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烈是在三天后才得知王子妃提出了辞职的事。
还记得那天他开完会回到休息室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事后才从秘书口中得知,他前脚刚去开会,那生病中的小女人便匆忙离开了。
起初,他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针也打了,药也吃了,那个倔强的小女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之后的两天,他一直在办公室忙碌,倒是把王子妃这号人物暂时给忘了。当他心血来潮,想打电话问问那小女人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时,这才发现,她的行动电话居然停机了。
对此他感到十分不解,便吩咐卫辰去王子妃工作的楼层,把那女人提过来,他要亲自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卫辰回来之后便告诉他,王子妃已经在几天之前离职了。
离职?
停机?
难道说,这两件事和他有关?
阎烈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认自己对那个叫王子妃的女人并无半点恶意,偏偏她却一声不吭的离开酒店,一去不复返。
如果她辞职的原因真的和他有关,他倒是很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为何她对他避之如蛇蝎、畏之如猛兽?他阎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总之,王子妃一声不响突然离职的事,让他很是郁闷。
这天中午刚刚和韩子浩等几个老同学在一家五星级饭店吃过午餐,众人分道扬镳没多久,阎烈便在一家大型电器城门口的花坛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见对方坐在花坛边,手里捧着便当正在大快朵颐。
不知是不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对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他打探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几乎在下一秒,那人便收回视线,猛垂下头,装出一副根本没看到他的样子猛吃便当。
阎烈不是傻瓜,他十分确定那个女人刚刚肯定是看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信步上前,不客气地叫了一声,“王子妃!”
声音不大也不小,却足以让那个伪装成鸵鸟的小女人听得一清二楚。
“咳咳!”
大概是塞到嘴里的饭菜太多,又因为对方在大庭广众下叫出她的名字王子妃,害她差点噎死。
她急忙拧开旁边的矿泉水猛喝了好几口,这才避免一场可笑的悲剧发生。她捧着便当盒,装出一副刚刚发现阎烈的样子,咧嘴扯了个尴尬而又僵硬的笑容,起身很客气地笑道:“原来是阎先生,真是巧,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你,你在这里约了朋友吗?我想肯定是这样的,既然你忙,我就先不打扰喽,后会有期。”
说完,阖上便当盒,她转身就想落跑。
她的态度如此明显,如果阎烈再看不出这小女人一门心思的想躲他,他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站住!”
王子妃被这一声充满威严的命令语气吓得不得不停住脚步,她不太情愿地回过头,陪笑道:“阎先生,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离职了。”
“呃,对!”
“理由?”
“我觉得酒店服务生的工作不太适合我,事实上,我比较想找一些对前途有帮助的工作。”
“找到了吗?”
“托阎先生的福,找到了。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好、薪水高、有前途,总之各方面都让我很满意。”
阎烈冷笑,“既然你新找的工作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像个小乞丐坐在这里吃便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嘛,我刚好很喜欢前面那家的便当,所以趁着午休时间,就来这里大饱口福。”
“这些应该都不足以构成你电话停机的理由吧?”
王子妃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僵笑着道:“我那支电话刚好坏了,所以没再用。”
“现在的电话是几号?”
“还没办新的。”说着,她看了看腕间的电子表,佯装出惊讶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上班就要迟到了,阎先生,我要走了,再见。”
在阎烈灼热而恐怖的目光中,王子妃拔开双腿,瞬息之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阎烈心底很憋闷,活了将近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避自己如蛇蝎的女人。他长得丑吗?
蚌性坏吗?
有什么不良嗜好?
