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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不若离 第9章(1)

而等邻安旬洗完澡出来时,已经快凌晨了,他轻步走到苏奂伊的卧室,大大小小的室灯特意为他点得通亮,反而照得房间主人的脸色过于苍白。苏奂伊正半躺在床上看书,显然是在等他。

“奂伊,”邻安旬走到她床前坐下,再度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感受到正常的体温才稍微放了点心,“你怎么样了,奂伊?”他柔声问。

“已经好多了。”苏奂伊将书放到床头,缓缓缩进被窝里,“睡吧。”她声音困倦。

邻安旬就要伸手去关灯,忽然被她拉住,“你不是——”她惊讶地望着他。记得他曾说过,因为夜盲症,他从小就对黑暗有着极深的恐惧,而只有在他自己家里,对着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的亲人,他才可以放心地关着灯睡觉……

邻安旬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说罢很自然地伸手关了灯。瞬间的黑暗,然后是幽馥的沐浴露的甜香扑面而来,心跳漏拍的瞬间,邻安旬已经将她搂进怀里,贴近的尺度刚刚好,“睡吧。Sweetdreams.”

苏奂伊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因为那一句:我为什么不相信你?那样地,理所当然。

“安旬……”她从被窝里支起身来,伸手覆上他的眼睛,手心的温度隔着皮肤一直渗透进血液里,“真的不害怕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会反悔。

“真的。”邻安旬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即便眼前一片黑暗,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甚至连她的轮廓都能清楚地摹画出来。因为她是苏奂伊,他深爱的女子。

苏奂伊又捉着他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安旬,看得到我的眼睛吗?”

“当然看不到。”邻安旬使坏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温柔地抚上她的眼。是那样一双美丽的孔雀眼,双眼皮的尾部微微上翘,曼妙的弧度,“不过模得到。”

苏奂伊近一步贴紧了他的脸,声音幽幽的像在蛊惑:“那……吻我的眼睛好不好?”

邻安旬忍不住困惑地皱起眉,“你怎么了,奂伊?”

“你不愿意?”苏奂伊语气激动,甚至还有一些,惊慌。

“……”这女人根本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邻安旬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而后伸手压下她的后脑,轻柔地吻上她的眼,“你哭了?”他一讶,唇上咸咸的味道,是她的泪?

“才没有。”小心地掩饰掉声音里的沙哑,苏奂伊这才安安分分地躺下来。

“那睡吧。”邻安旬柔声哄她。再不睡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坐怀不乱下去。

可惜怀里的人只稍稍安分了一会儿,又开始不遗余力地挑战起男人的忍耐限度,“安旬,我睡不着,你唱催眠曲给我听吧。”她柔柔的声音枕着他的颈窝。

“……”邻安旬笑得无力,“我不会唱催眠曲。”

“那就摇篮曲。”苏奂伊不依不饶,“从小听到大的童谣之类的,这个你总会的吧?”

“……”邻安旬终于知道原来再理性的女人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然而他没办法拒绝——或许更是舍不得吧,“我只听过《外婆桥》,还是小时候听女乃女乃唱过的。”

“好啊!那你快唱给我听。”苏奂伊继续得寸进尺。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没想到邻安旬还真就这么唱了起来,只是才唱了几句就被苏奂伊急急地封住了嘴——“你真唱啊?”

“很难听?”扬扬眉,邻安旬倒有些不大乐意了,“我的嗓音应该不差吧。”

“傻瓜……”苏奂伊笑得眼泪都在眼窝里打转,“我跟你开玩笑的……”

是啊,她只是想找个理由和他斗嘴,一旦他表现出半点不耐烦,她就一定会知趣地止步,却没想到他对她的包容竟然可以到这样的地步……

她心里清楚,尽避她表面自信风光,实际却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会长时间地发呆想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会执拗于书里才有的荒谬传说,也常常有闹脾气的时候……因而她从来没有奢想过,会有那么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命,更毫无保留地纵容她的一切……

“难听的话,我下次回别墅好好跟女乃女乃学学,直到你满意为止。”邻安旬笑着将她拥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但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一定会尽最大可能地满足你。”

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因为说着真心实意的话。他说过,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因而一旦许下了就绝不会巧言更改。便如同,一旦他对哪个女人真正动了情,也一定不会轻易变心。而苏奂伊,是他第一个真正爱上的女人。

“那……邻安旬不许……不许反悔……”苏奂伊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邻安旬不会反悔。”邻安旬喃喃地笑起来,满心的怜惜,“你啊,真像个孩子。”偏偏又最爱看这样的她,更心甘情愿让她依赖。除了她苏奂伊,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可以让他这样去纵容了吧……

恋爱关系正式确定,两人的同居生活也变得顺理成章,相拥入眠早已成了习惯。直到三个多月后的某个早上,醒来的时候苏奂伊照例摆出大大的笑容对枕边的男人说“早安”,然后低下声音试探性地问:“安旬,陪我回老家一趟吧?”

