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李则天被强行请到丁家大宅,位于郊区的恢宏地中海式蓝白建筑,加上整面落地窗,再配上大厅里到处可见的珍贵摆设饰品,她僵直的坐在铺着缇花垫的沙发上,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家……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她对坪数没什么概念,可是光这客厅就让她觉得是她租的套房十倍大有了吧,不过这个家就只有丁氏夫妻,不会觉得太冷清了吗?
喔,不过最重要的是,原来子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她怎么没听他说过?
调回视线,看着对面坐得很开的丁氏夫妻,她突然发现血缘真的是骗不了人的呀,这对夫妻的冷脸和子毓如出一辙。
不过,她不怕,因为他们是生下子毓的父母啊。
“丁爸、丁妈好。”她扬笑,热情地打招呼。
汤沛兰微怔了下,神情不变地问:“请间你跟子毓是什么关系?”那日在饭店地下室停车场撞见他们之后,她便找人去调查了这女孩。
之所以调查,是因为她很意外儿子竟然会跟女人这么亲近。
调查的结果,更是令她错愕。
因为听说,他们只是朋友。
可是她不相信,只是朋友,怎可能让儿子温柔地抱着她上车?但要说两人是男女朋友……她又不认为那死心眼的儿子在经历了牧晴的事后还能对人动情。
“呃,我跟子毓……”她羞怯地扭着手指,对两人的新关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说出口。“应该是说……本来是麻吉,不过前几天我们变成了男女朋友……”
噢,真的很不好意思,很让人难为情呢。
汤沛兰微扬起眉。“你和子毓在交往?”
“嗯,请丁妈多多指教。”她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汤沛兰愣住,不由看了丁立淮一眼。
“子毓真的在跟你交往?”丁立淮同样上下打量着她,这女孩真是高大,和牧晴根本是南辕北辙的类型。
“是,请丁爸多多指教。”见他的眉头深锁,仿佛很难相信子毓会跟她交往,但她不难过,笑眯了眼,又是九十度鞠躬。
丁氏夫妻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这女孩热情得像是乡下来的女孩,个性单纯,外表纯朴,半点都会气息都没有。
这和当初儿子热恋的牧晴,相差得非常远。
“不知道丁爸和丁妈找我来,有什么事?”她态度大方,一点也不扭捏。
两人对视一眼,由汤沛兰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三年了。”
“那么关于他以前的事,他有跟你说吗?”
“有,他有提到他和牧晴交往的一些往事。”两个长辈找她来的动机,李则天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所以然。
靶觉上好像不是要反对她和子毓交往,但好像也不是很赞成……唉,真是伤脑筋,她只能视状况再作反应了。
“那你知道……子毓在牧晴死后,引发了严重的创伤症候群吗?”汤沛兰试探性地问。
“呃,我是知道他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时,会变得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他会变得很恐慌,不断发颤,还会冒冷汗,可是一会儿就没事了。”
夫妻俩闻言不禁对看一眼,又惊又奇地看向她,那重新审视的眼神仿佛把她当成奇珍异兽似的,
“请问有什么不对的吗?”她问得战战兢兢,不懂两位长辈看她的眼神为何突然改变,少了一点嫌弃,添了几分不敢置信。
汤沛兰垂眼想了下,口吻清冷地问:“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和子毓在一起?”
丁立淮不由看了妻子一眼。
李则天愣了下,有点意外又不会太意外。“嗯……其实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子毓也没跟我提过他的身家背景,我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高不可攀……”
想来她也真是笨,他都说过一整个山头都是他家的,她就该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家,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少爷架子,所以她也就忘了。
“所以你准备打退堂鼓?”汤沛兰眯眼问着。
“没有耶,因为……我会努力让自己匹配得上子毓。”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她长得够高,再踮起脚尖,她就可以摘下他那株高墙之草。
汤沛兰上下打量着她。“我们丁家要的是可以出得了厅堂的媳妇,得具备气质和社交能力,你真的认为你适合成为这房子的女主人?”
李则天忍不住又打量了这房子。“我想……我应该不太适合——”
汤沛兰怔了下,还未开口,便又听她说:“这房子很大很漂亮,可是愈大的空间,距离愈远,我比较喜欢小坪数的房子,只要手一伸,背一靠就可以依偎……这样一来,要是吵架了,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冷战,要是开心了想分享,喊一声他就可以听见,我比较喜欢小房子,够用就好。”
始终没插话的丁立淮,忍不住正视她,最终再将视线移到妻子身上。
汤沛兰怔愕不已,面对李则天没城府的率直笑脸,分不清她是暗地里嘲讽还是单纯的描述……她处在尔置我诈的世界太久,一时难辨真伪,可偏偏那张无杂质的纯净笑脸,就是有种能够净化黑暗的作用,令她想相信这女孩。
本来是想试探她的,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忖着,汤沛兰轻轻扬笑,站起身,朝她微微鞠躬。“既然子毓选择了你,那么希望你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只能请你多照顾他了。”
“丁妈,不要那么客气。”李则天吓得立正站好。“其实都是他照颐我比较多,而且……你们为什么不试着接近他?”
