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皇甫迟留在燕吹笛心中最深最是难忘的印象,是他那夜宛如杀神般无情屠三界众生,是他为了与鬼后死磕到底,在中元时节大肆残杀那些只想返回人间与家人团聚的无辜冤魂,是为达目的,皇甫迟随时都可牺牲掉他们师兄弟俩的狠劲……
可如今却突然有人将他所以为的天地翻覆了过来,再扭头告诉他,皇甫迟之所以会有日,全是为了他们师兄弟这两个罪魁祸首。
往日所有的爱恨,交织成拆不开的迷惘,令他的心在摇摇欲坠的九死一生中挣扎……燕吹笛满脑子乱哄哄的,什么条理和是非都分不出来,他紧揪著头上的发,曲著膝盖蹲坐在墙边,一下又一下地以后脑勺撞看墙面,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个儿清醒或是好受一些。
许多年已不再忆起的那张容颜忽地跃至他的脑海中,他想起了在某个岁月静好的午后,皇后娘娘曾把他召至凤藻宫,模著他的头对他说……
“日后,倘若你师父做了什么错事,你一定要原谅他。”
原谅他?
原来在那么多年前,娘娘她……就早已预见了今日之事了吗?
“咳咳。”
燕吹笛目光空洞地看著一脸歉意站在门边的晴空。
“虽然我也不想在此时来打扰你,不过,皇甫迟快死了。”
尖锐的啸音霎时穿过他的两耳,刺耳到令他什么都听不见,脑际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
燕吹笛不可克制地颤抖著身子,“你……你说什么?”
缩躲在晴空身后的藏冬悄悄地探出头来,有些同情地报出火上加油的实情。
“你的亲亲师弟,这时可能也差不多快被别人给啃了。”光看镜中无酒那副流著口水的德行……怕是不只那颗人间圣徒的心,到时轩辕小子恐还会被他给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剩。
燕吹笛倏地自地上跳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空不疾不徐地道来,“修罗道与新皇连手,修罗道要皇甫迟,新皇则要钟灵宫。”
“还有只修罗要吃轩辕小子的心。”藏冬继续补述。
燕吹笛有些错愕,“吃?”
藏冬两手摊了摊,“吃不著你的,当然也只能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了,反正你俩中有一人是人间圣徒,碰碰运气总是行的。
燕吹笛愣头愣脑地瞪看他俩,根本就没听懂他们话意,晴空见了,一掌拍著藏冬的肩头。
“老鬼,这小子不懂,你得先告诉他什么是人间圣徒。”皇甫迟也不必保护到这种程度吧?居然什么都没说过,真佩服他竟然有法子让这两个师兄弟平平安安地一路长大成人,还没被各界的众生给吃了。
藏冬只好将燕吹笛拖过来,在他耳边叭叭咕咕地把皇甫迟多年来费心尽力的苦心全部告诉他。
听完藏冬所说后,燕吹笛眼中泛满了懊悔的眸光,这时晴空又淡谈地再道出皇甫迟极力隐瞒的另一件事。
“若我没料错的话,皇甫迟打从你一岁起就护看你了,而轩辕岳则是自小就男扮女装。”
“那又如何?”
“要在那个岁数护住你,皇甫迟就只能用修罗的心头血。”晴空不忍地长叹,“修罗血,虽是号称无法可破,但时日一久,难免也终会无效,而修罗的心头血,则是以命续法,他生你即生,他这是拿他的命护著你啊。”
深深喘了口气后,眼中都是水光的燕吹笛风风火火地冲至床边抄了一大把黄符,接著冲出来后就拖了藏冬急忙往外头跑。
藏冬一路被他拖得踉跄地倒著走,“等等,你拉看我干嘛?”
“少啰嗦,跟我来就是了!”
晴空跟在后头摇首,“这样赶去肯定是来不及的。”他还真打算跑过去或飞过去啊?只怕到时皇甫迟一身的血早就流干了。
燕吹笛听了当下脚跟一转,扯著藏冬来到书房的门扇前。
“神荼!”他一拳又一拳地重敲在紧闭的门扇上,火急火燎地大吼,“快开门,我要上钟灵宫!你听见了没有?开门!”