都不是,但为什么这个王子妃,每次见到他都会露出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整整一下午,皇朝国际酒店顶楼的员工都在低气压中度过。
原因,当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心情不爽造成的。
傍晚,开着车子正准备回家的阎烈,在他目前所居住的公寓前看到一辆电器行的送货车挡在门口。
车里的工作人员正在跟公寓的保全交涉。
阎烈现在所住的公寓,在上海算得上是非常有名的富人区。
地段好,内部设施完善,聘请的保全人员更是尽职,不会轻易放任何一个可疑人员随便踏进这里半步。
因为电器行的那辆货车被挡在门口,以至于他的车子一时之间开不进去。
这种不起眼的小事,本来并不会引起阎烈的注意。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保全大哥,麻烦你帮我们和这家住户联系一下,我们刚刚有打过电话给订货的住户,可电话根本没人接通。现在货物没人领,所以拜托你帮我们查查这家住户除了留给我的这支电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号码可以联络……”
循着这道声音望过去,阎烈意外的发现,讲话的,正是造成他心情抑郁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罪魁祸首——王子妃。
那个被她拜托的保全大概觉得眼前这女孩子容貌生得讨喜,声音又很好听,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非常认真,态度也十分恭谨,因此很快将住户的另一支电话号码查出来。
终于联络上顾客后,货车这才缓缓开了进去。
阎烈赶紧尾随,他一直坐在车子里,静静观察着王子妃的一举一动。
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找了一份好工作的女人,居然像个男人一样,扛着沉重的家用电器,帮人送货上门。
这里是高层住宅区,但就算公寓里有电梯,她一个瘦弱不堪的弱女子,竟像个男人一样杠着好几公斤重的家电送货,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坐在车子里的他已经说不出此时的心情到底是酸是苦,是喜是悲。
车窗紧紧关闭着,他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只见那个十分爱钱的小女人穿着宽大的制服,和那些比她高出好几颗头的男人们说说笑笑,一边卸货、送货。
大概是她个子小,却能扛起那么重的东西,那些高壮的男人感到惊奇,有人便打趣地给她起个名号叫大力妹。
王子妃面对这个绰号,不反驳,不辩解,只会咧着嘴巴傻乎乎地笑着。
就在这时,一个送货员脸色很不好地说,这幢公寓的电梯突然出现故障,但客户的家住在十七楼,意味着如果他们想把货物送到,必须爬楼梯,把东西送上去。
“十七楼,就这么抬上去,岂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夸张地大叫。
“客户说,他可以多付十倍的价钱雇用这个人力。”负责联系的送货员说。听到这句话,王子妃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大声道:“如果他真愿意出十倍价钱,我扛。”
“大力妹,那可是十七楼。别说扛着东西,就是徒步走上去也会把你累掉半条命。”
“只要有钱赚,我无所谓啦,不过只有十七楼而已,现在只剩下一台洗衣机,你们先留在这里休息,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那台洗衣机的重量恐怕比你还要沉。”
王子妃傻笑,“既然你们给我起了一个大力妹的绰号,如果连一台洗衣机都扛不动,岂不是对不起这个绰号。放心,以前我家里的冰箱坏掉,为了节省开支,都是我一个人扛到店里,又一个人扛回去,我家可是住在十二楼哦。”
说着,招呼两人帮她将那台洗衣机放到她的肩膀上。
众人起初有些为难,可如果不把这最后一件家电送上去,他们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不了。
别看他们是大男人,刚刚已经送了几趟货,现在真要扛着这么重的玩意爬上十七楼,真会要了他们的命,就算有十倍的工钱可拿,也没有人想挑战这项工程。
最后,他们拗不过王子妃的固执,七手八脚地帮她将那台看上去很重的洗衣机放到了她的背上。
别看王子妃个子小,身材瘦,想当初为了给陈三妹凑医药费,她可是在建筑工地工作过的。
看着那抹瘦弱的身影蹒跚着踏进楼梯间,阎烈关好车门,悄无声息地尾随她的脚步跟了过去。
十七楼,听起来并不是太高的数字,可爬起来却让人倍感艰难。
阎烈很想将这个一步一喘的小女人揪过来大声问她,为了钱,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放弃自己的命?
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
不管是当初为了那十万块跳海,还是帮他修车索要五百块,抑或是为了区区十倍的价钱,扛着好几公斤重的洗衣机送货,她都没有错。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汗水,换取她应有的回报。
她是爱钱,可她爱得合理合法,让人根本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的腰弯了,腿抖了,汗水一滴滴落在每一阶楼梯。
此刻的阎烈说不出自己是为她心疼还是为她难过。
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严格算来,她只是他公司旗下的前任员工而已。
再说,她曾经为了他一个命令,在大寒天里跳进冰冷的大海,只为拿回那条对他来讲,曾给他带来刻骨伤害的丝巾。
几面之缘,却让这个小女人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不知该说她的手段高超,还是该说,是因为他过去二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类型的女人。
王子妃花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爬到了十七楼。
她喘着粗气,步履不稳的敲开客户家的门,挂着坚强的笑容将货物送进去。当她捏着几张微薄钞票从客户家出来时,就看到阎烈像一尊门神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沉着俊脸,眯着双眼,用低沉的声音冷讽,“这就是你说的薪水高、环境好、有前途的新工作?”
王子妃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难堪。
她极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半晌后,才尴尬地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份工作确实挺不错的。”
虽然很累,可赚得不少。
哪怕付出再多辛苦,只要有钱拿,其他都无所谓。
她的回答,换来阎烈一记无情的冷笑。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份所谓有前途的工作,究竟能给你换来多大的利益。”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也许是气她撒谎,也许是气她逃避,更多的,是气自己对现在的状况根本无能为力。
她既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自然没资格也没立场去干涉她的人生。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观望着她的执着,感叹着她的选择。
阎家在上海有好几处房产,阎烈现在所住的房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幢楼中楼式的豪华公寓,位于繁华的市区。
虽说他已经很多年没回上海,但公寓的管理员会定期派人来打扫室内卫生。
除此之外,这幢房子的内部设施应有尽有,大到家电家具,小到装饰用品,用的都是国际知名的大品牌商品。
就在两天前,阎烈突然对摆在客厅里那套价值几十万的音响十分看不顺眼,当即吩咐助理卫辰,去某个知名家电商场,帮他重新购置一套组合音响,并专门指定了送货人员送货。
此时此刻,身穿家居休闲装的阎烈正跷着二郎腿,闲适地坐在沙发中品尝着红酒。
他面前有一道忙碌的身影,在他的命令下,将刚刚购置的组合音响依次摆放到他指定的位置上。
大概二十分钟后,“送货工人”拍了拍脏兮兮的手,回头道:“阎先生,东西已经摆好了……”
阎烈懒洋洋地对那个“工人”瞥去一眼,沉吟片刻,眉头一皱,“你觉不觉得音响放在那个位置,很影响这间客厅的美观?”