她听子毓略略提过,知道他对父母有多怨慰,正因如此,父母不是更应该试着修补亲子关系吗?
毕竟是家人,只有抹不去的血缘,没有消弭不了的仇恨。
“没用的,看到我们,只会让他的病情更加重……”
“病?可是我觉得他还满正常的。”
“当年牧晴死的时候,他引发了非常严重的创伤症候群,不能呼吸,浑身抽搐,后来还因为愧疚而自残……他认为牧晴是被他害死的,如果不是他们相约私奔,牧晴不会因为车祸而死,之后他只要看到我们,就会认定我们也是间接害死她的人,双重压力让他的病情加重……他在疗养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所以就算我们想靠近他,还是必须保持距离,”汤沛兰疲惫地捧着额。
李则天恍然大悟,不过……“前两天在饭店遇见时,我觉得他没太大的反应,只是冷淡了些。”
疗养院……他竟然严重到必须住院治疗,那该是多大的心理创伤?
“他的状况是好多了,不致于像以往那般发病,可他对我们冷淡就像是种无言的控诉,虽是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他能正视我们,不过……反倒是我们看到他抱着你,才真的被他吓到。”
丁立淮叹道,仿佛对于儿子的疏离已经习惯,但发现原来他还可以对他人温柔,对他来说,像是老天补偿,可以让他儿子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嘿啊,我这么大一只,你们一定觉得他眼光不太好喔。”李则天笑得丽腆。
唉,她对自己的身高也是很没辙,都怪女乃女乃把她补得太过头了。
汤沛兰闻言,不禁被她逗笑。“你误会了,我们吓到是因为他愿意亲近人,这对我们来说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但现在她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儿子愿意亲近这女孩了,她身上有股让人感到舒服自在的气息,尤其是她的笑,很阳光,很有渲染力——“喔。”她轻轻点头。
这个家,缠绕着沉重的心结。
因为一条生命的殒落,造成了家人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结,让人很感伤。
“不好意思,不明就里的把你带回来,希望没让你感到不舒服,我们只是想透过你知道子毓的近况罢了。”丁立淮由衷感谢道。
“丁爸太客气了,只要丁爸和丁妈想知道他的消息,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
她笑着,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忍不住地说出口。“可是我觉得与其透过我,倒不如两位直接对他展现关怀,这样比较能够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
虽说她不该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可是只要有机会改变,她来当和事佬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改善的机会?”汤沛兰苦笑。
“当然有啊,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子毓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丁爸、丁妈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把握机会,而且我也会帮你们的。”
“可是……”
看他们有些犹豫不决,她忍不住替他们打气。“没问题的——”
两人挣扎了一会,才刚要开口却有一道声音从玄关传来——“你干么那么鸡婆?人家都不愿意,你何必多管闲事……”
“子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李则天喜笑颜开地挥着手。
丁子毓站在玄关处,冷沉一张脸,不愿再往前一步。“走了。”
“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站在原地问,用意是以自己为饵,把他钓过来。
丁子毓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走了。”
李则天撅起嘴,往沙发一坐。
“我脚痛。”她装可怜,皱着眉头。
他双手环胸,死瞪着她。
明知道她是在作戏,脚根本就不痛,可是只要她眉头一皱,他也只能举双手投降。
“哪里痛?”很不得已的,他走到她身旁。
“这里。”她随便指着。
丁子毓哪管她指哪里,身子微蹲,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喂!”太卑鄙了!
丁子毓露出得意的笑,视线扫过父母时,只是冷冷一瞥。面对父母,他有跨不过的障碍,所以他选择逃避,只要不见面,他就可以遗忘深镂在心的怨恨。
“我肚子饿了!丁妈,我肚子饿了!”见他真的铁了心要带她走,李则天高声向汤沛兰求救。
汤沛兰一愣,还不知道怎么回应,便听丁子毓冷冷地说:“你跟她说也没用,她根本不会下厨——”
汤沛兰想要解释,又被李则天抢白。“丁妈不会做菜,那你做,我好饿,饿得受不了,现在不给我吃,我一定会饿死!”
就算她的形象变成馋鬼,也只好认了——
毕竟他们难得见面,要是不趁这当头推他们一把,他们的亲子关系永远没有改善的机会。
“不好意思,这个家里没有食材。”丁子毓哼道,抬步就要走出去。
“谁说的?”汤沛兰忍不住挡在他面前。
丁宅的五门大冰箱里头,想得到的基本食材全部都有,种类非常丰富:
“那这道菜要不要?还有这个呢?”
