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和云萝闻言,齐齐变了颜色。
“这位公子是……”周汝昌谨慎地问道。
“不会吧!”云萝说。
“这位是咱们西厂掌刑千户,杜宇杜大人!不知道相公是……”那位被杜宇呼着徐飞的青面汉子抢上前来答话。
“本官是这陆安州新上任的知州,不知上差莅临陆安,怠慢了!”周汝昌面不改色,向杜宇一揖。
云萝暗忖,这家伙分明已经认出了杜宇就是五年前绑他票的人,但忌惮他如今的身份,只有装作不知。看来这五年官场到底不是白混的啊!
两人客套了几句,很快,又把话题扯到方才的事情上来。
“大人您自己粗心大意吃了那异族女人的鳖,让她溜了,可别把气往小的身上撒啊!”云萝抢着替自己开月兑。
“你敢教训我们大人?活得不耐烦了!”边上的几个番子一齐厉声断喝。
“啊?我不是……”云萝大惊,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拼命地摇了摇。
“你们还愣着不动干什么?”杜宇再次示意那些番子捉人,那个叫徐飞的番子却为难地指着吓傻了的云萝。
“她……她是个麻疯女?”
云萝本来正在害怕,闻言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谁在造谣说她是……”
杜宇正欲破口大骂,但是仔细一寻思,造谣说这女人有麻疯病的,原来并非别人,正是自己。
想不到这回作茧自缚,害得他手下那帮狗腿以为她有麻疯病,不敢上前去锁人!
于是只得忍住怒气,又耐着性子指着云萝道:“你给我好好给我看清楚了,她没有麻疯病!麻疯病人你都没见过吗?”
“属下没见过。”徐飞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见过?”杜宇又把视线投向徐飞身后别的番子。
“没……没见过。”众番子齐齐后退一步,瞪大了眼,惊恐地答道。
“都他妈的饭桶!”杜宇忿然骂道,“朝廷怎么养了你们这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
“杜大人——如果没什么事,小的可要告退了哦?”
云萝发现没有人会来捉她,一时得意忘形,边退边笑。
“站住!谁让你走了?”杜宇闻言大怒。人影一晃,已欺身上前,仅凭一手捏住云萝的脖子,随势往自己怀里一拽。
“好你个大胆犯上的小捕快!是不是以为咱不屑打女人,就没有人来捉你?”
“啊——”一片惊呼之声后,所有人都僵住了。
只剩下云萝尴尬地用力挣扎着,想要掰开像铁钳子一样箍在自己脖子上那只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包要命的是,她突然发现他的另一只手……
“要死了,你的手模到哪里去了?!”云萝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杜宇会意低头,发现左手正好触及对方身体的柔软处,呆愣着说不出话。
“哟,她可是个良家妇女,杜大人您别这么猴急啊!”也不知谁冒出一句。
周汝昌见状连连干咳。
一直躲在楼上众妓女此时齐探出头来,纵声狂笑。
“这……”杜宇舌头打结却并不放手,强辩道,“真是笑话了!这奇形怪状、头角峥嵘的,也能算是女人么?”
云萝闻言怫然大怒:“我不是女人,难道你的脏手专门喜欢模男人么?”
这该死的贱太监,果然是做太监久了,变态了!
“咦?你这小捕快还真是牙尖嘴利。周大人,她可是你们衙门里的捕快,你是怎么教属下的!”
杜宇说着,一拧云萝的胳膊,就将她双手反剪起来。
“嗯?”周汝昌白愣地看着场中纠缠不清的二人,心下琢磨着杜宇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挣扎不停的云萝忽然“啊”的惨叫一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喂,你装死?”杜宇急忙扶住她的身子,吃惊道。
正待将她拉起来,就见那蒙面的女人忽然诈尸一样跳起,一把扯开一直蒙在头上的红布。
“丑八怪来了!”
杜宇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挡住眼睛,不让自己看到那张丑脸,可是恍惚之间却看到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容。
正想瞠大睛晴看看清楚时,一个放大数倍的手掌,挟着凌厉的劲风向他的脸部刮来。
“啪!”他挨了那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烂人!”
云萝甩了杜宇一记耳光,拼命转身向街口逃去。
没头没脑地一气逃出了众人视线,却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刚才与他贴身而处的尴尬景象。
他既然嫌弃她是个丑八怪,为什么又那么担心她会摔倒地上呢?
难道他嘴硬心软,又或者他……
“去去去!怎地没事尽想着这个太监呢!”