不一会儿,神荼气急败坏地推开门扇,正沐浴到一半的他顶著一头湿淋淋的发,鞋也来不及穿地光著脚丫子,恼怒地看著眼前这些老是找他借道的不太熟人士。
“我说你就不能挑别的时辰吗?”害他险些在浴桶里淹死。
“快帮我开门!我要上钟灵宫!”燕吹笛急吼吼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哪管他嘴里在抱怨些什么。
神荼有些被他的气势给吓著,“这……”
“照他说的办。”身为在场法力与身份最高人士的晴空,在神荼两眼游移著迟迟拿不定主意时,淡淡地开了口。
燕吹笛揪著他的衣领,“快开门!”
“这就开、这就开……”迫于恶势力,神荼哆哆嗦嗦地将门扉一关,闭上眼便开始施法。
等不及的燕吹笛在施法完成后便是举脚一踹,不顾一切地拖著藏冬闯进钟灵宫里头,准备营救自家师父。
阵阵刺骨的冷风拂面而过,转眼间燕吹笛已出了门扉踏上钟灵宫大殿,他甫睁开眼,见著的就是被高高吊在大殿上头,一身鲜血和鞭伤无数的皇甫迟。
皇甫迟那一头醒目张扬的白发在风中幽幽飘荡,犹如一把尖锐的锥子狠狠扎进了燕吹笛的心房,令他心痛如绞,眼眶烧灼滚烫……他痛苦不堪地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却始终都无力拼凑出完整的字句。
怎么会……
他不是不老不死吗?怎会白了一头的发?
他不是总是不可一世的吗?怎会落得如此狼狈还被伤成这样?
一股热血直直冲上燕吹笛的脑门,他想也不想,在两脚朝皇甫迟奔去之前,已在手中结起了三四个术法,不管不顾地朝殿上的无酒扔了过去。
无酒在接连被砸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术法后,目带凶光地回过头来,不屑地看看一脸像要为师报仇的燕吹笛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他丝毫就没把皇甫迟的徒弟给看在眼里。
“来得正好。”他还正愁找不到这小子呢,这下好了,人间圣徒究竟是哪一个,今日便可有所解答。
“大师兄!”被困在封印中的轩辕岳一见他来了,连忙对他大叫,“他们是修罗道的,用金刚印!”
燕吹笛边在两掌掌心中运起金刚印,边指挥著还跑在他身后的藏冬。
“你去对付另外一个!”
被驱使的藏冬很不情愿,“喂喂,我是陪客啊,怎么连我也算进里头?”
“你以为我为啥拖你来这?你这陪客再不变打手,信不信我回去就拆了你灵山的老窝?”难道他以为单凭他这只三脚猫还真对付得起两个修罗吗?
“有你这般请神帮忙的吗?”藏冬撇撇嘴,两眼瞄了瞄站在皇甫迟底下正不怀好意盯著他的无欲。
跋时间的燕吹笛不客气地一脚把他给踹过去,“快点过去摆平他!”
才又鞭完皇甫迟一顿的无欲收起手中的长鞭,冷眸里的杀意仍未散去,他不以为然地看著被一脚踹到他面前的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
“藏冬。”
无欲神色一凛,一改先前轻视之意,不敢置信地问。
“神界战神?”那小子是打哪找来这尊神界帮手的?
藏冬耸著两肩更正,“前任。”
“怎么,你也想分一杯羹?”难道他也想获得至高无上的法力,或是再增千年的修为?
“不,本神祇是打手。”藏冬一手按著颈间扭扭脖子,下一刻,一记雷霆万钧的掌印便直朝无欲扑去。
没想到他招呼一声也不打就动手,无欲惊险中闪过掌印,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没想到他纵使是躲过了,却还是被那无上的神力给伤了心脉。
“啧啧,下手这么狠……”藏冬望著上方伤痕累累的皇甫迟,接著转过头来问:“没法子将他拖回修罗道效力,你们就打算废了他,然后把他封印在修罗道当个人桩?”
无欲抹去嘴角的血丝,“至少修罗道日后不会因他的不肯归来而支离破碎。”
“那好吧,既然受人之托……”这下也不必客气了。
“神界想插手修罗道的事?”
藏冬咧嘴坏笑,“本神就是欺负你那又怎样?”
