光的混蛋,还是个没眼光外加没良心下三级的大混蛋!
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来此典当心爱或是值钱的宝贝物件?唯独他仗着财大气粗,苛扣价钱不说,还三五不时地做出连哄带骗、明抢暗夺的事情来。
平日里,阮真真只有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看在眼里的份,到最后总会看出一肚子的不平和疑惑。
她纳闷为何无论是谁,只要对着元媵那张赖皮脸,人人都会妥协,最后还要连连道谢告辞而去。
没多久她就想明白了,因为这乌龙镇只有一家当铺。当了,吃亏;不当,死路一条。与她所处的际遇大同小异!
包有甚者,是元家那对老仆人,虽然身为奴仆,却是将这位小爷视若心肝宝贝,捧在心里怕飞了,揣在怀里怕化了。不仅如此,两人的心中根本没有一点善恶之分,世间万物,只有元媵一人的话能听进耳里,哪怕这会子小主子故意指着一匹驴说成是马,他们也会忙不迭地点头连连称是,未了还要感叹一句:“公子终于长大了,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老仆就放心啦!”好像有多少人会在暗中对这小混蛋不利似的。
在他们两位令人叹为观止的袒护下,元媵在乌龙镇更是飞扬跋扈,连走路都似只螃蟹,横着的!
幸好他们没去为难曾经打伤过自家主子,如今同在屋檐下的阮真真,也没特别安排粗活给她做,只是吩咐她跟着主子,保护主子,听主子的话,一切都要以主子的需求为重,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和疏忽。
老仆人交待这席话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估量和审视,仿佛当她是件物品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换言之,她只是被典当到元记的东西,而他们还要抽空考察一下这典当物究竟合不合格!
唉,真是苦海无涯,何处是岸呀?
☆☆☆
晌午刚过,阮真真在院里忙着烧水准备沏茶,老远就听见房里的元媵正扯着嗓子喊她。
“真真,快来帮我穿衣服!”声音已经渐显中气十足,表示他的伤已痊愈了。可瞧瞧!伤都好了,穿件衣服还要喊她去帮忙,他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更不是伤残人士,连件衣服都懒得自己穿!
阮真真鄙夷地想元公子那双从来都没做过粗工,没长出一点粗糙老茧的修长手指,难道是长出来当摆设看的。
她咽下心头的不爽,忍耐着走进房去,谦卑地问明原因,得知他大公子因为打用过早膳起就赖在床上,一晃都好几个时辰了,睡也睡不踏实,娇贵的身子骨实在是躺得腰酸背疼,才痛下决心准备起床的。
他一点也不羞愧地使唤着她,非常有派头地叫她替他更衣穿鞋、梳头洗脸。在用完点心喝完香茗后,突然一拍大腿,嚷嚷道:“哎呀!差点给忘了,今儿个不是镇上一月一度的“有种你来杀”集市嘛!走走走,我带你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有种你来杀”?这是什么怪名字?阮真真忙忙碌碌地收拾完床铺又去收拾桌子,根本没理会他的提议。
“怎么?不想去呀?”见她没一点想出去的打算,元媵不由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想出门逛逛?”
“公子,您昨儿个不是还奄奄一息地接见过几位来探病的姑娘吗?这么快就出门,不大好吧?”阮真真揣着茶盘子,瞥了他一眼,冷嘲热讽。
尽避元媵受伤已经是好多天前的事了,元记当铺依然门庭若市。来此探病的乡亲们络绎不绝,没办法,镇子小,屁大点事都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老鼠洞里的耗子都晓得了,何况是这种差点出了人命的大事!
来者中,有来瞧瞧元媵还剩几个时辰好活的,有来窥探一下此事还有没有下文的,更有忠于八卦者来挖掘更具爆炸性的新闻的,当然还有“元宵”界的众多粉丝们。
比起那些个心怀叵测的人来讲,这些姑娘的关心则简单真诚得多。
因为有了捧场的观众,天生表演力超强的元媵更加卖力地演出,时而眼嚼泪花,时而手捂胸口,绘声绘色地将他受伤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现场还原,最可恶的还不许阮真真这名“元凶”离开,只能跟木头似地杵在床边,让那些一面听催人泪下的评书、一面抹着多情泪珠几的姑娘们义愤填膺地指责她的罪行。
切,以为这样,她就能产生罪恶感了?
