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毓,帮我拿一下。”她狐疑地扬起眉,把茶递给他,站起身欲去查看。
“怎么了?”
“没,我只是觉得那里好像有个石碑。”正要再往前走,却感觉自己被拉住。
“干么拉着我?”
“你想要踩死这片咸丰草?”
“才没有,你没看我挑着缝隙踩吗?”她指着脚下——“过来吧。”
“可是……”
“那是我女朋友的墓。”他淡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听在李则天耳里却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她好震撼,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被他拉回石椅上坐下。
女友的墓?!
她张大眼,很想追问下文,可是又觉得再追问似乎会勾动他很多不必要的悲伤……不对,光是她刚刚的动作应该就会牵动他的情绪了不由自主的再回头看一眼,她双手合十朝石碑方向一拜。
“不用拜,她不在石碑底下,那只是我拿了她的衣服葬在里头而已。”丁子毓没好气地揉着她的头。
那是他内心很深很沉的痛,他不曾提起,就是不想揭开伤疤,可是……唉,他今天怎么会带她到这里?
虽然本来就是要带她拍照兼运动,但他应该要刻意闪过这一段的,没想到他竟忘了,甚至就这么和她坐在石椅上。
怎么会忘了?
“欸?那……”想问,但她还是拚命地闭紧嘴,就怕追问会让他伤感。
察觉她的贴心,他不禁抿唇低笑。“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啊……”这么久了?
她不禁想,他总是待在山上,总是臭着脸筑起一道又一道的墙,难道是因为失去的痛太难捱?
她没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但他一直守在这里,就代表那段恋情至今仍让他放不下……那得投进多深的情,才能将他困在这里啊?
“因为她喜欢这里,所以我把她的衣服葬在这里,在周围种上她最喜欢的咸丰草,”他托着腮看向远方。
然后你在这里伴着她?她好想问,可是问不出口。
“可是,这里不是国有地?你把她的衣服葬在这里行吗?”重点不敢问,她只好挑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问,免得让他陷入痛苦回忆。
“谁跟你说这里是国有地?”
“不是吗?”
“这座山是我家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在店后方盖温室,种植一些蔬果?”
她张着嘴,发现这三年来对他的认识,完全没有今天多。
以前的他是模糊只具轮廓的,可是现在的他就像烟雾渐散,她看见了他清楚的样貌,及那张臭脸底下的破碎灵魂。
“所以,这片咸丰草是你种的?”她看向那片随风摇摆的咸丰草——
难怪这片咸丰草长得这么美,还是一整片十几坪大的范围,难怪他刚刚会制止她别踩到它们,因为他不能忍受有任何的伤害。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他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这里度过春夏秋冬,那场景好萧瑟好孤单,教她的心隐隐痛着。
“嗯。”他淡应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天是小晴的忌日,我突然听到声响才特地去看,结果就看到你了。”
“是喔,听起来好像是你的小晴要你来见我似的。”她呵呵笑着。
丁子毓一怔。
见他笑意尽失,李则天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不是啦,我是随便说说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好笑地揉着她的头,发现她的发丝极柔细,忍不住多磨蹭了下,直到察觉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才赶紧收回手。
“好了,饼干赶紧吃完,我们准备要绕整条山道回去。”
“好。”她豪气地道。
只要能让他开心,要她做什么都不是问题啦。
两人起身准备出发,丁子毓看向后头的石碑再看向李则天,想着她说的话一小晴引领他去见小天?
这说法真是有趣。
李则天快要崩溃了。
好香好香好香!
