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倦倦在市集上买了几套便宜的粗布男装,把自己扮成了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瘦弱小伙子,在秀丽的小脸上抹了些灰尘,然后背着包袱走向一队正在卸货的商旅。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知县苗八旺的庶女,更不再是狄亲王玄麇月的后院小妾。
她要为自己而活,她绝不再把命运交给任何一个人!
最近狄亲王府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压抑冰冷的可怕氛围中。
王爷又恢复了夜夜笙歌、左拥右抱,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非但见不到任何一丝失意,依然狂放如故,甚至比往日更加放纵了三分。
此举赢得了后院美人们欢声雷动,人人额手称庆,也迫不及待再度涂脂抹粉、争娇斗艳了起来。
新进的妍妍郡主对此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恨得不得了。
还以为抢得了王爷的宠爱,斗走了那个专宠的,没想到反而惹来了后院那堆如狼似虎的,真是大大失策!
而相较于其他院子的欢腾,静静在王府一隅的小纨院,仿佛已然被世人遗忘了。
痴心并没有被调到其他院子去当差,因为她私下去求了王大总管,可不可以让她一直留在小纨院等苗倦倦回来。
王大总管看着面前瘦了一大圈,再没有半点过去活泼灵动影子的小丫鬟,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吧,王爷不会为难一个小小奴仆。”
“谢谢大总管。”痴心朝他福个身,又默默地走回小纨院。
“痴心丫头。”王大总管突然唤住她。
痴心木然地回头。
“好好照料着小纨院。”他含蓄地提点道。
痴心点点头,又呆呆然行尸走肉般地走了。
王大总管低下头,睑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王府,其实已经变天了……
而在另一端,玄怀月怀里搂着丰满诱人如桃儿的十一夫人。
“王爷好坏,别嘛……”十一夫人咯咯娇笑,随即诱惑地主动送上小嘴儿,舌忝弄着他优美好看的唇瓣。
一阵浓重的牡丹薰香刺鼻得令他几乎窒息,浓眉不由一皱,下意识稍稍推离她。这薰的都是什么见鬼的味儿?杀虫子的吗?
他的倦倦身上就从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脂粉薰香,而是干干净净的澡豆儿香,还带着一点清暖沁甜的浅浅香气……
那是她身上独有的女人幽香。
他目光迷离恍惚了一下,仿佛那一缕余香仍在鼻端,只要一伸手,又可以将那个人儿重揽入怀。
“王爷?王爷,您在想什么?”十一夫人心下微慌,想起好不容易盼着了王爷来,怎能不好好使尽浑身解数将王爷留在芙蓉帐下?心念一动,已是大胆地探手往他抚去——
“做什么?!”他瞬间变脸了,闪电般抓住她的手,声音冰寒如刀。
“王、王爷,奴家只是想帮您……”十一夫人瑟缩了下,怯怯地道。
他眸光锐利地盯着她,忽觉眼前浑身浓香艳妆的女子倒足了胃口,尤其是那害怕之余还不忘摆出楚楚动人的奴媚姿态。
玄怀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阴沉着脸松开手,坐起身来道:“跟本王聊聊。”
“聊……聊聊?”十一夫人呆了呆,“聊什么?”
“随便聊点什么。”他强抑下胸口没来由的烦躁,哼了声,“不然背个王府家规来听听也行。”
“呃……家规啊……”十一夫人脑中一片空白,心虚地朝后蹭了蹭。
她哪会知道那劳什子家规还得背呀,不都是那些服侍的奴婢该提醒她的吗?
“你不会连王府家规也背不出?”他脸色更难看了。
“咳,奴家平常忙着制香、酿胭脂汁子,一时疏于……”十一夫人身子越缩越小。
为什么那个没脸没皮、散慢懒极的小女人随口就能背来一大堆,她却偏偏不行?蠢到这种地步,还好意思说是他玄怀月的“夫人”?到底有没有把他狄亲王府家规当回事儿?
“行了!”他长身而起,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王爷……”十一夫人吓傻了。
玄怀月怒气冲冲地来到另外一处植满翠柳的院落。
“王爷,请坐。”身为礼部尚书千金的六夫人赵诗诗一见他来,清雅眸儿一亮,随即抑下满心欢悦,欠身为礼。“可愿妾身烹茶,品茗一杯否?”
“嗯,有劳诗诗了。”他吁了一口气,总算露出了一丝笑。
竹风而过,细细沙沙,但见红泥小火炉,素手烹清茶,端的是一幅说不出的风雅,说不出的如画动人。
“王爷,请。”赵诗诗纤纤玉手恭敬呈上薄胎玉脂杯,笑得好不娴柔。“茶是顶尖尖儿的老君眉,此水用的乃是去冬梅花上的雪,妾身收集了一坛子埋在树下,好容易今儿才开了,王爷喝喝看,旧年的雨水绝无这般的清、醇、余韵无穷……”
他接过了清香沁鼻的茶,心情舒畅了许多,正要喝,听见她叨叨絮絮地诉说着梅上的雪好在哪里?旧年的雨水又坏在哪里?漱玉泉水又胜在哪里?天山碧水又高在哪里……
玄怀月只觉得耳际嗡嗡嗡嗡,好似有只蚊子不断在耳边绕来绕去绕来绕去,光是一个茶、一个水,就能翻来覆去念上数十回,简直比唐僧的紧箍咒还令人头疼。
他一口喝尽了茶,香是够香,可太小杯了,压根解不得渴,偏偏下一杯还在她手上的茶壶里。
不知怎的,他蓦地冲口而出:“爱姬,跟本王胡诌瞎扯些什么吧!”