甩了甩头,云萝抛开心中杂念,正准备寻找出路回秦城,谁知撞到了先前那个偏要唱“反歌”的女人。
“大胆谭一妹,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生气地扯住那异族女子说。
“哈,我的汉人好朋友,府江一别三年未见,想不到你还认得我呀。”那女子欣喜地道。
“认不得你,刚才傻了才要救你?行了行了,你不好好呆在府江,怎么敢公然跑到陆安大街上唱反歌,你寿星老儿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云萝低声咒骂着。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被那个倒霉的官家人追急了,才想出来逗他生气,哪里知道还有一帮番子埋伏在场!”那女子喘着气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城再说。”
刘家集各出口都被番子们封锁了,幸好云萝趁着刚才被那杜宇抱住的机会,顺手牵羊偷了他的腰牌。两人便借着那块西厂的腰牌,一路逃回到了秦城的铺屋。
云萝把谭一妹的事向父亲简略交代了一下,暂时决定把谭一妹藏在铺屋,等以后再想办法让她离去。
那一晚,不知是担心杜宇的报复,还是想着周汝昌知道蒙面人就是自己时的吃惊表情,云萝居然忘了详问谭一妹到底犯了什么事。
一整夜就只模着那面“行走西厂”的腰牌,反复想着白天从万花楼上坠下的情形,自觉闯了个天大祸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翌日,天刚放亮。铺屋里的差人们接到通知——县老爷命令所有捕快立即出巡,协助西厂缇骑,捉拿叛党!
西厂的爪牙终于要在秦城有所动作。
整个秦城都笼在一片恐怖的阴霾当中。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谁家的父兄会被番子捉去?谁家的店铺会被查封?谁又会在厂卫的大狱里丢了性命?!
这个偏僻小镇,终于不复往日的平静了。
情况危急,云萝开始担心把谭一妹带回秦城是个错误,于是称病在家不出巡。谁料云百川走后不到久,一位神秘人不知怎么找上了门。
料想是昨夜二人进城时露了马脚。
轻移头顶上的干柴,把豁口弄小了一点,云萝与谭一妹正躲在离铺屋两丈开外的一个地道口向外窥视。
那条地道直通云萝居住的房间床底,地道的末端,是铺屋被征用前,旧主人挖来贮物的地方。
地道外,一名神秘的黑衣高大男子,正带了两个随从匆匆走进铺屋,发狂似的四处翻找着。
不一会儿,那神秘人似乎在墙角发现了什么。伸手去模索了一阵,然后将手指放在鼻子底下轻嗅,捻落指尖粉尘,沉思了一会儿。
“一妹,他找到什么了?活像捡了个大元宝!”云萝好奇地低笑道。
谭一妹沉吟一下,道:“一种白色的粉末。那白色的粉末,是一种我族人特制香粉。”
“谭一妹,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外面的人说道。
云萝心中打鼓,紧张地回视谭一妹,却见她仍旧面不改色,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起这个瑶女的大胆镇定,也屏住呼吸,不动声色。
外面那人久等不见回应,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把这间屋子烧了!”
烧……烧了?!
要烧了这间屋子就得用柴火,就算他们取柴的时候发现不了这个洞口,那烧起的浓烟也会把我们熏死啊!
不行!把心一横,云萝掏出怀中那块曾用来包过头的红布。
“豁出去了,让我去跟他拼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泠泠脆响,铺屋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轻浮的声音笑道:“哎呀,严兄手下留情,这铺屋可烧不得的!”
杜宇依然戴着斗笠,穿着那一袭鸦青底子缕金云纹大袍子,两手缩在宽大的袖口里,显得有点老冬烘似的滑稽。
他才一进门,随后就有一大帮人,抬着十几口沉重的箱子从正门鱼贯而入。
“血乌鸦?你这是干什么?”
看到杜宇这副像极了迎亲的阵势,被称为严兄的神秘人讶然问道。
噗——云萝听到杜宇的外号,赶紧用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我说严兄……”
杜宇缓慢走到神秘人跟前,以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鸦青色的大袍随着这一咳起伏振动,果然就似一只大乌鸦在振翅,让云萝憋笑得胸口都酸痛起来。
“你可知,这铺屋是咱未来老丈人的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严兄你今天把它给烧了,让咱的脸往哪里搁呀?”
“你老丈人的家,这怎么说起的?”神秘人皱眉。
铺屋本是官府衙门的公宅,并非私屋,怎么可能是他未来丈人的居处呢?
“严兄有所不知啊!咱这次来秦城,一为办差,二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向家师的旧识——云百川云老英雄之女提亲。”
天啊!
暗道中的云萝听到这里赶紧用牙咬住自己的手掌,以免发出尖叫。
难道他就是她老爹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一年前,给自己送过文定之礼的李伯伯的徒弟?
可他老爹没说过他是个太监啊!
虽然她也常听人家说起,京里的大太监也有在皇上跟前得宠,所以在外面买宅子娶老婆的。可是可是……他老爹真是老混账了!就算她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也不至于让她嫁给一个太监吧!!
就在云萝心中打翻五味瓶,激动得两个眼珠子都快对成一个时,又听那杜宇在上面怪里怪气地大声说道:“若非奉了师命,兄弟我何必千里迢迢跑来秦城,迎娶一个面也没见过、五大三粗的乡下女人!”
“嗡”的一声,听完杜公公这句话云萝快气炸了。
乡下女人?她是个乡下女人是不错。可是既然面也没见过,凭什么就说她是五大三粗的呢?
真是混账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