“小天,那是我点的香酥鸡丁。”
李则天精神溃散,两眼失神,她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全部五感都集中在嗅觉上头,听不见身边任何的杂音,只嗅闻得到那令她快要疯狂的香味。
丁子毓的香酥鸡丁和外头卖的完全不同,因为他的鸡肉是完全无骨,而且是用好几味中药晻过的,大火炸过将所有的肉汁和香味都锁在鸡肉里,她吃过好几次,好吃到她快要吞下舌头。
“猪头,把你的口水吸回去,赶快把菜给客人啦。”
手中的香味被夺走,李则天突地清醒,发现自己站在私飨的外场,小惠把她送到外场的菜放到桌上,又像阵风般地刮进厨房,手臂上迭了几道菜冲了出来,俨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他咻咻咻地放妥菜之后,冷冷地瞪着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更忙?”
“我……”她扁嘴,无言反驳。
有什么办法?在这充斥着美食香味的空间里,要她怎么冷静?
她已经破天荒地忍受了两天两夜的清淡食物了呀!要她怎么抗拒这香喷喷的肉味,要她怎么忍受?!
表啊,他怎么能够要求她当外场服务生?
李则天冲进厨房准备调动任务,然而一进厨房她就闻到了——
“打抛肉和粉蒸排骨!”她泣血般地呼唤着。
忙得很想杀人的林保惠冷睨她一眼。“你属狗的是不是?”
“我属虎的!”啊啊,天要灭她呀,厨房的香味更重,而且是刚盛盘的,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
“滚去一边擦口水,不要挡我的路!”林保惠双手端盘,以万夫莫敌的气势冲过她的身边。
“呜呜……”她泪水口水齐发,饿得好凶好惨,她的五脏六腑和全身细胞都在跟她抗议呀。
“哈哈哈哈……”正在洗锅子的丁子毓忍不住放声大笑。
李则天冷冷抬眼。“你笑我?”
“哈哈哈哈!”他笑得浑身发软,得要靠在架子边才稳得住身体。
“你有没有人性啊!”她超想在地板上打滚的。
她愈恼怒,丁子毓愈笑得阖不拢嘴。
“丁子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份怎么忍心?你怎么可以……”呜呜,她要跟他切八段啦!
林保惠冲进厨房里,看见放声大哭的李则天和狂笑不止的丁子毓,一肚子火霎时喷了出来。
“就算要打情骂俏,也先把五桌跟六桌的菜搞定好不好。”他忙得像陀螺,转过来又转过去,结果这两个家伙竟然玩得这么愉快?!
“扣一千。”丁子毓敛笑冷声道。
“你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要扣我一千,你是作贼心虚是不是?”林保惠气得跳脚,可一见丁子毓的唇角又动了下,他立刻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真理,马上换了话题。
“快点,五桌跟六桌的菜啦!”
X的!他这张嘴要是不收敛一点,恐怕这个月真的要做白工了。
丁子毓冷冷地瞪着他,再扫向李则天。“上楼休息吧。”
李则天抑郁不已,拖着蹒踬的脚步,口中念念有词。“我的肉……”
那哀怨的低喃让丁子毓的冷脸破功,忍俊不住地再度放声大笑。
李则天躺平不能动,口中念念有词。
“乖嘛,吵什么呢?不都已经喝得很饱了?有没有这么难骗啊?我这个人最好骗了,身为我一部分的你们,为什么就这么精明呢?这样是不对的,你们要了解我的辛苦,要知道再吵也没有用,因为没有就是没有,因为那个魔鬼不给吃呀,你们吵我,我也变不出东西呀……乖呀,把我给吵死了,你们也一样不得解月兑,何苦呢?”