赵诗诗玉脸惊吓地望着他,呐呐道:“王爷?”
“咳,爱姬大可不必同本王如此拘礼,自然也不需要学某些老爱东拉西扯不知所谓的人那般行事说话,”他有一丝不自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总之,爱姬可以放轻松些,跟本王话话家常。”
赵诗诗眼儿又是一亮。“既然王爷如此说了……”
“嗯?”他兴致浓厚地倾身向前,做出洗耳倾听状。
“诗诗近日恰好得了一方好端砚,还有上好松烟墨,久闻王爷写得一笔铮铮傲骨的好字,不知诗诗有否此荣幸可得见?”她迫不及待捧来了文房四宝。
“……”
玄怀月明明浑身上下像被十万只虱子爬咬那般不舒服、不对劲,但还是强忍着,骄傲地端着王爷的高高架子,扬臂抬腕地写下了一整张龙飞凤舞的墨宝。
在赵诗诗赞叹不已的崇拜眼光中,他却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本王走了。”
眼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带着一抹隐约的颓然离去,赵诗诗手捧那张王爷真迹,激动欢喜的小脸渐渐被茫然取代——王爷不开心吗?
什么叫“点灯无意思,试酒没心情”,这滋味,他总算尝到了。
玄怀月心不在焉地手握波斯美酒,那红艳艳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轻晃着,香甜酒气扑鼻而来,他却毫无所觉,无动于衷。
那个狠心可恶的女人,已经逃家半个月,整整十五天了!
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他,强迫他对她低头,可笑地为了她放下高高在上的王爷尊严,放弃了后院中的如云美人吗?
他最气恨的就是,那些美人对她而言根本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她们只是王府后院里不可缺少、点缀的鲜艳花草,只是男人身边少不了的左拥右抱、红袖添香。
难不成她还真是妒妇当上瘾了,就算是他的王妃,也管不了他要到哪个院子过夜。她所求所要的,根本于祖宗家法不合,更与世情礼制大相违背!
若让天下人知晓他狄亲王玄怀月身边只有一个小妾,那岂不笑掉了世人大牙?
“哼!半分也不懂得顾及男人的颜面,连一点儿贤良淑德也无,又不是什么艳冠群芳倾国倾城的,更别提什么知情识趣体贴入微了。”他咬牙切齿,越提起越是恨不能掐断些什么——要是她在眼前,肯定捏的就是她的小脖子。
不对,在那之前,他要先狠狠吻肿那张总爱胡说八道的小嘴,然后将她压在榻上好好折磨个三天三夜,非做得她那张总带疏懒散慢之色的小脸儿娇若羞花,在他身下婉转低泣求饶,申吟得销魂蚀骨方罢休……
“去他的!”玄怀月将手中夜光杯一把拍碎了,酒汁淋漓地流淌滴落,胸口激烈起伏着,不知是气是恼还是自我厌恶。“还想她作甚?这没良心的女人为了一口莫名其妙的醋,居然敢质疑本王待她的一片心?她仗的不就是本王疼她吗?见鬼了!我玄怀月到底是看上她什么?”
性子又懒,脾气又差,若没他去逗弄,恐怕她会懒到一辈子窝在小纨院里长草,而且还无才无德,容色普通,丢进后院美人堆里就不见了。
但他偏偏在她身边最放松,最能安心惬意地做他自己。
想斗口就斗口,想撒赖就撒赖,想捉弄就捉弄,她不会听他哼一声便吓得瑟瑟发抖,会远远见了他就恨不得扑上来腻死在他身上,更不会求着巴着他替她娘家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阿猫阿狗求个一官半职。
在她面前,他可以很简单,就是玄怀月,也是她的男人。
他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地撕扯抽疼着,满心满月复都是深深的愤懑不甘。凭什么他对她这么念念不忘,被她搞得头痛心痛无一处不痛,可她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却丢下他的捏面人儿和个铰碎的荷包就一走了之?
放眼天下,还没有谁敢这样对待他,偏偏他还念着她,记挂着她在外头好不好?是不是后悔到想回来求他却不敢?有没有整日整夜痛哭流涕地想念着他?
“可恶的女人……若是自己认错,乖乖回来,本王就考虑不生你气……”他喃喃,眼神黯淡落寞,透着股说不出的寂寥之色。
他不知道什么才算得是爱上一个女人,他只知道自她走了以后,王府里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生气、懊恼、期待、欢悦的了。
“本王再给你半个月时间好好把脑子理清楚,若是半个月后还闹别扭、耍性子地赌气,本王就真生气了,”他恨恨地撂狠话,“以后就算你哭着求着本王要回来-没门儿!”
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