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若即不若离 第5章(1)

通往别墅铁门前的是段不长的鹅卵石路,路旁灯火通明,掩映着下方整齐列队的花木盆栽,盏盏连成了线,像是生怕主人看不见似的。

“老爷子很喜欢你。”两人快走到铁门前时,邻安旬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太久的静谧,“虽然我知道苏主编一直很忙。但偶尔有空回别墅的话,就顺道过来陪他聊聊天吧。”轻浅的微笑浮上嘴角,他当下的语气竟是月兑胎换骨的温和,“女乃女乃一向喜静,他现在已经无聊到只能喊阿栗陪他说话的地步了。”

“唉,看来我又要对着那个古董花瓶说些违心的话了。”苏奂伊笑着耸耸肩。

“什么意思?”邻安旬扬眉不解。

“你没看出来?其实那个原始瓷花瓶是赝品。”苏奂伊笑了笑,“明明秦国统一六国之后才通写小篆体,春秋越国的花瓶又怎么会刻上‘越国珍品’那四个小篆呢?”她的眼里有流光飞舞以及藏不住的顽皮都悄悄漫上了眉梢,“虽然不知道造假的人是哪个朝代的,不过可以肯定他绝对没好好学史。”这么大条的错误也能犯。

邻安旬惊讶了好半晌,忽然“哈”地笑出声,“原来老爷子小心翼翼珍藏了这么多年的家宝,竟然是——”他蓦地正了脸色,“你明明说过你看不懂小篆!”啧,又被她骗了!

“那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当然只能说是看不懂了。”苏奂伊再度将眼帘垂下,视线停驻在手心里的那袋海洋宝宝上。

“其实是首诗吧。”心知那是善意的谎言,邻安旬的语气也渐渐平和下来,“虽然看不大明白,不过根据对仗应该是——”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苏奂伊淡淡地接上话,“是白居易写的。”

那一刻,邻安旬的眼里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所以,你差不多也猜得出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了……”他从来没用这样轻柔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在这个诗意阑珊的季节里,“老爷子是个念旧的人,所以一直对他的初恋念念不忘。或许这样对于女乃女乃并不公平,但——大多数人都会那样的心理吧,正因为一辈子得不到,所以会惦记一辈子。”他理解性地笑笑。

苏奂伊的笑容黯淡下来,咬唇低低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所以你,是不是也继承了他这一点,才会一辈子记得那款天堂粉色的唇彩?”

心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毫无来由的。不是应该觉得他痴情——甚至觉得他好伟大吗?这一副不羁的外表下却是挽着至真至沉的惦念啊!可是却连自己都无法编出任何美丽的谎言欺骗自己——她是真的,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他啊……

因为封闭了心,所以完全不给别人进驻的余地。同样的,也包括她。那么许多瞬间差点以为是出自真心的情感,是不是也因此变得毫无意义?这场若即若离的游戏,她不仅没能抓住他的心,反而先让自己陷了进去——苏奂伊,你这一次还真是输惨了!

邻安旬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却清楚地望见了她眼底的落寞,但又竭力压抑着不敢流露得太多。那么一瞬间,他竟情不自禁地伸手扳正她的脸——

“喂……吻你好不好?”些许轻佻的笑容让她看不出里面的真心,是因为只有表现得这样漫不经心,被拒绝了才可以觉得无所谓吧?

苏奂伊蓦地将脸别过去,“唇彩都快被我吃完了。”飞快地将眼里的那点雾气眨去,再对上他的眼时重又是之前那副完美无瑕的面具笑容,“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所以千万不要在我最没自信的时候吻我——”眉眼弯弯,她笑得极其惑人,“邻安旬,等我下回再用天堂粉色的唇彩,可不可以再提这个要求?”

邻安旬眼里的温度慢慢凉却,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一直都在,“为什么不呢?”

如果她只是要一个自信的证据的话,那么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给她。花言巧语,甚至肌肤之亲,只要不是出自真心的东西,没有什么是他邻安旬给不了的,不是吗?

尤其是对于苏奂伊——而现在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种女人,好像生来就拥有魅惑男人的资本,那种魅力已不只于光鲜华美的外表,却真正是渗透进骨子里的——进退合宜,更具有绝佳的气质与内涵。即便再怎么告诫自己应该浅尝即止,却还是排遣不走源自心底的那份思念……既然他早已失去了反客为主的能力,便只能退一步——驻地自保。

“我得回去了。”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苏奂伊掏出手机望了一眼时间。

邻安旬淡淡地“嗯”了一声,感觉到风势大了些,便伸手帮她拢紧了外套的领口。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像是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了,或许更是因为对任何一个走在身边女人都可以做到这样贴心的吧?“路上小心。”

苏奂伊略微怔了怔,“你想偷懒啊?都还没送到车库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忽然竟贪恋起他指尖的温度,那双手曾帮她拢紧外套,然后将她抿至耳后的长发放下来遮住耳朵——是那样细致的一个小动作,那样的,温柔。

邻安旬皱了皱眉,眼底的异样神色瞬闪即逝,“抱歉,我不太习惯在天黑的时候出门。”

好敷衍的借口,真不符合你巧言辞令的作风。苏奂伊轻嘲地抿抿唇,双手插回外套口袋里,“跟你开玩笑的,难道我还不认识路啊?”