“你--”
无欲根本就没看清他是怎么欺身上前的,,慌忙中,他伸出一臂格档住又向他袭来的掌印,却听见臂上传来一声清脆,整只臂骨竟就这样遭他给击了碎,他忙掩著伤臂快速往后头跃去,一转首,却惊见藏冬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眸又近在他的眼前。
藏冬一掌牢牢擒住他的额际,“谁让你对他家师父下手呢,那小子可没我这么好商量。”
神界的战神果然不同凡响……深恐他下一步动作就是灭了他,无欲很识时务地不敢再妄动。
回想起临行前晴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藏冬不甘不愿地按捺下满心想动武的,逼自个儿做回那个老老实实的安分神仙。
“哪,不想修罗道再死两个修罗的话就快滚。”若不是为了什么六界平衡,他至于吗?那个臭小子的烂摊子一回比一回还难收!
无欲没收住眼底的错愕,“你要…放了我?”
“啧。”藏冬松开掌心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还真打算看著修罗道毁于一旦啊?又不是阴天打孩子。”
换个角度去想,若是佛界与修罗道打了起来,那么晴空必定会是佛界首选的开战先锋,而没积极阻止这事发生的他……在事后,肯定会被晴空那个笑咪咪的家伙给整治得全身上下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你……”
他不耐烦地挥看手,赶苍蜗似的,“滚吧滚吧,别等我改变心意。”
无欲迟疑地看了远处犹的无酒一眼,而后在藏冬警告的目光下,选择识相地先退一步。
随意打发完无欲后,转过身子的藏冬随即垮下了脸,不为别的,就因那个凭著一腔热血冲动地跑来救师的燕吹笛,此刻正丢人至极地被无酒打得夹著尾巴四处逃躲乱窜。
依他看,甭说是习过了金刚印与七星大法,那小子他就是再花上二一十年的时间,把自家师父一身的能耐都给学齐全了,他这号小人物,也别想敌得过一名数千年来以杀戮为生的修啰。
“不长进的东西……”藏冬暗暗骂了骂,接著袖袍一扬,两道金光瞬即射入无酒的胸膛,无酒动作一滞,随即掩著剧痛的胸口痛得直想在地上打滚。
一路被无酒压看打的燕吹笛,在得到藏冬的援手后,登时气势一改,气贯长虹地抬脚踹翻了无酒,再紧紧抡起蓄势已久的拳头,发狠地将金刚印直往无酒的睑上大力招呼。
趁著那边正在忙活,藏冬慢条斯理地踱看步子,先是把吊在上头死活不知的皇甫迟给解了下地,一手沾看自他胸口流出的鲜血,再走到被囚禁已久的轩辕岳的面前,以特殊的手法将他的封印傍解开。
“轩辕小子,你没事吧?”藏冬边问边替他接上两臂骨头的关节,强烈的疼痛令精神早已不济的轩辕岳醒过神来。
“我没事,师父他……”他拖著酸软的两臂紧揪看藏冬的衣袖问。
“别急。”
将还没缓过劲来的轩辕岳扶到皇甫迟的身边后,藏冬蹲子仔细诊了诊皇甫迟的伤况。
“山神,师父他、他……”轩辕岳跪在紧闭著双眼面如白纸似的皇甫迟面前,恐慌地看著他那不怎么起伏的胸口。
“没死,还有气。”真是,修罗道的修罗们怎么就没一个知道轻重的?下手这么狠做什么?这么大的一个窟窿,这叫他怎么当绣娘补起来呀?
“都怪我……”他紧握著皇甫迟冰冷的手,满心满眼的都是自责,“都怪我没留心,竟没防备地带了他们进宫里头来……”
“此事根本怪不到你头上,实际上修罗道的老早就想将你家师父绑回家了,你只是倒霉了点而已。”藏冬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你也别光忙看伤心了,宫里头有没有伤药?先去帮我草些止血的东西来。”
轩辕岳以袖抹过脸,“我这就去……”
在他走后,藏冬探出一掌覆在皇甫迟的胸前,静气凝神后,细腻的将手中的神力拆成一股股,小心护住他的心脉保住他的性命,打算在稳住伤势后就将他往晴空那儿送,可就在他正忙著的这当头,大殿的另一边也正热闹滚滚地开揍著。
“浑蛋!”燕吹笛一拳金刚印正正地揍在无酒的鼻梁上,“臭老头子,谁许你动他的?啊?”
“我只是--”满眼金星的无酒连话都还没完整的说完,就被他的下一拳给打散。
气昏头的燕吹笛继续左右开弓,“是你在他胸口捅了一个窟窿的?”