丁子毓瞪着蹲在冰箱前挖宝的李则天,有股冲动想骂她鸡婆,可是当她抬眼扬笑时,他的心就软了,怎么也气不起来。
他知道她想制造他和父母相处的机会,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事情隐藏着,就像是伤口藏在完好无缺的表皮上,只要不碰触就不会痛,如果硬是拉扯掀开的话,只会看见一整片的血肉模糊。
“你拿这么多菜,是要我煮满汉全席是不是?”看着她几乎把食材搬空了,他没好气的挑了几样菜丢回去。
“多煮一点嘛,丁爸跟丁妈一定没尝过你的手艺,你要好好露一手。”她露出讨好的笑,用力眨眼装傻,卖力地笑着。
他的爸妈就坐在客厅里等着,要是能够品尝他的手艺,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所以不管怎样,她都要拜托他同意不可。
“太鸡婆了你。”
“干么这样?”她装可怜的扁起嘴。“我也不是常常鸡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以呀,要化解冷冻层,也需要多一点时间。”
丁子毓拿葱往她头上一敲。
“你真的生气啦?”她绞着手指。
“下不为例。”
李则天双眼一芫,知逭他为目己让步了不少,忍不住蹭到他身边撤娇。丨我来帮忙,让丁爸你一绝的手艺。”
“叫得还真顺口——”
“那是你爸妈啊……”她扮无辜,开始帮他洗菜。
丁子毓没回答,站在开放式的厨房,他感觉很陌生,没有半点归属感。
这里和他印象中的家有点不太一样。
当初事发之后,他不曾再和父母接触过,也不在乎他们到底要不要离婚,那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唯有没有交集的相处模式,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你都没跟我说,原来你是小开。”她小声道。
“我跟你说过,私飨所在的那片山都是我家的地”
“我又没有联想到。”她扁了扁嘴,又问:“对昀,那你也受了家里很多照顿嘛,怎么可以不抽空回家陪父母。”
“那片土地是我爷爷给我的,跟我父母无关。”
她无言了,这话说得够狠,仿佛跟父母早已经恩断义绝。
“我警告你,真的下不为例。”
“也不是我自愿来的,是你爸妈来找我……我有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她害羞的低头,顺便递盘子顾炉火。
“不用跟他们说那么多。”虽然他喜欢她以女朋友的身分自居,但是没必要跟他们报备。今晚当他到极色工作室接她下班,总机小文说有人带她离开,并大略描述了对方的长相时,他便猜到找她的一定是他的父母。
“他们问我的啊,哪能不回答。”
“他们还说了什么?”所有食材被丁子毓快速的切段切丁,已经准备要下锅了。
他不希望他们跟她说多余的东西。对她,他没有把所有过往的细节交代仔细,因为有些部分他认为不必多说,免得她担心。
李则天的眸子转呀转的,开口:“没有。”
他既然没说,代表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继续假装不知道。
丁子毓微扬起眉,不怎么相信。“总之,往后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他不信,她要不是听到了什么,不会突然变鸡婆。
李则天垂着眼,没给正面答复,反倒转了话题。“对了,我今天本来是想要去问以前访问过的大厨们一些卤肉的制作方法。”
“千万不要。”
“为什么?”
“你问的是别人的经验,不会是我想要的。”他的脑袋清晰,将所有食材分门别类,有的搁进微波炉,有的煮汤,有的则是放进烤箱,其他的逐一下锅快炒,并使个眼色要她把盘子准备好。
“但是也许问着问着,就可以问出当初牧晴的做法呀。”
坐在客厅里的汤沛兰听着,将目光移向厨房,想了下,跟身边的丁立淮说了声便起身走向厨房。
“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我,再怎么模索也做不出她的味道,反倒是开创了其他的口味——
“那怎么办?还是你要用自己的口味去挑战?”
“再看看吧,我再想想。只要你不要再给我添乱,我就会有多一点时间可以想。”
李则天吐了吐舌头,余光瞥见汤沛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移驾到开放式厨房旁的小吧台,一脸兴味的看着他俩。
“丁妈,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什么?”她笑问着。
丁子毓毫不客气地往她额头一拍。“这里不是你家,你不用问得那么自然。”
“那你也不用打我吧,我要跟丁妈投诉你家暴。”李则天撝着额,绕到汤沛兰身后,笑得一脸小人得志。
丁子毓横睨她一眼,盖锅闷煮汤头,拿着刀开始将食材雏花,来道离花手卷。
面对丁子毓的冷处理,李则天不禁笑得尴尬。“丁妈,我可以喝咖啡吗?”她指着角落的三合一咖啡机。
汤沛兰轻拍她的手,从柜子里拿出研磨咖啡粉倒进咖啡机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刚刚提到牧晴……是在说什么?”
“喔,那是……”虽瞥见丁子毓警告的目光,李则天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牧庭要子毓去参加卤肉比赛,可是子毓说想要做牧晴以前做过的味道,但是怎么也做不出来,所以……”
“那应该问我。”她说。
“为什么?”
“因为牧晴的厨艺是我教的。”
丁子毓闻言,不由瞪大眼
“如果你想学,明天我把食材准备好,你再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