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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车与水晶鞋 第6章(2)

离家之前,她到母亲的坟前来告别。

罢跪下,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发现居然是沈放。

母亲去世这段时间,他试图伸手帮忙,都被她厉色拒绝了。后来,连父亲也跑来劝她,在她看来,多半还是受了沈放的什么好处。

她转过脸,对他视而不见。

他也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一直站着。

嘉然燃了香,烧了纸,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起身要走。

旁边的山路上一哄而过几个小孩子,见到她之后都拿手里的泥巴石头来丢她,嘴里嚷嚷着:“不要脸,害死你妈妈……”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非黑白,必然是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才会这样。可见今时今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在背地里怎么鞭挞她的。

一点也不奇怪,人家看着沈放对她的诸番照顾,便认定她和他其实是一伙的。

沈放却是没料到那些小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迅速上前挡在了嘉然身边,怒视着那群野孩子,孩子们丢完东西,一哄而散。

他俯身蹲了下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嘉然,“你没事吧?”

嘉然没有看他,忽然对着母亲的坟磕起头来,一连磕了十几个,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沈放赶忙伸手来拦她,她还是不停地磕着。

他没有办法,只好一把抱住了她,看见她额头一片红印,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忍不住怒声道:“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她凄凄地冷笑了起来,“我是真希望自己疯掉,死掉更好!”

他盯视她良久,才沉沉地说:“如果你母亲的死让你自责内疚,我情愿你把这些怨恨都加诸在我身上,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嘉然回视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越发冷淡,挣开他的怀抱,嗤声笑道:“你以为我会大度到忘记你所做过的这些事吗?”

站了起来,头有些昏,她下意识踉跄了一下。

沈放伸手要来扶她,被她一把挥开,听到她用冷漠的声音说着:“所以你但凡还有一点聪明理智,就不要给我靠近你的机会,因为到那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再次被他一把拉住。

“嘉然,就当是我欠你的,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也好!”

嘉然冷冷笑了起来,目光里几多嘲弄之色,“如果你真觉得欠了我的,那我宁愿让你这么一直怀着愧疚的心情欠下去。在我连原谅自己的借口都没有找到之前,你又凭什么自私地希望我来救赎你?”

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沈放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离远,才转过身,对着墓碑屈膝跪了下来。

车子开过市区,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兴奋地指着路,“沈总,拐进那个岔路就到了!”

韩岳峰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事会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先是工作转了正,公司里的同事听说了他和老总之间的关系之后,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今天更是荣幸之至,老总亲自提出要到他家里来做客,可见他家丫头的好事多半是近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下了车之后,韩岳峰在前面殷勤地领着路。

沈放随在他后面朝巷子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一片都是老旧的红砖平房,看样子多半都是出租屋。

这几天在下雨,天气刚刚转了晴,巷子里的路上仍积着许多污水,路的两旁,不时有衣着邋遢的小孩子追着跑过。

他去过工地,类似这种被列入拆迁房的地方也见识过,可是他有些无法想象,韩嘉然穿着素色的长裙,竟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去上班的。

他下意识又想起了之前在她母亲坟前的那番争执,再看着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才真正开始了解她心里所背负的那些委屈。不免在心里对她生起更多的动容和怜惜。

韩岳峰见身后的人脚步踯躅,歉然地笑道:“这几天下雨,路不太好走,让沈总屈就了。”

沈放只是回了他一个淡然的笑,没有说话。

又拐过了另一个巷子,在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韩岳峰伸手敲门,不一会门里就传来了脚步声,门锁打开,里面的人看到来客之后,神情蓦地怔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韩岳峰见她挡在门口发愣,只当她是因为太惊喜的缘故,于是笑着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吗,赶快请沈总进去啊!”

嘉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冷淡问道:“爸,你带他来做什么?”

韩岳峰一听,眉目一沉,因为忌讳与沈放在场所有才没发作,瞪了嘉然一眼道:“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沈总身为我的上司,过来玩玩难道还要请示你啊?”把她推到旁边,伸手招呼门外的人,“沈总,快里面请!”

沈放神色从容地走过她身边。

嘉然干脆把脸色一寒,也不理他,转身走回水池那边去了,继续洗自己的衣服。

韩岳峰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沈总,快进来家里坐啊!”