一、点、也、不!她阮真真打小就是在怒意和打骂中吓大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对他这种无耻小人的无耻行径,她除了厌恶,再也找不出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偏生有人脸皮厚,还在往自己脸上倒贴金,听听……
“吆,不会是吃醋了吧?没法子,谁叫公子我人缘好,尤其是女人缘好,花大师早在年前就给我卜了一卦,说咱今年红鸾星动,搞不好年底就能给你娶个少女乃女乃回来,让你一起伺侯,你说好不好呀?”他挤眉弄眼地对她嘿嘿笑,笑得她全身毛骨耸然。
什么让她一起伺侯,是要来一起折磨她吧?朝夕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人的性子极其别扭,既任性又孩子气,小敝癖还特别多,茶泡淡了不喝,浓了也不喝;素喜吃甜食,不爱吃辣;衣服破了不穿,皱了也不穿……还有最重要的,喜欢折腾她。
这些夜里两人虽说一直同床共枕,但他除了亲亲她、抱抱她,嘴上逞英雄似的以言语挑逗她,却并没有真正要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却又死不服气、尽其所能地以口以手占尽她的便宜,嘴里冒出的那些色迷迷的话简直令她叹为观止,事后一想起来就火冒三丈,接着面红耳赤。
就像现在……
“啊,真真脸红了?想到什么了?”元媵一脸贼笑,眼底里越发不怀好意,再凑到佳人面前挤眉弄眼,“该不会是……想着将来跟你家公子少女乃女乃一起同床共枕?共享鱼水之欢?嘿嘿,这玩意儿公子我倒是还没试过,好像有点意思哦……”
“啪!”地一声,铁制的茶盘子直接扣在他那张碍人眼的俊脸上,再哐铛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哇,疼死我了,没良心的丫头,你要谋杀亲夫啊……”元媵这下笑不出来了,用手捂着脸痛叫,再一看满手的鲜血……不得了!好像流鼻血了……
气红眼的阮真真不顾身后那一阵阵叽哩哇啦乱叫,恨恨地撂下一句话:“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就跟你拼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她也不要再回到往日那些丑陋的旧梦中去了。
天下众生,谁不是人生父母的?谁甘愿当一名卑微的下人,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就会像只蝼蚁一样,轻易地被捏死。
元媵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打小儿泡在蜜罐里长大,没受过一丁点的苦,所以才会再三地以欺人为乐。
“几时风水轮流转,叫你栽在我手中,哼!”阮真真气呼呼跑到后院,跺着脚,嘴里念念有词。
☆☆☆
好一会儿,她悄叹口气,坐在石桌边上,盯着一只爬上石桌缝的黑蚂蚁出神。
虽然这姓元的混蛋可恶至极,但她不能否认,在这里的三十天,却是她十多年来过得最安心的日子。小镇子位于峡谷之间,近山暗绿,远峦青黛,湖水澄清;这里的天很蓝、草很绿,空气很新鲜,山林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
镇上的居民们,好像都看彼此不顺眼,谁也不服气谁,却又出乎意料地个个活得那么有精神,生龙活虎。就连吵架都吵得与外面不同,没有杀戮,没有战战兢兢,更没有危机四伏的紧张,甚至多年来的恶梦,也很少能困扰她了。
因为累!白天元媵想方设法地使唤她,鸡猫子鬼叫喊得她跑东跑西;到了晚上又不要脸的调戏她,她除了跟他斗智斗勇还要斗体力,没有一天不是在筋疲力尽的情形下进入梦乡的,累到连恶梦都没时间做,头一沾枕就呼呼大睡。
想想真要杀他,又有点下不了手,更何况杀了他也捞不到半点好处。所以,想要继续待下去,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她忍了。
想到这里,阮真真一抬头,下一秒,“啊!”地发出一声尖叫,显然吓了好大一跳。
在心里痛骂过无数次的元媵,不知何时寻过来,也不知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多久了,姿势同她如出一辙地趴在石桌上,眼睛与她方向一至地盯着那只蚂蚁在石缝里焦急地打转转。
“你……”瞪着那张俊脸上红到异常分明的、形状甚圆的茶盘印子,阮真真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看什么?这么专心?我叫你半天也听不见,这有什么好看的?低级趣味!澳天公子我带你去看蟋蟀打架,可比这有趣多!”他仿佛屁事没有的催促道:“公子我在等你出门知不知道?再拖拖拉拉的,集市就该收摊子了,没得玩了!”
不是吧?他要这副样子出去见人?虽说很有娱乐性,但毕竟有损面子呀!
“看在你不分昼夜伺侯我还算尽心的份上,公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咱们出门找乐子去!”他说完,不由分说地将阮真真一把拉起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不一会儿,元记当铺的当家人元媵元公子脸上顶着圆圆的茶盘印子,在老仆人千叮咛万嘱咐下,揣着一包银两,带着余怒未消的典当丫头出了门,直奔位于镇中心一月一度的“有种你来杀”集市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