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锦园,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识深吸气,平日,他们不被允许靠近这个院落,对于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心里没有半分印象,只觉得他们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够亲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扮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她点点头,响庋他的安慰,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心灵相通。黎育清很高兴,小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她意气风发的哥哥,不是那个被人打压、颓靡丧气、自甘堕落的哥哥。”五少爷、八姑娘来了。”锦园的小丫头看见他们,连忙进去禀报,不多久,他们就被请进大厅。
黎育莘松开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声对她说:“别怕,我们没有做错事,就照咱们方才商量的办。”
黎育清笑道:“清儿不怕,我有哥哥。”
看见妹妹眼底的信赖,他恨起过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没想过,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为挣得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己没了,妹妹一个人在这府里,还不被啃得尸骨无存?!
但,以后不会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过分。
黎育莘走在前头,黎育清在后面跟随,两人双双走进大厅里,老太爷、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庄氏、萱姨娘各坐在下首左右处,二房、三房与四房的子女分别立在她们身后。
厅里最显目的是站在厅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质料不坏,与平日里他们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样,这是萱姨娘的指示,他们身旁的丫头都会“适时”提醒主子出现在长辈跟前时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颀长,五宫清秀俊逸,气质温润,再加上这身刻意的打扮,怎样看都是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进厅里,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边,躬身向长辈请安。
坐在上头的老太爷、老夫人细细地审视四房这三个庶子女,他们进黎府己经四、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四房孙辈众多,平日里难得出现跟前,有几个孙女他们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这三个,一个是青楼女子所出,一对是寡妇所生,他们进府时是由杨秀萱安排的,从没在他们身上用过心思,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不俗的气质倒教人有几分意
外。
老太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驻片刻,老四长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别房子女来得清秀雅丽,但这三个'
他看一眼长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的黎育岷,略略点头,但当目光调到黎育莘身上时,不自觉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这孩子酤似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浓眉大目,脸型方刚,可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他少了自己几分儒雅,但那是长期在书文中浸润而来的气度。
眼光转过,他望向黎育清。
见她毫无畏惧地迎视自己,他心头一喜,这丫头倒是有勇气,只见她一双灵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眼,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儿,带着七分稚女敕清纯,谈淡的笑意满布脸上,像是在看什么新奇事。
“丫头,你在看什么?”难得地,老太爷露出三分笑意。
听见老太爷挑黎育清说话,下意识地,黎育岷皱起眉头,看来这场审判对自己不会太公平,他原本想说服黎育莘的,但去找他时他不在,还来不及找时间再想办法说服他们兄妹,就被叫到了锦园。心思飞转,他想着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清儿瞧着有趣,爷爷和五哥哥长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调在大厅里流转,软软的、甜甜的,像往人心头浇上蜜汁似的,连老夫人都忍不住扬起笑意。
杨秀萱见状,连忙插话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爷,怎么可以叫爷爷,没规矩!”爷爷、女乃女乃是嫡孙才能喊的,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敢让喊,这丫头历越了!
黎育清怯生生地朝杨秀萱望去一眼,不说话,但满眼委屈,她悄悄退开一步,“吓得”紧紧握住扮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话都没讲,整个大厅的人却全看出来了,看出这位萱姨娘对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这动作,惹得杨秀萱满肚子怒火,这丫头吃错药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温柔作态,还让她唤自己一声母亲。她、她……她这是吃里扒外、恩将仇报!
老夫人不豫,老太爷难得开开心心同孙辈说话,她气杨秀萱没眼色、破坏气氛,目光闪过,尚未开口,二夫人庄氏立刻出声道:“萱姨娘,不过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么大声吗?瞧,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被你吓得,我这个伯母看在眼里都心疼。”
杨秀萱看见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气,却不得不闭紧嘴巴,任由庄氏挑衅。
庄氏微微一笑,见好就收,眼神转往黎育清身上。
老太爷扬声问:“我同你五哥哥哪里像?明明一个是俊朗少年,一个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年纪轻轻,眼力恁地差了。”老太爷刻意说反话,他与老夫人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盛满笑,这丫头,眼色好得紧呐。
“不像吗?可那眼、那眉毛、鼻子、嘴巴、脸型……明明都一模一样呀,要不……”说着,她又朝萱姨娘悄悄望去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怕啥!有爷爷替你撑腰!”