沈放的目光却停在了水池那边。他今天决定过来的目的,就是想找她好好谈谈的。

“我想和韩嘉然谈谈。”他回了韩岳峰一句。

韩岳峰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回道:“那行,你们谈,我进屋帮忙做饭去!”说完就钻进屋子里去了。

沈放走到嘉然的身后,她也立刻转了身看向他。看了一眼之后,冷静道:“好,我们出去谈。”

还是沿着那条泥泞的路一路朝外面走。

路上不时有邻居伸出头来看,有的则干脆站在自家门口,冲着嘉然打招呼:“嘉然,你男朋友啊?”

嘉然温然有礼地笑着回道:“不是,是我爸爸公司的领导,到家里来做客的。”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完之后,当下悄悄的议论声全起来了。拜韩岳峰的炫耀所赐,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人人都知道嘉然有一个非常有钱的男朋友,看样子多半就是这个人了。

沈放随在她身边一路走过来,听着这些或羡慕或几近诋毁的非议声,重重拧紧了眉头。

这越发笃定了他此番前来的决心。

“嘉然,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他放轻松了神色,扬眉一笑,从西装口袋里模出一张纸来。

打开了,递给她看。

嘉然没有伸手来接,却下意识看了一眼,看过之后便愣住了。

居然是她当年为他画的那副素描,想不到会留到了现在。

她蹙眉抬头,冷淡问道:“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回道:“想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决心。”却又收起了笑容,神色凝肃地看着她道:“嘉然,我对你的态度是认真的,只要你愿意,就到我的身边来吧。”

嘉然沉默了很久,心里思量的不是他说这句话的诚心有多少,而是在想,自己可以一举拒绝到让他死心的方法是什么。

“刚才人家在背后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不是吗?”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蹙眉问:“那又如何?”

不过是那些人怀着酸葡萄的心里,说些不知所谓的话罢了。

她冷淡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人家都说,老韩现在是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卖了女儿求富贵也无所谓。”她对他摇摇头,语气听起来愈发漠然,“可是很遗憾,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落魄到要卖掉我自己。”

沈放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韩嘉然,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偏激了吗?”

她嘲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之色,只是掩饰得很好,外人并不会看见。

再抬起头,神色已经转了冷然,冷然地看着他反问:“偏激吗?也许吧。可是沈放,沈先生,也请你收起你的优越感。也许在你的眼中,只要是你愿意想得到的东西,它就会乖顺地臣服到你的脚边来。很遗憾,我却刚好不是那种人。”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人的心意总是在变换不停,谁知道我现在摆出一副高姿态的样子,将来不会唯唯诺诺地去求你呢?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我再把我自己卖给你如何?”

因为他,她失去了母亲,这份伤痛如今每想起一次,都会酸楚难过到流眼泪。

因为他,她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在那个地方再无立足之地,连从小看她长大的邻居女乃女乃都不愿跟她说话,目光里尽是指责的意思。

没想到到了今日,还是这样,她好不容易才获得了暂时平静的生活,却因为他的出现而让她再次陷入被人戳脊梁骨的境地里。

他为什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

没有再等他说话,她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那张画,随手就撕了个粉碎,纸屑洋洋洒洒地落进了泥泞里。

这个动作终于激怒了沈放,他脸色沉郁地看着她,缓声问:“你当真连最后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吗?”

他看着一地的纸屑,后退一步,心痛又失望地对她摇了摇头,“韩嘉然,就连我把自尊丢在你的脚边,你都决定选择不屑一顾?”

嘉然的神色也转了冷漠,嘲然一笑道:“知道你的自尊心很值钱,所以带上你珍贵的自尊心,离我远一点吧!”

她转过身,深呼吸好压下心头的哽涩与酸楚,然后坚定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沈放亦是迅速转身朝巷子外走去,意气上来了,他也是走得十分干脆利落。

他知道自己有错,所以低声下气地来找她,换来的却是她一番践踏。

或许只是因为她是他生命里第一个喜欢过的人,他才会放低了自己的自尊跑来找她。

可是,当一年一年的光阴过去,他发现自己的心里始终保存着她的影子。

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原来如此固执。以致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每次当他一次次强迫自己忘掉却还是一次次想起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名字早就清晰地刻在记忆里,挥都挥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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