转身的时候夜空一片金光绚烂,苏家的人已经燃起了烟花。红黄蓝紫,许许多多瑰丽的颜色盛放在一起,像含苞待放的少女穿着最华美的舞裙赴这场晚宴,然后在自己最迷人的那瞬寂然凋谢,不留痕迹。竟还是那样天真的无怨无悔……

那年的大年夜过得格外安宁。苏奂伊一家三口围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吃着牛肉火锅,不算丰盛的菜肴,细细回味着却也乐在其中。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嬉笑着燃放出五彩的烟火,鞭炮声声响彻了大半边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和邻安旬的联络也时有时无,偶尔一两句寒暄的短信,有了上文便没了下文。倒真像是关系太淡的朋友,唯有靠这点微薄的话语来维持那一份若有似无的挂念。而曾经允诺了要送她的礼物——她没有开口要,他也不曾主动提起过。

也只有在大年夜的晚上,凌晨时分,当苏奂伊半躺在床上发出那条“新年快乐”短信的同一时间,收到了邻安旬的短信——四个字,分毫不差。

太过戏剧化的巧合让苏奂伊哑然失笑,然后关机,蜷着身子缩进厚厚的被窝里。等思念也开始了漫长的冬眠,有个昏昏沉沉的念头随之跑进梦魇,诡异地化成阁楼窗台上那盆袖珍梅花的身形,还要用一种曼妙的声音轻轻问她:这个冬天,是不是比往常要冷一些?

刹那间所有从前的画面争相出笼,散落的片段里有那个男人俊挺的五官,深邃的瞳色。太擅长不露声色的男人啊,总用浮华的外表虚匿了自己的神情,让她读不懂里面的真心。明明,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幻想着许多莫须有的可能。会许他也是个宁愿独藏寂寞不肯说出口的男人?会许他也是个认真而执着的男人?会许他也是个……值得依赖的男人?

惆怅、惦记、想念……原来那些细致入微的东西才最是销魂蚀骨。许多微妙的念头总是来得突然,往往只是一个轻描淡画的眼神,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语,心便已经沦陷。

然后画面连连跳转,漏过许多被自己忽略了的心动的瞬间,是他呼吸近在咫尺时凝望着自己的那双眼?是他刚洗完澡后隔着阳台唤自己时的惊艳?又是那个烟花绚烂的夜晚,在自己怅然若失猝不及防的瞬间,他曾用双手捧起她的脸……

听见他说:喂……吻你好不好?

明明是那样轻漫的语气,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那一刻,她差点以为他其实是真的想吻她——甚至有那么多满斥于心的悸念,仿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隐约期待着这个吻了。然而当时的她太狼狈,太无措,所以本能地扭过头,避开了那个吻。

而扭过头的刹那,眼眶也毫无预兆地湿润。原来竟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动作不该那么果决,完全的,不留余地。于是从那之后有很长时间,哪怕脸颊的余热早已褪尽,却还是排遣不去心中的遗惘,甚至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的虚伪。

向来以为自己是个伸缩自如的女子,但只有在他面前,她反而不懂该怎样退步。每每都是争锋相对,不肯轻易认输,仿佛认了就是单方面的弃甲丢兵,所有隐晦的情感也都溢如潮水——她害怕被他知道。

倘若这份感情注定了只是一支天堂粉唇彩的替代品,那她宁可亲手埋葬了它。

冷不冷冷不冷冷不冷……阳台上的那盆梅花再度朝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不不。有母亲在,有微微在,一点、一点都不冷。半醒半梦时,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死死用被子蒙住眼,将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以及那些鲜活旖旎的片段统统忘个彻底。

所幸这个冬季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难熬,毕竟春天也是耐不住寂寞的。而等苏奂伊再次见到邻安旬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听我说听我说——那个全球第三大服装集团EVE,请Eric邻当品牌代言人了!”

临上班前的几分钟,颜楼女性杂志编辑部里照例一片喧哗。一向消息最灵通的单墨开始和大家侃起了最劲爆的八卦,“听说它还准备让我们《颜楼女性》在中国市场为它做一辑全程实录呢!”

“全程……实录?”一旁的泉吟有些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什么概念?”

单墨眯起眼睛“嘿嘿”一笑,“这样的,EVE服装准备让Eric邻和许多世界名模一起接拍一期长达三十多分钟的宣传片,好像是要到好几个著名景点去拍的,然后让我们杂志全程记录下来——”

“哇,还要全程记录下来啊!”又有人迫不及待地插上话来,“也就是说,被挑中去写实录的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和那些华丽丽的尤物们零距离相处咯?”那么长的宣传片,不花上个把月的时间肯定是拍不好的嘛。

“呀!那我得赶快毛遂自荐去全程护草——”

不知是谁夸张的声音还没收尾,就见苏奂伊推门而入,“早啊,各位。精神不错的样子。”优雅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眸深处的阴冷却隐隐让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众小编们噤若寒蝉。苏主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哎……

“泉吟,十分钟之内找出全球流行七大彩妆。”省略了日常的嘘寒问暖,苏奂伊直接分配起任务,“单单,这是最新的杀毒软件,帮我安装一下。”她利索地从包里取出一套崭新的光盘丢到办公桌上。整个编辑部里的气氛刹那间凝固下来。

“可是……”泉吟的声音压得极低,“没听说有什么七大彩妆啊……”

“随便你去找吧,我们《颜楼女性》说是七大彩妆,难道还会有人怀疑是八大彩妆?”苏奂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紧接着喊来自己的助理Candy,“马上打电话给我的彩妆顾问梅琳,让她尽快过来一趟。”

奇怪了,苏主编的彩妆顾问不是一直形同虚设的吗?众小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