她哀怨的与空气对话,让踏进房内的丁子毓笑得软倚在门边。
听见笑声,李则天虚弱的抬眼。“真开心我可以娱乐你。”
“你在跟谁说话呀你。”丁子毓被她逗得笑到无力。
“还能有谁?”她抚着自己扁进去的肚子。
“喂,今天的天气很好,夜景很清楚,要不要看?”他走进房里,开了窗,拉了张椅子坐在窗边。
“不要……”她虚弱得快要死掉了,这时,她突地闻到一股排骨清汤的香味被窗口的风拂进屋内,教她瞬间翻身坐起,果真瞧见他在窗台上搁了一个碗,二话不说冲到窗边,拉了张椅子乖乖坐好。
丁子毓被她的动作逗笑,不禁模模她的头。“可以开动了。”
“你把我当狗?”瞪他——
“属虎的,我知道。”是说,他也挺乐意当个驯兽师就是了。“吃吧,我在蔬菜汤里加了几块排骨,让你解解馋。”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她感动地笑睨他。他微扬眉,抚着胸口,觉得心底有抹古怪的骚动。
“慢谩吃。”
“嗯。”她拿起筷子先把菜给嗑掉,然后小小口地咬着入口即化的排骨,排骨夹杂着蔬菜清香在嘴里散开,她尝得满嘴极乐,舍不得太早吞下,漫漫地享受这阔别两日的肉,尽避只是道清淡的排骨蔬菜汤,还可以小小填补她两日来的空虚。
“吃得这么秀气。”
“毕竟珍贵呀。”她用门牙轻轻地咬,漫漫地啃,舍不得太早吃完。
丁子毓不禁抽动眼角。“好像我虐待你一样。”
“不,是我误入歧途,不关你的事……”是她一时被吃到饱给迷惑,踏进了清苦训练营,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她奉劝大家做人要脚踏实地,千万不要贪小便宜,以致于因小失大。
他唇角抽搐着。“误入歧途的到底是谁?”这种话真亏她说得出口。
“吃完了……”她看着空碗,无限欷歒,神色怅然不已。
太少了,只能塞牙缝,她的空虚还是很空虚。
“喂,看看外头好不好,吃完就吃完了。”他没好气地抽走她手中的碗,强迫她看向窗外。“瞧,这夜景要是拍起来,应该也会很漂亮对不对。”
她意兴阑珊地看着夜景,犹如各色宝石坠落在地,点缀着黑绒大地。
“对呀……从那边圏到这边,你不觉得很像一支烤猪肋吗?”她不断地比划着,从东画到西,“还有啊,从这边再画到那边,很像是一片炸鸡排,而且是炸得很酥的那一种。”
她说着,不断舌忝着嘴,好像说什么就出现什么,挑战着她的极限。
丁子毓无言地看着她。“你是饿疯了?”
她垂下脸。“快了……”
她以为她可以忍过去,可是一个习惯大鱼配大肉的人,现在突然要她三餐清淡外配水果,真的好苦呀。
包何况,饮食占了她人生绝大部分的乐趣,除了拍照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品尝各式美食,现在的她,人生好无趣。
“痛苦几天换来一整年份的吃到饱,这样还不能忍?不然干脆算了。”她的食量不小,一年份食材是很可观的。
“不要啦,我已经忍了两天了,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她用颤抖的手抓着他。
看着她颤抖地央求,像是出现了禁断症状,好笑之余,他心里竟有些微微泛疼。
有股莫名冲动,促使着他想要将她拥入怀。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已经努力两天了,你不能在这时候给我喊卡,不然我一定翻脸。”
耳边响起她软绵绵的控诉声,惊回丁子毓的神智,教他蓦地察觉自己可怕的意图。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有。”他赶紧站起身,拿着碗往外走:“早点休息,明天到菜园帮我摘菜……”
“有没有排骨可以吃?”
“看我心情……”他关上门。
“魔鬼……”
听着李则天可怜兮兮的哀号声,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拿着碗下楼,顺手递给正在洗碗的林保惠。
“你笑那么恶心是怎样?”林保惠凉凉地看着他。
丁子毓神色一凛,正要开口,林保惠赶紧拦截:“我没说,什么都没说!”他哼了声,径自回房。
坐在床上,他不禁想,他刚刚怎么会出现那么可怕的意图?
是月亮的关系?
开窗朝天望去,没有乌云的天空,星子分外灿亮,就是不见月亮:
他是怎么了?支着下巴,丁子毓不禁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