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伸出手把小家伙们捞出来,小家伙们立刻兴奋地尖叫,嘻嘻哈哈和他闹成一团。
看他们嬉戏,快乐得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她也抑不住嘴角,上扬,再上扬。
这是他们一家五口,不,六口,第一次欢聚一堂呢。她抚着小肮,微笑着想。这快乐的一幕,她会记着,到老,到死。
他冲着小家伙们又比了比手势,他们不约而同望过来,你推我,我推你,谁也没有动。
然后,小一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妖婆,你要不要玩儿?”
她一愣,没有吭声。
这时,小二嘻嘻笑起来,跟着叫:“老妖婆,你要不要玩儿?”
小三一听,急了,不落人后地有样学样:“老妖婆,你玩儿不要要?”
“哈哈,你玩儿不要要,你这个小笨笨,应该是你要不要玩儿。”小一纠正着,然后见女王没有生气,立刻左手拉着小二右手拖着小三奔了过来将她围住。
“老妖婆,一起玩,老妖婆,一起玩,老妖婆——”
他站在那里,含笑望着她,那么温柔。
她眼眶一热,垂下眼,抚着小家伙的头应道:“好。”
“哦哦哦,老妖婆和我们一起玩喽!”
兴奋的小家伙欢呼着,手舞足蹈,一个拉一个推一个拽把她弄到了他面前。
他望着她,笑着击掌,三声后,小家伙立刻跑了开去。
在小家伙们藏好后,他仍目不转睛地笑着看她,她面上发热又想别开视线,可是,他不准。她一偏开头,他又轻捏住她下巴,她垂着眼帘,紧张得能感觉自己的睫毛在不停乱颤,然后,他的唇,轻轻地覆了上来。
轻轻浅浅的一个吻,满带怜惜,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吻都令人心酸。
“呀,妖怪偷亲老妖婆,羞羞羞!”
心酸,立刻被羞赧取代。
她忙不迭转身,快步回了屋,心跳好快,要捂着才能阻止它跳出来。
“即使他忘了,他仍爱着你。”
夏皇后站在窗前,笑着说。
她捏着手指,转开话题:“他的舌头,可有好转?”
“好多了。口腔的创面已愈合,虽然断掉了大部分舌头,所幸舌根还留了一截,你放心,就算穷毕生之力,我也会让他重新长出舌头。唉,没了舌头,吻戏都变清水了呢,看着真不过瘾。”
没想到夏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骇得抬起头,只见夏皇后无辜地望着她,眼角眉梢全是笑。
她的脸火速烧起来,捏着手指不知该说什么。
当夏皇后的手伸过来,她立刻一躲,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都说十指连心,你这傻孩子,使那么大力气咬,指肉都快被你咬没了。”
她将手朝身后再藏深一点,闷头应:“不疼,这么多天过去了,早就不疼了。”
“来,伸出来我看看,我这里有神医的药,一抹就好。”
“不用。龙涎汁能自动愈合伤口,我戴手套,只是爱美之心作祟,待再过两日疤痕淡了,就好了。”
夏皇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则强作镇定地迎视,笑得轻松自然。
“真是个傻气的孩子。”
轻叹着,夏皇后将她揽入怀里。
她的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又涌出来。
最近,她几乎流尽了这二十多年来积蓄的所有眼泪,可是,她控制不住,快乐时想哭,感动时想哭,心疼时想哭,难过时想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掉泪的人。
揪着夏皇后的手臂,她笑着问:“娘,让我叫你一声娘,好不好?”
“傻孩子,早在六年前你就该叫我娘了。”
“娘。”
“哎。”
两人对视一笑,眼睛里都亮亮的,似有星光闪烁。
“娘,你该启程回东来了。”
夏皇后一愣,推开她,想要看穿她的心思。
“娘以为娘呆在这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娘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娘还是回东来吧,带着贤还有三个小王子,让他们快乐平安地生活,不要让他们再回到这里,这里不适合他们。”
“那你呢?”
“我?我是一国之君,这个国家再有不好之处,我也不能弃它而去。”
夏皇后站起来,望着她的身后道:“我会回东来,至于能不能带他们走,恐怕我说了不算。”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他站在那里。
有时候,她真期待他能有一点点自卑,宁愿他自卑得缩到壳里躲开她躲得远远的,也不希望他像现在这样,即使变成了“妖怪”,也比她还自信。
虽然,他这副模样,她并不害怕,不但不怕甚至还心疼,可是照常理,如果他爱她在乎她,他是不是应该至少要表现出那么一两点不敢直视她的勇气?可是,他就这样直直望着她,反而看得她心虚起来。
下意识地,她又将手往背后一藏,微笑着起身,“天色不早了,夏皇后,二王子,请多保重,告辞。”
“贤儿,送送女王陛下。”
听到夏皇后如此吩咐,女王心头一紧,微笑却丝毫未变,“那,就有劳二王子了。”
东西岛的天,黑得特别快。
才走出几步,天就暗了,岛上的灯笼次递亮起,一路蜿蜒至海滩。
他不能说话,她也就跟着不说话,两人慢慢走着,四下里,除了海涛拍岸声,就是脚踩到沙地时发出的“沙沙”声。
如此静谧美好,如果可以,真愿就这样走一辈子。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时而交汇,时而分离。
每当分离,他就固执地靠近,交叠,交错,交叠,交错,反反复复,锲而不舍。
她顿住,“二王子,就送到这里,请回吧。”
他固执地不动,然后弯蹲到她面前,用手拍着后背,邀请她爬上去。
她别开脸,嗓音微哑地唤:“柔。”
他身子一僵,而后慢慢直起,数米远外,柔小跑着奔来,将身子插入她与他中间。
他抿了抿唇,想要越过柔看向她,柔却后退着将她隔了开去。
“二王子,请回。”
他再抿了抿唇,捏着拳立在原地。
当女王登上皇船,他仍站在原地。颀长的身影立在摇摆的灯笼间,坚定不移。
船离岸时,他追了过来,张开双臂用力朝她挥舞,她冷漠地别开脸,不予回应。
然后,她听到柔问:“陛下,他在写什么?”
她扭头看时,只见他抿着唇,目光坚定,以指代笔,以空气作纸张,一笔一画,认真书写。
当时,天已经很黑了,可是,她还是看懂了。
他说:等我。
等我养好身子,等我去找你。
这个傻瓜,她是来告别的啊,他怎么能要求她做出承诺?
她装作没看懂,面无表情地走进船舱。
不多时,柔又探头进来唤:“陛下,快看。”
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她忙奔出去,远远的,她看到了发光的两个字。
等我。
那个傻子,竟用灯笼拼出这两字。
黑暗中,已看不到他的身形,可是那个跑来跑去的“等我”,却在告诉她,他有多么努力想要让她明白他的决定。
她怔怔站着,指端又开始抽痛,那句“贤,再见”卡在喉间,硬是吐不出口。
傻瓜,傻瓜,她终于体会他唤她“傻瓜”时那种又疼惜又宠溺又无奈的心情。
傻瓜。贤。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