“哼嗯?”不料邻安旬把眉毛一挑,带些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终于肯带我去见家长了啊?”

几个小时之后——

素颜淡妆的苏奂伊已经挽着邻安旬的手臂站在乡下老家的四合院子里,掩饰不住欢悦地朝里屋喊了一声:“妈!”

岸云阡应声从内堂走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对璧人,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又在下一刻露出温婉的微笑,“回来了啊。”

“伯母好。”邻安旬很绅士地回以彬彬有礼的笑容,并趁机附上苏奂伊的耳朵悄声道:“你妈果然也是大美人嗳。”即使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眉却也不减年轻时的绰约风华。

苏奂伊抿唇笑了笑,拉他上前,“妈,他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嗯?”母女间一个会心的眼神,就已无需多余的言语。

岸云阡了然点头,又望了邻安旬一眼,然后客气地笑笑,“进去坐吧。”

不冷一分,不热一毫,还真是恰到好处的待客之道啊。邻安旬敏锐地捕捉到付云阡眼底的一抹难懂的深沉,隐隐有种不太愉快的预感由心底升起来,却在看见苏奂伊回眸一笑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放宽了心。

“妈,我们这次准备多住几天。”苏奂伊顽皮地朝母亲眨眨眼,柔软的语气里很自然地流露出撒娇的成分,“妈你不会嫌我们吵吧?”

“怎么会?”付云阡笑着摇摇头,转而再望了邻安旬一眼,语气始终温静体贴,“那你们先聊,我去帮他另布置一间房。”

“不用了,伯母。”邻安旬赶紧笑着止住她,“我跟奂伊睡一间房就好了。”

他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付云阡有片刻的错愕——

“不是的,妈,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苏奂伊的脸急得通红,生怕母亲会误会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然而不等她将话说完便见付云阡万分通情达理地朝两人笑了笑,“也好。省得我去另外布置了。”

说罢自顾自地转身进屋,嘴里碎碎地念着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年轻人嘛,热情些,也好,也好……”

“惨了,我妈肯定以为我开放到哪种程度了呢。”苏奂伊无力地揉揉额头。

而一旁的邻安旬也终于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啊呀,那我岂不是亏了?不如今晚——”

话没说完就被苏奂伊瞋了一眼,然后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苏奂伊的房间并不大,容不下那些富丽堂皇的家具摆饰,却也被主人布置得格外雅致。朝南的窗台上摆着许多秀致的盆花,入了深秋,大多已经干枯了花瓣,幸而没有被风刮落,低眉颌首地悬于细长的花茎上,反而出落得半开半谢的美。

“听说爱花的人都很温柔。”邻安旬大大方方地坐到苏奂伊的床上,并顺手取饼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凝视着纤尘不染的玻璃片下那张清丽动人的少女笑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我说,你好像有点小大人呢?”

他就喜欢损她。明明看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眼神却仿佛经历过多少年的沧桑一样。

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奂伊从小就敛静自持,比同龄人懂事很多,定是很少会赖在父母怀里撒娇任性的,反而是长大了才愈加依赖他们——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情愿将她当孩子宠着,所以会和她一起在鱼缸里养起五彩斑斓的海洋宝宝,所以会在她雅致的卧室里塞满了很不搭调的卡通熊仔,所以会在她失眠的时候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哄她入睡……

“是啊,当时连老师们都这样评价我——”苏奂伊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依恋地靠上他的肩,“还不止一次地说要给我做思想动员,怕我小小年纪就变成悲观主义者。”她垂下眼帘,声音低柔下来,“小时候我有自闭症,身体又不好,同龄的孩子都不愿意陪我玩,结果我就习惯了一个人想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想很多很多……嗳,不骗你,我当时还真有点悲观——”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以在父亲离开的时候,也曾想到了死……”

邻安旬的身体陡然绷紧了,只听她接着娓娓道来:“或者真叫‘哀莫大于心死’吧,我当时,还不知道死亡竟有那么可怕呢……”

苏奂伊倾身环住他的腰,有些自顾自地说出下面的话:“父亲患胃癌去世的那年,我一个人坐在天桥上,看着空中的烟花一朵一朵地寂灭,就在想——”她笑,声音却飘忽得不似真的,“我的身体那么差,吃了许多名贵的药也不见好,没准过不了几年我也会生那种病死掉……既然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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