老太爷一向不满意杨秀萱,若非苏氏年纪太轻,而四房庶子女众多得有人管理,他是连见都不想见她。唉,再过三、两年,苏氏也该嫁进门了,趁这机会敲打敲打也好,让她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别给了把凳子,就以为自己可以攀上天了。
老太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杨秀萱惨白了脸色,她后悔,今儿个不该让这几个下贱胚子进锦园。
“我想……”黎育清把两只小手掌往脸颊左右处一压一推,把脸皮往两边拉。“我想爷爷把皱纹拉掉,肯定就和五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了。”
炳地一声,老太爷大笑,好久没这样开心啦。
孙子孙女一、二十个,人人见他就像见到下山猛虎似的,别说逗他乐呵,便是路上碰着、他多问上两句,没吓出一身冷汗就算好的。
见老太爷被自己逗乐,黎育清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多话起来,她明白,机会不多,她得好好把握,若是能在这回让老太爷留下深刻印象,日后她与哥哥的生活定会好过些。
她转头,扯扯黎育莘的衣服说道:“哥哥,你得好好念书呀,你和爷爷这么像,以后皇帝一定会让你去教皇子念书的。J
“你这丫头,可不能随便胡扯。”老夫人心头一惊,急急阻止。
老太爷拍拍妻子的扃镑道:关系,都是自己人,让她讲“为什么皇帝会让你哥哥去教皇子念书?J
黎育清不急着给答案,反而扬起笑意道:“以前娘知道清儿喜欢读书,可家里穷,只好典当一根银簪子给清儿买书,那书册清儿都快翻烂了,可现在每天晚上还是喜欢读个几遍,因为读着读着,就会想起娘的好,想起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哥哥和清儿听话乖巧、好好孝顺长辈s”
“所以呀,清儿想,五哥哥和爷爷那么像,哪天皇帝见到五哥哥,肯定会让五哥哥去教皇子念书,皇帝见着五哥哥教皇子读书的模样,定会像清儿一样,看着看着就想起以前爷爷教皇上的情景,会想起爷爷的好,想起爷爷的千叮咛、万嘱咐,会车牢记住,要听话乖巧,好好把朝政给治理好。”
一串话,黎育清把想说的全说了,她提及幼时的贫困无助,提及母亲的好,提起自己的知恩记恩的心情,然后再顺着风,拍拍老太爷的马屁。
谁不晓得,老太爷与皇帝感情深厚,先帝之所以特别看重皇上,也是因为老太爷的大力荐举,那是老太爷一生最大的成就,只要提及此事,他就会不自觉的喜上眉梢。
老太爷抚抚长须,笑道:“说的好,但愿皇上会记得老夫的话,以仁治国,以天下百姓为子女善待之。不过丫头,你也别想着让你五哥哥去教皇子念书了,皇子们可比你哥哥大上好多岁呢!”
黎育清闻言,嘟起嘴巴、皱眉,低声道:“真可惜。”
老夫人见老太爷欢喜,便对黎育清招招手,说:“过来女乃女乃这里坐。”
这举动让杨秀萱气红了眼,连育凤都没受过这等待遇,这贱丫头……怎地一落了水,整个人都变得机灵了?
黎育清笑逐颜开,灿烂的笑靥像盛开的花朵似的,美得教人移不开眼,才十岁啊,待她长大了会是怎番模样?老夫人越看越心喜,想着这丫头该好好栽培。
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和老太爷跟前,微屈膝,没强挤在两人中间的软榻上,反而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两人脚边。
“丫头,怎么不坐上来?”
“娘教过,小孩子家不可以太享福,要砥砺心志、刻苦耐劳,日后才会成材。”她指指软榻,说:“好东西是用来孝敬长辈的。”
她几句软言软语,逗得老太爷又是一阵大乐,杨秀萱瞬间变了脸色,她身后的黎育凤更是咬牙切齿、绞紧手中帕子,气得频频发抖,凭什么一个下贱丫头可以得到老太爷厚待?!
庄氏看一眼杨秀萱,心底虽有些酸意,但能亲眼看见她吃瘪,还是忍不住满眼笑意,人人都以为杨秀萱心慈仁善,她可是从柳姨娘那里知道她不少肮脏事呢,她不过是戏演得好、能唬过上头长辈罢了。
“你也想成材?难不成想考状元?J
“爷爷这是拐清儿呐,清儿知道,女子不能考状元,可若是好好读书写字,好好学剌绣、勤练琴棋书画,说不定会成为大齐第一才女。”
“当第一才女做啥,难不成你想进宫当娘娘?”老夫人笑话她。
“什么?当第一才女得进宫当娘娘?”黎育清皱起柳眉,眼巴巴地望向老太爷和老夫人,神情犹豫地问:“爷爷、女乃女乃,有没有办法又当第一才女,又不必进宫当娘娘?”
“不喜欢当娘娘,干么非要抢第一才女的名号?”
“娘教过清儿,子女对长辈最大的孝顺就是显耀家族,娘说,进了黎府就要尽全力给家族增光,荣耀长上,若是黎家有个第一才女,爷爷、女乃女乃肯定会很有面子。”
几句话引来老太爷抚掌大笑,“说的好,给家族增光、荣耀长上。”
突地,他的视线转向站在下首的黎育岷和黎育莘,话锋一转,怒声问:“当妹妹的都晓得要尽全力给家族增光,你们这两个做兄长的在干什么?打架、挑衅,搞到差点丢掉性命,自己的命丢掉就算了,还危及到妹妹,你们这可是做兄长的道理?!”
见老太爷把话给绕回来,杨秀萱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事情被黎育清给搅乱了,老太爷便轻轻放过黎育岷。
黎育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认错,却被黎育莘一把拉住,他转头,对上黎育莘含笑的眼睛,惊疑不定,不知这对兄妹是要演哪一出?
“四哥,此事是弟弟不对,老太爷该责罚的是我。”
黎育莘此话撂下,杨秀萱眼底瞬间冲上两簇怒火,这个蠢材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老太爷的气势给吓着,怕惹来一顿痛骂,才把满肚子怨气给吞回去?
她不信他不恼火黎育岷,这回,可是连他最宝贝的妹妹都被拉下水,他理应大闹一场才对。
眉头一紧,杨秀萱迅速拉起笑意,细声细气地提醒,“五少爷,你有什么委屈尽避说,这会儿有老太爷和老夫人替你作主,谁也冤枉不了你。”
她语气宽容,但盯着黎育清、黎育莘的目光却似喷出火蛇,要将他们生生给烧死方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