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以强为石,女以弱为水,滴水终能穿石也。
——〈苗小主语录〉
连着几日,玄怀月都因招待德郡王一行人而早出晚归,回到小纨院的时候常常都是她熬到撑不住睡着了,待隔日醒来,又见他已经起身出门了。
虽然还是拥着她入睡,有时也会捺不住吵醒她翻云覆雨一番,却是做完了一次便收手,不再像平常那样对她痴缠不休、要个没完。
苗倦倦开始怀疑自己是有被虐倾向还是怎的?居然对此情况有一丝的怅然若失和忐忑不安?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索性翻找出被扔进柜里冷了两年的针线篮子。
“小主,你、你在做什么?”痴心看傻了眼。
“做女红啊。”苗倦倦手势灵巧俐落地穿针引线,动剪裁出了荷包大小的玄青绸缎。
“你会?!”痴心张大的嘴巴像是可以塞入颗大鹅蛋。
她手上剪子差点裁歪了,没好气地睨了痴心一眼,“这种基本技能我还是有的啦!”
“可是……没想到……哗……”痴心脸上的吃惊渐渐被一抹亮色取代,暧暧昧昧地笑了起来。“是做给王爷的吗?”
苗倦倦脸蛋瞬间滚烫通红,支支吾吾道:“就……练练手。”
“王爷要是知道了小主亲手帮他做荷包,一定开心极了。”痴心笑嘻嘻的。
“都还没动工呢?”她不由尴尬地道:“你别告诉他,而且说不定我做得很丑。”
“不会不会。”痴心咧嘴笑。“更何况礼轻情意重不是?”
“总之不许说。”
“奴婢明白,是惊喜嘛?”
痴心果然不愧是称职完美的第一忠仆,除了绝口不泄漏秘密外,她还避过了王府针线房,去外头最大的绣楼帮苗倦倦买回最上等的各色彩绣丝线,省得又被后院其他夫人小主探出了苗头。
不过万万没想到自家小主还真是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居然做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女红,甚至比驰名天下的湘绣苏绣更加细致典雅美丽。
“哗……”痴心瞪着眼前这只花不到三个白天便完工的精致荷包,难掩满满崇拜地触手模了一下下。
细细金线掺着黑色丝线绣上的展翅飞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凌空而起,翱翔天际,且由银线穿梭着红丝、紫线交织的流云环绕,更显霞光万丈、气势动人。
苗倦倦边揉着酸疼的手腕,边忐忑地问:“你觉得怎样?还行吗?唉,太久没有动针线了,果然人说诀不离口、拳不离手……”
痴心抬眼看着因紧张而叨叨絮絮的小主,不禁噗哧一笑。
“干嘛笑?”她一僵,“真、真的很丑吗?可、可是我觉得还行啊,虽然没有往常的水准,但也不至于太差吧?还是我眼力真的不行了?绣完了分不出美丑好坏?完了完了!我就知道人不能太懒——你干嘛一直笑?”
“哈哈哈哈……”痴心再也忍不住抱住了苗倦倦。“哎哟,小主您真可爱,真没想到还会有您这么心慌意乱的时候呀?”
她被笑到有点恼羞成怒,偏偏没听见答案又不能心安,最后只能嘟起了嘴,“行啊,学会笑主子啦,那么厉害不如你也绣个给我?”
“没没没,奴婢哪敢笑主子呢?奴婢一手针线烂得可以,拿出来不是给主子您丢人吗?”痴心赶紧宣誓忠心。“奴婢是对小主的神绣之法佩服得四肢无力五体投地。”
“少来?”笑成这样,看起来就很诡异。
“是真的,这荷包做得真好,飞鹰简直就像活的一样,好有气势好好看哪!”痴心满心真诚地赞道。
“真的?”苗倦倦反而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模了模头。“能行就好。你觉得王爷会不会喜欢?”
“那肯定是。”痴心点头如捣蒜,忽又想起,问道:“小主打算今晚送给王爷吗?”
“……嗯。”她颊色有些微羞。
怎么说也是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泵娘,提起给心上人送荷包这种事,不害羞她还是人吗?
可是接下来一连三天,玄怀月却没有再踏足过小纨院。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月挂当空,夜风习习,苗倦倦抱膝坐在长廊下的椅上,默默望着那通往外头的月洞门,门一直没关,随时等着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出现,踏月而来。
“小主,夜深了,王爷今晚应该不会来了。”痴心捧着杯热茶走近,爱笑的小圆睑上透着一丝不忍,低劝道,“说不定是陪着德郡王去巡游旁的都城,还未回盘龙城呢。”
“如果王爷和德郡王出了盘龙城,一定会有仪仗、有随军护卫,不会半点消息动静也无。”她接过热茶,冰凉的指尖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但她也不想将自己陷入弃妇的自怨自怜里,因着一些风吹草动便幻想着他移情别恋不要她了。
那些夜里的拥抱痴缠和怜爱宠惜,怎么会是假?
