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烟外,红杏枝头,又是一年江南春。
晓春的暮色里蒸融着桃李缤纷的香气,一溪碧柳也任枝头絮花飞渡。上官紫楚刚走进自家的院子,便看到苏瞳若正拿着花剪蹲在篱笆外,专心致志剪着院角的那些荑草。经过唐眸意的悉心诊治,如今她的双腿已能自如行走,也渐渐能消受一些日光,逢阴天黄昏的时候便无须打伞出门了。
“阿宝!”上官紫楚抢着从苏瞳若手中夺过花剪,一时气道,“家里的丫鬟都是吃白食的吗,锄草这种事怎么竟由夫人亲自动手?”
“姑爷不知道,是小姐非要自己动手的。”娉书便在院子里清扫落花,笑着解释道。
“反正我也清闲,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她们,而且瑷瑷也说我的身体要经常活动才见好的。”苏瞳若悄然一笑,指着篱笆藤下丛生的杂草,“这野草长得真疾,上次还差点将娉书绊住了。我担心你夜里醉酒回来的时候不当心,被绊到了可没人扶你。”她故意损他。
“冤枉啊阿宝大人,小民已经半年不曾沾酒了。”上官紫楚装模作样地要指天发誓。
“竟敢跟本清官油嘴滑舌,先掌十个耳刮子再说。”苏瞳若笑着嗔他一句,瞥眸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面熟的老伯,惊喜叫道,“呀,他不是柳巷里卖荷叶蒸糯的那个吗?”怎么竟跟着他回来了?
“不是你自己说喜欢吃荷叶蒸糯的嘛。”上官紫楚宠溺地轻点一下她的鼻尖,“以后天天可以吃到。”
苏瞳若的脸上掠过一瞬的欣喜,然而仅仅是一瞬——
“谁让你请他回来了?”她将上官紫楚推出半尺之外,又赌气往野草垛上踩了几脚,“疯长些野草才好,绊死了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才好!什么荷叶蒸糯,管谁稀罕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因为有他为伴才喜欢吃荷叶蒸糯的啊!若是没有他相随,纵然是玉盘珍馐又有什么滋味?可他却——
上官紫楚错愕半晌,终于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当我是为了敷衍你才请他回来的?”他从后面搂住她,故意朝她的颈窝吹气,“我是想同他学习手艺,以后自己动手,每天都做荷叶蒸糯给我家的馋猫吃。然后呢,还要把我家的馋猫养得白白胖胖的,也好给我多生几窝小猫,哈……”
“你——好没正经!”
篱笆外夕阳正好,隐约听得女人的一声娇斥,却被男人放肆的笑声遮盖过去了。
此去经年,年年复年年,道的都是江南好风景。
不求来世金玉满堂,但求今生与君执手——
看斜阳满地,翠色和烟老。
番外篇道是无常
冥府。
奈何桥畔,鬼气森森。
“小白!小白!”
远远就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似桃花在三月里开得清澈甜润,给这阴森的鬼府添了一些鲜活的人气。循声抬眼,白无常素来冷峻的脸上也浮出淡淡的笑意。他自然认得奈何桥边朝他招手的那个女子,便是凡人口中的“孟婆”——冥界的“渡魂使”。
其实“孟婆”一点也不老,反倒生得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眉眼玲珑,面若桃花,明眸流转端的是一脸狐媚的笑靥。而且孟婆还有个美丽的名字——孟伶漪。
“第两千零八个,”孟伶漪给面前经过的鬼魂递去一碗孟婆汤,笑意如春,“你的来世是观音庙前的一株菩提树,无花无果,植根千年。”她伸手指向最南边的岔路,“前行百步会有诵经的声音,便是你投胎之地,切莫走错路了。”
表魂依言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遂向南而去。
“第两千零九个,”孟伶漪接着递出新的一碗,“你的来世是名冠天下的风流才子,子孙满堂,百岁而终。”她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真是好命。看来你前世积了不少福啊。”
“我是修道之人。”那鬼魂声音清幽,几分朗朗正气凝在眉间。
“好一个修道之人,难怪陆判给你写下这样好的来世。”孟伶漪心下多了几分好感,想她守在奈何桥边五百多年,哭的笑的胆小的贪婪的,什么样的鬼魂没见过?倒是难得碰见这样正义凛然的,便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听说修道之人皆一心向佛,从来不知情为何物。”她的眼波漾开一丝笑意,趁着下一个鬼魂还没来的间隙同他攀谈起来,“这陆判也真是古怪脾气,给人写的前世今生总是互补成差的。你前世没有女人缘,难怪来世会命犯桃花,泡在美人香里。”
那鬼魂微微皱起了眉,“佛曰,七情六欲皆是身外之物,不足留恋。”
“佛说的都是昏话。”孟伶漪笑嗔一句,“你既不曾亲身体会过,又怎能明白情之可贵?”
“大言不惭,你自己又何尝体会过了?”白无常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戏谑地觑她一眼,“还敢说‘佛说的都是昏话’,给阎王听见了定要好好训斥你一顿。”
“嘁,我若是信佛,早就位列仙班了。”孟伶漪不以为然地笑笑。她本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灵狐,就是因为不屑于成仙才自愿入了鬼道成为渡魂使,“何况六界有道,各归各管。就算我骂观音骂如来甚至是骂玉皇大帝,他们又能奈我何?”
“他们自然不会将你怎样。”一道男子的声音不期间插入进来,那笑声听起来格外温柔动听,伴着来人轻步怡然踏在冥河水面上,乌墨长发触及水面涟漪点点。那一刹之间,两岸的往生藤便因他开出了花,“但本王却很想治治你呢,小狐狸。”
“阎王爷?!”
……
重又站在奈何桥边,新任的渡魂使却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宜喜宜嗔的狐媚女子,白无常的心里泛起莫名的失落,轻轻叹了口气:“阎王所言果真不假,你天生顽劣,狐性不改,对你最好的惩罚便是让你堕入红尘,经历一场情劫,让你月兑胎换骨……”
“你似乎很牵挂小狐狸?”又是阎罗老大的声音,越是笑得温柔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白无常淡淡摇头,“阎王见笑了,属下只是聊表感慨。”
“本王原以为这冥府众使只有她一个最欠管教,没想到竟还有人抢着要步她后尘,偏想去红尘走一遭啊。”阎罗勾起唇角,但笑意不达眼底。
白无常心下一惊,“阎王此话怎讲?”
“你在人界做的那些事,本王很荣幸都略有耳闻。”阎罗眯了眯眼。
“……”肯定是她告的状!白无常暗暗咬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汐貂!
“既然你那么在意小狐狸的现状,不如再去一趟凡间好了。”阎罗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顺便替本王将上次冥河水泛滥时逃走的鬼魂都带回来,唔……也就千把来个吧。”慵懒的声音还在冥河上空回旋,人却早已消失不见,“小黑偷懒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牛头马面又总是犯糊涂,还是你这孩子最可靠呐……”
“……”