被阎大少爷指定过来送货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子妃。
为了避免和阎烈再次产生交集,她辞掉皇朝国际饭店的工作、换掉电话,恨不能花高价请外星人来地球给阎烈洗脑,让他忘了曾有一个叫王子妃的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她自认为已经将和他保持距离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他不但假装没看到,反而还指名道姓,命令她一个人过来给他配送音响。
早知店里那套价值连城的音响是被他买下的,她宁愿放弃这份工作,也绝对不会敲开他家的大门。
可惜现在想后悔已经晚了。
面对阎烈毫无理由的差遣,搬东西搬得满头大汗的王子妃没好气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陪笑道:“阎先生家的客厅又宽敞又明亮,放一套这样有品味的音响在这里,我个人觉得很不错……”
阎烈无辜地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套音响,“新来的这套放这里,我原来的这套怎么办?”
“原来那套不是坏掉了吗?”
“谁说坏掉了?”
王子妃在心底大声质问:没坏掉你干么还要买新的?
“我刚刚想了一下,新买的这套还是摆进我的卧室好了。”
说着,他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将东西搬到指定的房间里。
王子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又开始忙碌起来。
当她好不容易把一整套组合音响全部搬进他的卧室时,就听阎烈用很为难的语气道:“我突然觉得,这套音响还是搬到楼上比较好,楼上的空间大,很适合欣赏音乐……”
就算王子妃的脾气再好,此时也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阎先生,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折腾我?”
阎烈直言不讳,“是啊!”
王子妃被他的坦白吓了一跳。这人……他还真承认了。
“我的确是故意折腾你,你不也是在故意躲我?”
“我没有!”
阎烈嗤笑了一声,“我都大大方方承认我在折腾你了,你怎么那么不坦白,不肯承认你是在躲我?”
“我干么要躲你?”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和不安。
“你干么躲我,只有你知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我究竟是长得可怕,性格可怕还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否则,你干么每次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你多心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
王子妃不想再和他争执下去,只要看到他的面孔,就会让她想起二十年前,被他狠心丢在人群中的那一幕。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但当初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将阎烈当成哥哥敬爱的。
结果他嫌她碍眼,容不下她的存在,将弱小无辜的她带到陌生地方恶意抛弃。
就算她不会因此对他恨之入骨,也不可能用平常心面对他。
“阎先生,如果你一时之间想不清楚这套音响究竟放在那里才能满意,可以坐下来慢慢想。等你想清楚了,只要一通电话,我们店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样会将你这位顾客视为上帝,过来帮你搬运安装的。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就不在这里打扰你品尝红酒了。”
见她抬腿要走,阎烈冷哼一声道:“瞧,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这么急着想要跑,还说没躲我,谁信?”
王子妃被他调侃的态度气得直跳脚,“你都已经承认是在折腾我了,继续留下来也只是被你欺负而已,我又不是傻瓜,干么要被你整?”
阎烈好气又好笑,“谁说我在整你?”
“你没整我,为什么让我把东西搬来搬去?”
“你不是想赚钱吗?”
阎烈从桌上拿过皮夹,在里面抽出厚厚一叠的百元钞票。
“反正对你来说,只要有钱赚就好了,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折腾你?”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钞票,“从现在开始,你只要乖乖听我的命令,搬一样东西,我就付你一百块。”
王子妃被他那嚣张的态度气得浑身直发抖。她的确是很爱钱,可如果得这般抛弃自尊才能赚,她才不希罕。
“抱歉,我是成年人,不喜欢陪幼稚园小朋友玩这种无聊至极的整人游戏。”被说成是幼稚园小朋友的阎烈也不生气,“好吧,如果你确定自己不想赚这笔钱,我也不好阻止你。门在那边,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王子妃几乎是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嘻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手臂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一声脆响,接下来,整个房间彻底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仔细一看,被她不小心碰落的,竟然是一只青色的瓷杯。
她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一眼端坐在不远处的阎烈,再看一眼碎片,又看一眼阎烈……
她呐呐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这……这杯子多少钱,我可以赔给你。”
阎烈笑容可掏地道:“你确定,你赔得起这只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