他要她信他。她信。
虽然他脾气不大好,性情有点恶劣,自傲自大又重欲恋色,可是她知道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子,不屑用谎言赢得女人的心。
他从不需要,是因为这世上不会有女人抵抗得了他的爱宠与温柔,包括她在内。只是——
“痴心,原来,我也会怕……”她低低叹了一声,落寞地将脸庞埋在屈起的膝上。
原来她也是寻常女子,也缓筝徨心慌,乱絮无依……
“小主,您千万别胡思乱想,王爷心里真的只有你,他不会辜负你的。”痴心这话自己越劝越没有底气。
身为王府的家生子,看多了王爷历年来游历花丛间的种种“战绩”,虽然从不曾见过王爷对其他女人这么上心过,可男人就是男人,尤其有权有钱的男人,兼又是天之骄子,若是喜新厌旧也属平常。
她越想越是心疼自家小主,眼眶都红了起来。
“傻瓜。”苗倦倦瞥见她泪汪汪的表情,反倒振作起了精神,露出了一朵笑。“我不过是好些天没见着他,自己心乱了。我知道,王爷说了不会负我,他答应过了就会做到的。我信他。”
“对对对,小主您这么想就对了。”痴心吸吸鼻子,重重点头。“咱们要对王爷有信心。不如奴婢明天再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吧?”
“不用了,德郡王还在,王爷定是很忙。”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明之色,轻快地道:“我帮不上他的忙,怎么还能给他添乱呢?”
“可是……”
“睡啦睡啦。”她假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说不定会像过去一样,她睡着以后,他就“回家”了。
第二天,苗倦倦很早就醒了。
她怔怔看着枕边那个空空的位置,伸手过去碰触到的是一手的冰冷,终于确定他昨夜还是没有回来。
心口像是空空的……她打了个寒颤,随即猛然摇了摇头。
“笨蛋,他就是在忙呀,你怎么就揪着不放呢?”
为免自己又再度陷入惶惶不安的疑心病里,苗倦倦决定重拾兴趣——钓鱼。
这几日他都没到小纨院,后院其他那些夫人该幸灾乐祸,觉得她失宠了吧?
这么想也好,起码敌意就不会那么深,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一走出小纨院就被罩麻袋拖去暗巷毒打一顿。
清晨的湖畔,波光粼粼,和风宜人。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握着钓竿,对着静静的湖面,好几日夜里未能安眠的她,终于止不住昏昏欲睡了。
“钓鱼?”一个甜甜的女声响起。
“吓!”她猛然吓醒过来,手里钓竿险些一滑。
“哎呀!吵着你了?”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清灵甜美、粉女敕女敕若小仙子的姑娘,有一刹地失神。“呃,咳,没有……你是?”
“你这儿隐密,借我躲躲好不?”小仙子对她笑得似糖若蜜,吐了吐舌。
她看到恍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嗯,好呀。你在躲谁?”
话声甫落,一个熟悉的低沉含笑嗓音已然由远至近而来:“妍妍太调皮了,叫本王好找,等会儿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啪地一声,苗倦倦手中的钓竿终于落地。
踏着晨光而来的高大身影,伟岸、俊美,仿若天神,不是狄亲王玄怀月还有谁?
“王爷,你好烦哪,昨晚都缠人家那么久,今天还不放过,妍妍都没力气逃了您还不放,坏蛋!”身旁的小仙子面儿红若榴花,瞥见她在场,不禁又羞又急又恼地频频跺脚。“而且还有别人在呢!”
玄怀月没有说话,他怔怔地看着僵坐在椅上的纤瘦身影,心下涌现了罕见的狼狈、尴尬和一丝慌乱。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震惊的神色还残留在眸底,可是下一瞬间又消失无踪,只有淡淡的空白平静。
不知怎的,这样平静的她,更教他心慌意乱了。
“咳!”为掩饰那突如其来的不安和隐隐刺痛感,他清了清喉咙,露出慵懒迷人的笑,却显得僵硬。“倦倦也在啊。”
倦倦……卿卿……妍妍……
原来,都是一样的。
苗倦倦闭上了眼,只觉眼前一阵白光乱窜,冰冷的指尖紧紧握着,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自己颤抖、尖叫,碎成千千万万片。
“王爷,这位姊姊是谁呀?”小仙子好奇地问,声音清脆如银铃,又带着一丝娇憨的醋意。“王爷?”
“呃,她——咳咳!”他脸上掠过一抹尴尬,“是倦倦。也是你……后院的姊妹。”
“噢。”小仙子轻咬下唇,眼圈儿红了,可怜兮兮。
“妍妍,其实……”玄怀月破天荒感到手足无措,也不知是因新欢,还是为旧爱。“你们是不同的。”
“奴婢见过王爷。”一个平静无波的嗓音终于响起,个中没有喜怒,只有情绪流干了的淡然空寂。
他心一痛,脸上微微变色,浓眉皱起。“倦倦,你听本王说——”
“好。”她抬眼,静静地凝视着他。“奴婢听您说。”
玄怀月反倒愣住了,呼吸僵窒,心里的忐忑恐慌失措更深,那种直直下坠的失控感令他没来由地惊慌、恼怒了起来。
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他慌什么?怕什么?又凭什么在她面前要心虚?
他微眯双眼,目光深沉地盯着苗倦倦,对小仙子仍是柔声道:“妍妍,你先回去娇妍院。”
“嗯,那妍妍等爷哦!”小仙子乖巧地走了,临去前不忘抛给苗倦倦一个似笑非笑的胜利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