“不是,我--”
“是你穿了他的琵琶骨还把他吊起来鞭打的?”一记挥中下巴的金刚印,揍得无酒在地上滑得老远,但很快又被怒火滔天的燕吹笛给拖回原地继续挨轰。
“那是无--”硬是被当成替罪羊的无酒委屈得好想哭。
“是你把他的双手给电成那副德行的?”燕吹笛还是没放过他,打心底就把他当成是凶手,拳头愈挥愈是密集如雨下。
“无欲他说--”
“说你个头,给我去死!”
“我是你师父的兄弟……”他弱弱地开口,也不管什么脸不脸面了。
燕吹笛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去你的兄弟,老子才不管那些!”
愈看愈觉得可耻,藏冬不住地扯了扯嘴角。
这时候他就知道不舍得皇甫迟了?平时都干啥去了?
跑进宫里头搜集来大把救治的药品与棉布后,轩辕岳喘著气跑来藏冬的面前,忙把怀里的东西都堆在地上。
“山神、山神……你看这些成吗?”
藏冬讶然地看著那几瓶世间难求的丹丸,不禁顿了顿。
“这些是……皇甫迟炼的?”
啧啧啧……瞧瞧,这位国师大人的炼丹技术是如此的精良,所炼之丹样样皆是上品或是不可多得的极品……他就不明白了,皇甫迟究竟是怎么把燕吹笛给教成那等每开炉必炸的惨烈技术的?别告诉他,这又是申屠令那边的血统坏了燕家小子的后天好风水。
轩辕岳使劲点著头,“嗯,我从丹房草过来的,都是师父炼的。”
“……”申屠令可以洗洗脖子等著他了。
在轩辕岳的帮助下,藏冬挑出几颗伤药圣品喂进皇甫迟的嘴里,拿过雪白的棉布裹起皇甫迟的伤口止血,大略收抬好后,他推了推一径对著自家师父发呆的轩辕岳。
“轩辕小子,可以去叫那个臭小子停一停了,无酒只剩下几口气,还有钟灵宫就快被他给拆了。”
轩辕岳霍然站起,“师兄,你没事拆咱们家的房子干嘛?”
“……”无酒才是关心的重点吧?
躺在地上的皇甫迟眼睫微微地动了动,藏冬扶起他的身子,悄悄叹了口气。
“好死不如赖活著,你这又何必?”好端端的,何必找死呢?
挣扎了许久,始终无力摆月兑眼前驱之不散的迷雾,皇甫迟倦累地垂下眼帘,在时断时续的思绪中,勉强捉住一丝清明。
他怎么……还活著?
是不是……在他死了后他就能见到她了?
若是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他的承诺了?
“话说回来,有那两个徒弟也够你累了,暂且歇著吧。”也不知他这伤号在想什么,藏冬点住了他的睡穴让他昏睡过去,好节省他的体力。
将手边的皇甫迟打包好,并找了扇门准备叫来神荼,某神突然发现,好像……他已经有好半天没听到那两个师兄弟吭个一声半响了?
饼了半晌,大殿上突然爆出藏冬的怒吼。
“喂喂喂……你们两个揍够了没?你们还真想打死他啊?住手……臭小子,都别踢也别再打了,还不快统统都给我住手!”
将伤重的皇甫迟给搬回天问台后,接手治疗的晴空与一干外人等,便在燕某人的家中暂时住了下来。
当一脚险险踩进鬼门关里头的皇甫迟清醒过来后,最为欢喜的自然是日夜守在病榻旁的兰总管与轩辕岳。
而燕吹笛则因长年师徒失和,没脸皮也没胆量进去里头探探伤况,只能天天在客房外担心地打转,更因兰总管和轩辕岳始终刻意不告知他皇甫迟的情形,等了几日后,他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不得不拉下脸皮去求还赖在他家没走的藏冬。
“什么?要我也跟著进去照顾他,还要顺便替你探探他的口风?呿,本神又不是他的谁!”脸上还有淡淡鞋印的藏冬才不干,直接就甩了燕某人一个脸子。
兰总管两手端著刚熬好的药粥,在路过窝在客房前鬼鬼祟祟的他俩时,冷淡地朝他们丢下一句凉艘艘的话。
“不敢劳烦山神大人,国师大人自有老奴好生伺候著。”
“……”看吧看吧。
一脸灰溜溜的燕吹笛,模了模鼻梢,不死心地又尾随著兰总管悄声踏进客房的院子里,还频频想往窗边凑,直到兰总管不客气地瞪人兼关窗,这才又悻悻地退出院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